《青城雪》云舒兰

7、第七章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有家丁前来禀报，说是司令让三少爷过去用早膳。盼玉把方孝於叫起来，又帮他上下整理好。临了还觉得不放心，生怕这新来的小少爷惹出什么祸端来，急急拉住他，叮嘱道：
　　“司令问什么您就答什么，万不可顶撞。保不准大太太也在，她虽然素来和善，但她身边的赵妈妈却不是省油的灯。大太太对您好、对您不好，在她跟前都有说法。总归一句，只要您讨了司令欢心，谁也不敢拿您怎么样。”
　　方孝於懵懵懂懂地应了，只晓得自己万事都应该小心，方才屋里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家丁将他引至餐厅。
　　方世尧在上位坐着，正就着茶盏呷茶。见他来了，便把茶盏放下，也不说话，不冷不热地看着。
　　方世尧右手侧坐着一位美妇，肤如皓雪，竟比她襟前垂着的珍珠项链还要莹润光泽。耳畔翡翠珠子剔透圆润，色泽沉静，一如她微波涟涟的眸子，充满悲悯温柔的神采，叫人看着就觉得亲切。
　　方孝於想到一个成语，慈眉善目。
　　方世尧沉默了一阵子，又拿起茶盏来，微微吹气。
　　“三少爷，快给司令和夫人请安呐！”站在一侧的下人连忙小声提醒。
　　方孝於怔了怔，动了动嘴巴，却还是哑巴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点是——夫人。先前赵妈妈言语间早已透露的信息，他到此刻才肯相信。他当然明白但凡大户人家，有权有势的，总有好几房姨太太的。但是一想到娘要和别的女人分爹爹，他就觉得气恼。
　　“怎么，早就叫过的，现在反倒不会了？”方世尧眉头微扬，眼角却有笑意。言罢，又转头对那美妇说道：“素华，他们三个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是什么时辰，竟还不见人。这早餐倒还要我们来等了！”
　　俞素华淡淡一笑，柔声道：“定是昨日在张次长家的舞会上玩得太尽兴了。”
　　话音刚落，便从侧门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一身藏青色西装，面容白净。
　　他走到桌边，微微欠身，恭谨地叫了两声：“父亲，母亲。”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孝於，你也坐。”俞素华示意方孝於坐下。
　　方孝於正要坐下，却被人冲撞到一边。
　　“二哥，你别推我！都怪你昨天骗我喝酒，我才起晚了！”方孝茹和方孝德推搡着冲进门来。方孝茹忙着整理还没扣好的袖子，头也不抬地抱怨。
　　方孝德嘻嘻笑一下，又立刻严肃起来，轻轻拽了拽妹妹的胳膊，小声说：“还不快给父亲和母亲请安。”
　　言毕飞快地朝方世尧和俞素华鞠了一躬，高声叫道：“父亲！母亲！”
　　方孝茹这才注意到父亲黑沉的脸色，黑玛瑙似的大眼睛怯怯地垂下，声音很小，却甚是清脆动听：“父亲早。母亲早。”
　　方世尧重重哼一声，提起筷子。
　　方孝德兄妹不由得舒一口气，也依次坐下准备吃早餐了。
　　“孝於，坐呀。”俞素华见方孝於还站着，又对他说了一声。
　　方家三兄妹才注意到这丁点大的小人，齐刷刷看过来。
　　“母亲，这是谁家的孩子？”方孝茹笑盈盈地打量着他，一面问道。
　　“我叫他孝於，你还不明白么？”俞素华也笑。
　　方孝茹愣了一下，笑容立刻僵硬起来，蓦地褪尽了，冷道：“我也没听说哪房太太有喜啊，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喜，这得藏多少年啊！”
　　“妹妹，横竖它是个喜，又何必管它墙里结果还是墙外来呢？”方孝德笑嘻嘻地拉了一把妹妹的手，“墙外的野果也有甜的呀。”
　　“孝茹孝德！”方孝钦轻声喝止，道，“既是如此，那就是自家兄弟了。孝於，你坐。”
　　“既然说不清是哪里来的喜，保不准是个祸。我才不要和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一起吃饭！”方孝茹刚拿起的筷子又重重搁下，冷着一张脸，昂起头不看任何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妹妹你这又是何必呢。所谓福祸自知，谁的福谁的祸还不一定呢。”方孝德看了方孝於一眼，还是那般笑容可掬的，却叫方孝於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方世尧一个眼神横扫过来，沉声喝道。
　　“爹，你家吃个早饭都这么吵的吗？”方孝於忽然开口，脆生生的一声唤，眼睛瞪圆了，双颊通红。
　　方世尧脸色登时缓和了许多，道：“你这一声爹，总算是憋出来了。来，坐下吃饭。哦，这是我的正室夫人，按理你也应该叫一声娘。”
　　“陪你吃饭的人这么多，陪娘吃饭的只有我一个。娘病了，我要去看她。”方孝於抗拒地退了一步，又看了看俞素华，冷道，“她不是我娘。”
　　俞素华脸色一暗，不觉有些尴尬。
　　“放肆！”方世尧狠狠放下筷子，眼底生出凌厉的寒意，“一点规矩也没有！”
　　“野种哪会懂规矩。”方孝茹嘴里嘟囔，被方世尧瞪一眼，惴惴地垂下头去。
　　“世尧，孝於刚来府中，自然还没有适应。你这样说话，会吓着他的。”俞素华轻声宽慰他。
　　方孝钦点头称是，道：“父亲，孝於还小，说话自然冲些。您忘啦，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还把您气得把枪都拔出来了。”说着呵呵地笑出声来，紧张的气氛顿时松弛了许多。
　　方世尧看他一眼，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一边说话，一边提起筷子：“你还好意思说。”
　　方孝钦又亲自为方世尧盛一碗粥，见他欣然用餐，这才转回头来看方孝於，示意他上桌吃饭。
　　方孝於冷冷地瞪着他，不为所动。
　　方孝钦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去牵他。还没碰到他，他便戒备地别过身子，仿佛视他如毒药，唯恐沾上一点点。
　　方才那一番争吵让方孝於看得明白，这里的人并不欢迎他。这个帮他说话的青年既同他们是一起的，大约也不安什么好心。
　　方世尧用餐速度很快，没等方孝於上桌，便起身要走。
　　“他不吃便不吃罢。自己的身体不知道爱惜，饿死也是活该。”走到门边，又回头嘱咐道，“谁也别叫他吃饭！”
　　方孝茹心里一丝快意，父亲那活该二字叫她舒坦许多。
　　母亲素来宽容大度，从来不知道为自己争取。即便是为父亲生下了两个儿子，父亲也并没有待她更好。对他们三个子女更是疏远冷淡，仿佛他们只不过是客人罢了。
　　父亲从不许偏房生子，这会子突然从外面带进来个孩子，不得不叫她思量再三。若不是真拿小娃子、拿小娃子的娘当心头好，父亲决计不可能这样做的。不过看父亲方才那般态度，对他与对待他们无异。这小娃子怕也只不过是无奈接进来，赏个安身之处而已。
　　俞素华看了方孝於半晌，不由得叹息。这孩子实在倔强，只得叫下人将他领了下去。

　　我觉得我一离开写景和心理，用对话就有点力不从心啊。这一章是不是挺逊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