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雪》云舒兰

8、第八章

　　盼玉服侍方孝於睡下之后，掀了门帘出了屋子，迎面便看见大太太的贴身丫头梅音。
　　梅音走上前，问道：“三少爷睡下了？”
　　盼玉点点头。
　　“大太太差人送来的松糕点心可都吃下了？”梅音又问。
　　“都吃了。一天没吃饭，真饿坏了。”
　　“那我就走了。大太太不放心，派我来问问的。”梅音朝她笑笑，转身快步转过回廊去。
　　俞素华刚把发髻上最后一只簪子取下来，便听得背后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她不由得一怔，仿佛怀疑自己是幻听，恍惚地坐着，直愣愣地盯着镜子看，想回头又不敢回头。
　　这脚步声已经太过遥远，仿佛来自上个世纪，咚咚地踏在她心上，叫她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方世尧俊逸的脸出现在镜子里，眼眸深深，唇边温柔缱绻。
　　“你……”俞素华喃喃出声，身子忽然僵硬了，动弹不得。
　　方世尧笑笑，顺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将她的发髻解下，一下一下为她梳理。
　　“你的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又黑又亮，光滑得像绸缎。”他声音仿佛被酒浸泡过，轻柔得叫人沉醉。
　　俞素华还是愣怔，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只是淡淡一笑。
　　“胆子倒是愈发大了，我不让做的，你偏要偷偷去做。”方世尧声音微微一沉，脸上却还是笑意连连。
　　俞素华笑道：“你是说我派人给孝於送吃的？呵，那么小的孩子，又刚到府上，这陌生的人事和环境已经叫他无所适从，你还要雪上加霜。”
　　“我只说谁也别叫他吃饭，他自己又不是没长腿。”
　　“你呀就别嘴硬心软了。明早你不是还要和沙副官商谈要事吗？快去歇着吧。”俞素华从他手里取了梳子，将垂在耳畔的长发梳顺。
　　方世尧却不走，从背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忽地将她横抱起来，惹得她一声惊叫。
　　“今晚我在你房里过夜。”
　　俞素华猛一愣，脸上便是一红，心跳陡然加速，胸口起伏，仿佛新婚的小娘子，呼吸轻轻战栗。
　　方世尧勾起一抹笑容，将她放到床上，又扬手去了帐钩。
　　青色床幔自两边合拢，仿佛垂下的时光，终于将一段游离至虚无的感情拢在一起。窗外，夜露正浓，月光却银亮得很。寒风在银色里氤氲成温暖的雾气，久久不能散去。
　　翌日，俞素华醒来的时候，方世尧已经不在了。
　　她醒得有些晚，梅音进来换了两趟洗脸水，她却还是不想起床。
　　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实，半张脸贴在被子上，深深呼吸，全是他的味道。隔了一会，她又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身边的枕头。昨夜的一切仿若还在梦中。
　　“太太，马太太、张太太她们打了电话来，说是已经在路上了。您约了她们去百货大厦，再不起身，可就要迟到了。”赵妈妈走进屋来，一脸笑意。
　　俞素华回一声知道了，又磨了一阵，才坐起身来。
　　赵妈妈唤梅音她们几个丫头进来伺候大太太更衣，自己握手站在一边，眼里堆满了喜庆：“太太，您这脸上的气色可比以前好多了。”
　　“是吗？看来最近大夫给我开的药方很有效。”俞素华浅浅笑道。
　　“没有司令这个药引子，我看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没法让您笑得这么开心。”
　　俞素华低眉浅笑，脸颊又红了一红。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孝於今天上桌吃早饭了么？”
　　赵妈妈脸上有些不好看，道：“那犟驴子，一早起来就闹着要找娘，丫头们左拉右扯，好一番大闹天宫。后来自己累了，躲在屋里，再没出来过。”
　　俞素华脸色一暗，道：“这脾气真是像极了世尧。赵妈，要不你就带他去暮园和沛苓见一面吧。”
　　“万万使不得！”赵妈妈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司令可是下了死命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擅自进入暮园。”
　　俞素华叹息道：“世尧这又是何苦呢。他这样做，不过是在逃避。他自己一个人力量不够，就让所有人陪着他一起逃避。”
　　“谁说不是呢。依我看，司令就不应该再把那个厉沛苓接回来！”
　　心里种了一个人，那是这么容易就能拔掉的。表面上再怎么恨，心里还是紧张得要命。她只不过是对孝於好一些，他便给了她如此丰厚的回报。俞素华黯然笑笑，随手从妆盒里拿起一只翡翠簪子递给梅音：“今儿个戴这支吧。”
　　屋外阳光很好，气温却还是低得很。俞素华紧了紧厚实的披肩，手上一送，皮包滑下手臂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刚站起身，冷不丁被人从旁侧撞了一下。
　　梅音连忙扶住她，一面对肇事者瞪眼喝道：“火急火燎的，没看见大太太正走着呢么！”
　　七瑜胡乱地抹了一把额前的乱发，一只手还搭在马桶柄上。看清了面前的人，忙不迭地鞠躬认错：“对、对不起大太太，我不是故意的！”
　　俞素华轻笑：“不碍事的。”
　　七瑜道了谢，将另一只手也放到马桶柄上，吃力地将两只马桶往内院拎，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歇一会。
　　俞素华看着她渐渐走远，心里想着她冻得通红的小手，不由得蹙眉：“这么小的丫头，怎么让她刷马桶？”
　　梅音道：“这是府里新来的丫头，郑管家严格训练着呢。”
　　七瑜把刷干净的马桶放回各房，只觉得浑身都散了架，找了一个角落蹲下歇息。
　　她来到这司令府已经三天了。刚安顿好，便被安排起早贪黑地干粗活，连吃饭都顾不上。她好想见孝於，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怎奈她一刻也闲不下来，一闲下来双腿又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想到方孝於，她不禁悲从中来，眼圈红了。她和方孝於是从不同的门进的这司令府。同一个宅子，因了这两个门，这两条路，对于他二人而言，就注定了是两个世界。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仿若地衣。
　　这三日来，他甚至没来看过她一眼。他摇身一变成了少爷，真的就同她毫无关系了吗？
　　“谁在那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喝。
　　七瑜惊了一下，慌忙站起身。岂止脑袋一阵晕眩，又扑棱着手脚跌倒在草丛里。
　　方孝钦走近了，看到她穿着府中下人的衣裳，明白她是府中的丫头，又见她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一张小脸被乱发遮着，四肢羸弱。
　　“你是哪房的丫头？在我院子里做什么？”方孝钦伸手去扶她，只觉得轻若鸿毛，毫不费劲就将她拎了起来。心里便是一阵怜惜。
　　七瑜端正地站好，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她才来了三日，对各房的主人都不熟悉。只得恭敬地回道：“回爷，我叫刘七瑜，是新来打杂的，还没分配到房里。”
　　这声音清脆悦耳，仿佛笛音。
　　方孝钦道：“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也好，你就在我这歇息一会再回去干活吧。”
　　“不用了，还有好多活没做呢。今天做不完，会……”七瑜说到一半，忽然噤声。
　　“会如何？”方孝钦见她怯怯的模样，心下明白了几分，朗声道，“你放心，在我这没人敢拿你怎么样。来，把脸擦擦干净。”
　　七瑜愣愣地看着面前白净的帕子。帕子上精致的水纹表明了主人身份的尊贵。她摇摇头，那帕子偏在她眼前生了根。
　　方孝钦淡淡一笑，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开，轻柔地用帕子在她脸上擦拭。
　　七瑜下意识地想退后，却被他拉着动不了，便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
　　方孝钦也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害羞，看着她窘迫胆怯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将她的脸轻轻托起来，好把下巴也擦干净。
　　七瑜冷不防被抬起了脸，眼睫微颤。那个人的样子正好落进眼里，白净儒雅的一张脸，眉眼秀气，眼神温和，仿佛画里走出的美男子，书卷气很浓。
　　方孝钦专注于她下巴的区域，一点点擦干净了，心里道是肤如冰雪，白皙剔透，嫩得能掐出水来。
　　“这样岂不舒坦得多。”他把帕子叠起来，一面对七瑜说话。说话的时候，他正好第一次正式地看她，一瞬间竟有些恍神。
　　好清澈的一双眼睛！

　　不好意思，这章传的慢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