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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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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灰脊红腹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停在北江分局局长办公室的窗台上,圆滚滚的脑袋左摇右晃,琢磨着窗前那枝还未开放的月季。
路行舟来到窗前,挥挥手赶走了那个不速之客,关上窗,屋内就连空气流动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屋里只剩下他和沈翊。
“是不是,”沈翊从进了这间办公室,才刚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做的局?”
路行舟转过头,看向他。
“是不是为了保护他做的局?”
路行舟才明白,他在说王意满的事。他什么都做不了,如实相告已经是给予死者最大的尊重,“不,他死了……”
沈翊闭上眼,强忍下心中的情绪,可他的嗓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怎么会这样……”
“沈翊,”路行舟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也不想的。”
“尸首呢?”沈翊抬眼,眼底的猩红看得路行舟揪心,他又问了一遍,“尸首在哪儿?”
尽管于心不忍,路行舟还是实话实说:“我们只找到了属于他的身体组织……”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于是劝慰到,“沈翊,我们一定会努力追查犯罪嫌疑人……”
“和七年前的案件有关?”沈翊反问。
路行舟愣了一下,心想他还是全都听到了。
“是不是?路局?”沈翊从沙发旁走到他面前,眼神逼视着他,“可你和我说七年前的案件已经结束了,犯罪分子全都落网了!为什么骗我?”
“沈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路行舟按住他的肩膀,“刚才和择峰说的那些话是不假,但是这次的案件,我并不能确定,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或许就只是凑巧,王意满刚好就在那座列车上,况且嫌疑人已经自首了,我们没有实际的证据去证明这是一场仇杀。”
“可七年前的案子明明还存在疑点,明明还存在着其余嫌疑人,我可以理解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您迫于压力必须结案给上头一个交代,可您为什么连我也要瞒着?我没有资格知晓其中的内情么?”沈翊声音哽咽,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还是说,您觉得我知道了也没用?”
“不是的沈翊!你一直是一名很优秀的警员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我也有苦衷的,你就不要再逼我了,你就去做你的明星吧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路行舟的话犹如刀子一般一下下划在他心口,沈翊自知,自己早就不属于北江分局的一份子,但他没想到,竟然会被这样彻彻底底地排斥在外。他曾经属于漩涡的边缘,虽然危险却有无数生死与共的同伴,如今他处于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安全却孤身一人。
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漩涡口了,再怎么都回不去了。
路行舟看着沈翊滑下脸颊的那两滴泪,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伸了伸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沈翊心如死灰地点了点头,抬手擦掉了那滴眼泪,他恢复了往日波澜不惊的平静,看着路行舟说到:“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我不知道您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不能告诉我这一切,但我会自己去追寻,除非真相大白,否则永不放弃。”
“沈翊,”路行舟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喊他,“沈翊!回来!我告诉你总行了吧!”
沈翊才堪堪停住脚步。
“我告诉你,我也不管什么讲不讲信用了,我豁出这张老脸我今天全都告诉你!”
沈翊扭头,看见路行舟烦躁里夹杂着怒气的脸:“但你得答应我,不,你得跟我保证,不可以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对谁都不可以!”
沈翊心思微动,良久,才淡淡应了句:“好。”
张玄坐在院子里,又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她给沈翊发了很多信息,可至今没有得到回应。
她实在有些等不下去了,摸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给沈翊,可又怕沈翊现在有什么要紧事,贸然打过去会打扰到他。
她也不知道沈翊到底出了什么事,突然就像丢了魂一样跑出门,早知道她应该跟上去的,哥的情况本来就不怎么稳定,情绪一激动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上街被狗仔拍到就麻烦了。她一拍脑袋,暗骂自己太蠢,可她又不敢找林姐,如今林姐和哥的关系,她也捉摸不透。
张玄想东想西的,越想越着急,就在这时,她听见大门轻轻被推动的声音。她抬头,就看见沈翊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哥!”她一下子站起来,小跑到沈翊身边,“哥?你去哪里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你?出什么事了?哥?”
可沈翊没有给她哪怕一个安慰的眼神,他疲倦地摇了摇头,说没事,小玄你先回去吧。可他这个样子,张玄怎么敢离开,她跟着沈翊走进屋里,也不敢出声打扰他。
沈翊突然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睛划过一丝神采,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进了卧室,反手关上了门。张玄被厚实的房门迎面隔绝在外,撇了撇嘴,乖乖的等在外面。
“杜城其实并没有死,他失踪了一年多,奇迹般的回到了北江,你昏迷不醒的那些年,他一直守在你身边。”
沈翊发了狂一般在行李箱里翻找着什么,将衣服弄得乱七八糟,丢得满地都是,行李箱里没有,他又去电脑手提包里翻找,将里面的一堆纸张尽数倾倒了出来。
“在那期间,爆炸案幸存下来的犯罪分子开始蠢蠢欲动,杜城一直在调查那批人,直到终于等来了你苏醒的消息,是在毫无进展的案子里的唯一一点喜讯。可是你醒来之后,却记忆受损,忘了一切。”
“沈立羽,你好啊,我知道你。”
沈翊不停地翻找,一张一张地挑出了他当时已经作为废纸和通告混在一起的文件。那些林莀为他搜集来的,周寻的信息。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为了保护你,让你远离那些黑暗,选择将错就错,让我对你隐瞒下他的存在,而他自己,承担下一切,抹去杜城的身份,以全新的身份重新加入了战斗。”
沈翊颤抖着手,拿出了一份两年前的企业家日报的文章复印件:
周寻,男,35岁,作为北江市最杰出的年轻企业家,周寻的成功看似不可思议,却在他一生的成长途径中都有迹可循,不仅家境普通,更是单亲家庭出身,却通过自身的刻苦努力成为了名牌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在最需要钱的时候拒绝了高薪聘请,选择了自主创业,十年的时间从零到一,一手创办了本市最大的商业集团——普灵,却又在事业蒸蒸日上之时选择了出国发展,五年的时间,再回到国内的周寻为公司引入了一大批外资企业,让普灵一跃成为了在全国都首屈可指的集团……
“沈翊,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他如今的真实身份,毕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重新开始,好好地生活下去。”
“现在知道也不晚,你好,我叫周寻……”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或许吧……”
“我有爱人……只是现在分开了……”
“能和我说说么?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我和他虽然是亲兄弟,但是同母异父,没见过几次面……”
……
沈翊拿着文件,滑坐到地上。
根本有迹可循。
根本有迹可循……
“哥……”张玄看着从房里出来的人。沈翊的脸色更加差了,吓得她根本不敢大声说话。
沈翊手里拿着一份纸质文件,从她眼前飘飘然的走了过去,对于她的呼喊充耳不闻。
“哥……出什么事了?”张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又从屋内来到了院子里。
沈翊看着那株新栽的桔梗幼枝,两步冲上去将它连根拔起,四散的泥土溅的到处都是,张玄吓得惊叫了一声“哥”。沈翊似乎对这片泥土怀有什么深仇大恨,将植物连根拔起还不算,他双手并用地扒开了新翻过的泥土,弄得满身脏污也毫无在意,就是恨,就是恨到极致需要发泄!
“沈翊,我已经想好了,这辈子就是你了。”
骗子,骗子……
“立羽,我可以给你选择。”
骗子,骗子!
“骗子!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选择!”沈翊嘶吼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哥?”张玄又惊又怕,她从来没有见过沈翊这么失态的模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走上前两步,想安慰他,却在看见那泥土里裸露出来的东西后吓得大脑宕机。
那被沈翊扒开的泥土里,赫然露出来了两截白森森的骨头!
“哥?”张玄捂着嘴,“那是什么?”
沈翊淡然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他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可笑又愚蠢地想要带这堆白骨回家,怎么可笑又愚蠢的不舍得让他自己一个人火化,选择把他埋在自己身边,真是太可笑了,真是太傻了!
是什么?沈翊突然笑了。是可笑的真心罢了。
他将自己亲手埋进去的骨头又全部挖了出来,在张玄看见沈翊拿着那个头骨时,彻底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怎么能那么傻呀沈翊?怎么可以……
“近日以来轰动全省的‘北江北站高铁爆炸案’,今日已有最新进展,一位自称是铁路安检员的神秘男人投案自首……
“下面紧急转播一条中央气象台气象预警,据卫星观测,第20号台风‘梅林’改变航道,预计将于今天晚上登陆我国东南沿海地区,请广大市民赶紧做好安全防护,非必要不出门……”
车载广播实时播报了最新的天气预警。不过是下午五点的时间,天已经阴沉的不像话,道路两旁的绿化带让狂风席卷过变得一片狼藉,此时此刻呼啸的风还裹着灰尘和稀碎的枝叶在空中乱舞。
偶尔会打人的脸。
尘雾将能见度降的极低,给了沈翊在大街上游走的资本。偶尔有行人也都是压低了头行色匆匆地赶路,道路上连车辆都比平时少了一倍。
他打了车,却不知道要定位到哪里,让司机带着他在市里乱转,最后司机实在受不了了,借着台风的由头将沈翊随便放在了路边。如今的他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台风就要来了,他其实应该马上找个地方躲一躲才对。
他拿出手机,看到了张玄给他打的两个未接电话和一堆未读信息,现在联系她的话她肯定要吵着过来接自己,太吵了,他索性关了静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有人重重地撞上了沈翊他才如梦初醒般心惊了一下,手机飞了出去掉进绿化带里,他人也被撞得踉跄了好几下才堪堪停稳。
“哎呦,这怎么站了个人啊!”撞了人的是个有些臃肿的老太太,风沙让她睁不开眼,只能捂着眼睛眯开一条缝,“小伙子对不起啊你没事儿吧?”
沈翊下意识摸了摸脸,发现自己带着口罩,于是摇了摇头:“没事。”
“你说说这天气,三天两头就刮台风!这风太大了我看不清路!”她扯着嗓子说。
“外婆!天好黑!”
听见这声清脆的呐喊,沈翊才发现被老太太护在身后的小女孩。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校服裙,背了个小书包。
“好了好了,快到家了啊!”老太太忙着安抚。
“小伙子你也快走吧!台风马上就要来了,下起雨来这路上肯定要积水的!”老太太好心提醒沈翊,“既然你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哈!”
沈翊点点头,见她们走远,才去绿化带里摸索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碎了,估计是掉下去磕到了石头,再打开时黑了一块,怎么点也没反应。
他没有再尝试,收起了手机。
淋一场雨也挺好的,如果淋一场雨能让他理清思路。
因为一些值得疑惑的原因,他上门找了路行舟,却意外得到了王意满已死的消息,这个消息如同鱼刺一样卡在他咽喉里,让他几近窒息一般的被刺痛,而后,他又得知了更能让他疯狂的消息。
从路行舟口中得知的七年前的那个案件,和王意满口中所说的大致相同,却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那个叫做“木子”的神秘人,以及他某种特殊又诡异的收藏癖好,比如当初搜救队找到他时,他被一件破烂不堪的衬衫外套牢牢地系在一块浮木上,才避免被卷入海底,又比如……他猜测的东西得到了证实。
路行舟说,那人其实一直没有离开。
路行舟说,他对他最后的请求便是瞒着沈翊。
为什么要瞒着他,沈翊没有问,路行舟已经用眼神全然告诉了他,他用那样悲怆的眼神看着他说:“沈翊,他在走一条很难很难的路,你是他唯一的软肋和牵挂了。”
所以要舍弃,对吧?好合理,真的好合理,真是英雄一般伟大的人物和角色,他应该理解,应该支持,甚至应该,好好听话不去打扰。
到底在追寻什么呢?沈翊,对方连存在于你脑海里都不愿意,拼命地把自己剥离出你的世界。
他在某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像操控着一个小丑一样操控了这一切,煞费苦心,甚至伙同小满和路局一起骗自己,所以就乖乖的,按照他的想法来,不好么?
可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从几滴雨丝,到突然浇灌下来,大雨来的没有给人一点点反应时间,天地间已经浑然一色,落雨成结不分你我,停在路边的几辆车同时发出了警报,沈翊在这警报声中抬头去看,仿佛看见了那座矗立在云雾间的宏伟建筑。
普灵原本漆黑的楼身此时已然灯火通明,台风和恶劣天气看起来并没有给这栋大楼的运行造成困扰。
“海市蜃楼么……”沈翊喃喃念叨着,缓缓垂下头。
他往后退了两步,将身子藏进咖啡馆门口支着的雨棚里躲雨,尽管他已经湿透了。
发病了么。
可惜一场雨并没有让他的思绪变得稍微清明一些,反而让他因为湿冷的风打起了寒战。他将自己缩在了雨棚下固定摆放的椅子上,庆幸因为下雨没有人特地来驱逐他,因为这场雨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店员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愿意让行人在不影响店里生意的情况下躲一躲雨,可惜他手机坏了,所以不能为自己点一杯热咖啡暖一暖,更不能进店,被人认出来的话又会招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窝在椅子上,听着偶尔经过的汽笛声,轮胎驶过炸开水花的声音由远及近再走远,神思逐渐有些迷蒙起来。
真的很冷,冷到他已经支撑不住一直睁着眼睛,需要切断和外界所有的联系彻底陷入黑暗才能勉强留存住温度。
像一只蜗牛在遭受到外界的伤害后本能的把自己塞进壳里,甚至他还不如蜗牛,没有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自己。
他迷迷糊糊的,就快要睡过去,恍惚间听见一阵吵闹声,窸窸窣窣的,哗然的,很吵很吵,他强撑着睁开眼,居然看见道路上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路缘,哗啦啦地往咖啡店里倒灌,而自己脚底,已经从湿润的路面成了湍急的河流,他心里一惊,一个没坐稳,从椅子上踩空了栽倒下来。沈翊大脑一片空白,在失重感带来的恐惧传达到大脑前惊醒了过来。
他茫然无措的听着涌进咖啡店的人群,看着……低头时眼前出现的一双高定皮鞋。他的视线自下而上,缓缓地挪动着,从这人笔直的双腿,到窄腰,到宽肩,到……
沈翊看着眼前的人,他忘了所有的责问与怨怼,万般柔情,皆涌上心头。两滴热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滚落,烫了他自己冰冷的脸颊。他伸出手抹掉眼泪,突然自嘲地笑了下,低声道:“怎么又出现幻觉了呢,明明……”
杜城看着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人,他什么也没问,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将他连头盖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揽到了自己伞下,带着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