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雪》云舒兰

16、第十六章

　　“你以为大家真的很喜欢你吗？只不过因为你是司令的儿子，他们才讨好你！”
　　方孝於在一群簇拥着他的孩子中转回头来。
　　说话的正是方才被推倒在地的董良正。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董良正和方孝於课间发生了一点小争执。两个人都说自己是对的，然而可惜，所有的人都站在方孝於那边。先生问起来的时候，也都说董良正不对，董良正因此挨了先生的教鞭。方才方孝於又不小心把董良正做的马车模型撞到地上，摔坏了。董良正要他道歉，他还没开口，同学们便都帮他说起话来。也是虚荣心作祟，方孝於顿时底气足了，拒不道歉，扭头便走。董良正追了几步，却被好事者推倒了。一时间气不过，冲口而出这句话。
　　“表面上他们都喜欢跟你在一起，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可是你知道他们背地里都说什么吗？他们说你幼稚、老土，就是个乡巴佬！你以为他们喜欢打弹珠喜欢捣鸟窝吗？方孝於，你成绩这么差，除了一个司令老爹，你还有什么啊！”董良正见他回头，心一横，反倒越说越起劲，仿佛很解恨似的。
　　方孝於当然是不信的，他扫视四周一圈，微微扬起头问道：“你们真的这样看我的？”
　　“孝於，你别听他胡说。”
　　“对对，我们才没有呢！”
　　“他是不服气我们都愿意跟你好！”
　　方孝於满意而洋洋自得地睥睨了董良正一眼，道：“你都听到了？”
　　董良正冷哼一声，道：“方孝於，你真的很蠢！”说罢轻蔑地瞪他一眼，撞开他独自走了。
　　这件事情没过多久，方孝於又出事了。准确地说，有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同学朱子茂。
　　中午下学的空当儿，方孝於把几个男孩子带到他的“秘密基地”——一个废弃的旧厂房，在厂房前的一处陡峭的下坡教他们玩板车轮。板车轮两个轮子之间是用一根铁杠子固定住的，这样人便可以蹲在铁杠上，以手拨动两边的车轮，来一场“赛车”。
　　起初孩子们颇有些畏惧，经不住方孝於坚持，又被他激将了几句，于是轮番上阵。正玩得畅快，坡上却忽然驶来一辆送货的卡车，把朱子茂撞飞了。幸而朱子茂在附近厚实的稻草堆上弹了一下，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然而到底吓得不轻，好几天没来上学，在家静养。
　　朱子茂的父母是普通的小商人，再加上儿子没事，便没有追究。方孝於到底还是愧疚的，特意买了最新的飞机模型去看望他。
　　朱父将他领到楼上便下去了，说是已经有几个同学来看朱子茂，他这个大人就不打扰了。他顺着走廊来到朱子茂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他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得一句：“都怪那个方孝於！”他心里一动，不知怎么的就停下了一切动作。
　　“说他老土真是一点没错！那个板车轮我见我乡下的远方表哥玩过，那都是干苦力的粗人的孩子玩的东西。”
　　“就是。还掏鸟窝、斗脚劲，你们说他脑子里除了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还有什么呀！”
　　“也就是他命好，竟然是方司令遗落在民间的儿子。嗳，你们说会不会是弄错了？说不定我才是司令府的小少爷呢！”
　　“我看八成是弄错了。董良正有句话说的真是太对了，他就是蠢！他那么蠢，那么笨，连加法都算不清，怎么会是司令的儿子？”
　　房间里飞出一阵大笑。方孝於双手一颤，飞机模型差点掉落。
　　“方少爷，怎么不进去啊？脸怎么红成这样？”朱太太送饮料上来，见他在门口站着，连忙问道。
　　方孝於慌忙将飞机模型塞到她手上：“请您交给朱子茂。”然后飞速跑下楼去，一口气跑了老远，也不管司机在身后喊了好几声。
　　停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脸上一片冰凉，用手一摸，全是水。
　　“三少爷，下雨了，快上车吧！”司机开车追上他。
　　方孝於木木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街上开始仓皇躲避雨丝的行人。世界那么吵，在他耳朵里却全部流于沉寂。茶黄色的油纸伞，藏青色的洋服，鲜红的头绳，色彩一瞬间也没了意义，归于黑白。
　　原来城里的小孩和桐花镇的小孩是不一样的，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会说出来。
　　原来即使是司令的儿子，也是被人瞧不起的。
　　“三少爷，赶紧上车吧，淋湿了会着凉的！”
　　“你开你的车。”方孝於抛下一句话，痴痴地独自一人冒雨往前走。雨越下越大了。
　　“三少爷、三少爷……三少爷，三……”
　　“我说，你开你的车！”方孝於蓦地吼道，孩童的声音，稚嫩，却足够穿透雨帘，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令人莫名震慑的威严。
　　司机怔了一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三少爷从未如此脾气恶劣过。他有些委屈。
　　方孝於抬起头来看他，忽然一笑，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说话？”
　　司机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方孝於冷笑：“不喜欢就说出来，有什么的！”
　　“小的不敢！”司机弓下身子，几乎跟他一样高。
　　“我若不是方司令的儿子，你就敢了？”
　　司机语塞，之得低眉顺眼地站着，沉默。
　　“是不是，方司令的儿子这几个字，就可以让我得到全世界？”方孝於却不放过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
　　“小的觉着，大概是的吧。”
　　方孝於似笑非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又兀自朝前走去。
　　司机丢不下车，只好开车在他身后缓慢地跟着，一直跟到司令府。
　　二姨太静漪正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看到他冒雨走着，连忙跑过来，夺过丫头手上的伞为他遮雨。
　　“哎哟，小祖宗，你怎么能淋雨哦！来，快擦擦。”说着话，她抽出丝绢来亲切地为他擦干净脸上身上的雨水，一面又说：“我呀年前刚叫人改造了我的房间，砌了个西洋人的东西，壁炉。你到我那里烤烤。彩宝，你赶紧回去通知他们准备姜茶、蜜饯，还有干净衣裳。”
　　方孝於平静地，甚至是有些呆滞地看着她脸上堆叠起的热情和亲密，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二娘，你对我真好。”
　　静漪笑道：“那是自然。你是世尧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
　　“是真的吧？”方孝於眼神迷离，喃喃道。
　　“那还能有假？傻小子，该不会是淋坏了吧？”静漪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是有些烫啊。快跟二娘回屋去。”
　　她的话仿佛令方孝於安心了一些。他木讷地跟着她走，路过米娴门口的时候，正好和屋里端坐着的米娴对望了一下。
　　米娴看着他走过去，微微扬眉，也不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身边的丫头叹息，道：“二姐也动了。”
　　少顷，她又将手放到自己小腹上，微微笑了一下，仿佛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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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幸好明天中午12点之前才结算，于是还剩2500字，明天上午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