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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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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江百喜低下头,哑着声音呢喃,“王爷,百喜不知道,百喜不明白。”
眼前突然晃过与齐玊的初见,他满腹轻佻,装模作样,看不出齐玊眼底切切的恨。
齐玊是怎样翻来覆去,又是多久才把这恨咽下去,江百喜现在不想知道,只固执非常的要一个答案,一双手控制不住的较着劲,骨节扭曲发出咯咯的细响,痛极了。
齐玊被这股力连带着发抖,心里却意外的觉得痛快。
克父母、害手足、十年成空,不得善终……
他就像被渭水强推着,不得空的往前滚,头在黄水里泡着,手脚都在泥沙里裹着,动弹不得。
太久了,太久了,太久了,重蹈覆辙再一语成谶,噩梦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在告诉他齐玊:
你挣扎不得,你不得好死。
就算他腿断了,人折了,不肯罢休,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把头伸出水面了,也有人一脸悲悯的叹息:都是你的命啊,然后再一把把他的头按回不见光的水里。
什么命?烂命。
江百喜的质问让他觉得痛快,你看,天地之大,天地之小,还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呢,是雪里温柔,水边明秀,在意着他呢。
夜里西风吹的门扉轻响,掀起纱幔也好像吹起了齐玊暮霭的心,豁然开朗,然后西山看我,我看西山。
黑暗此时变成了一地静谧,“本王的好百喜何必担忧…”让齐玊能轻笑着把平日晒不得太阳的东西拿出来:
“一年,最多一年。”齐玊在黑暗里抬手覆上江百喜的眼,似在承诺:
“皇上太多疑不肯放权,可这天下如何等得,几位皇子想早得大统,世家想重分盐运,蛮族过够了朝不保夕,百姓要风调雨顺。”
“许是天命,关中大旱,西北洪涝,百姓流离失所,皇上却在此时大办千秋,官员自不敢报…”
或者被谁授意..故意欺瞒,
皇帝多疑,从不肯皇城拥兵。京城通达,四道城门,雅、正、治、平、四方守军加在一起不过三万罢了,离得最近的徐州调兵回旋起码要三日。
不知到时皇帝会不会后悔,为了他自己的好名声把虎符还了齐玊。
想到这儿齐玊短促的笑了一下:“所以不出一年,京中必定大乱,以本王的身份,兵符在手,能调京畿三万守城卫,又如何明哲保身。”
就算他压对了宝,功到从龙,新帝也定不会放过他,所以:
“晏山上有我早就准备好的地宫,金银财宝做海,铁剑陶马为舟,主室里有一双棺,其上用紫金刻并蒂莲比翼鸟,再上是青铜银水,内里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可保千年不腐…金缕玉衣百喜可喜欢?”
齐玊一边说一边在暗光里抬眼打量,江百喜的聪明似乎全在一双顾盼神飞的眼里,如今被他遮住了,整张脸就显出和年龄相符的稚气来,不过弱冠啊。
想来要在地宫里多放些长明珠,江百喜有些怕黑。
想了想又调笑道:“百喜年少,本王在外面,以后要是被掘了墓,本王还能给你挡一挡,如何?”
长风终于在落溪阁的门口被逼停,又冷又静,手下人的眼睫一颤,温热簇的滚下来,又猛地把齐玊烫的失了声。
齐玊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江百喜却突然放松了力气,只把齐玊的手从眼前拿下来。
眼前一片清明,好像一切猜测终于落了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江百喜不像齐玊能夜里视物,想仔细瞧,却又看不清,只一身雪白的里衣显出面前的人几分单薄,偷摸摸了一把脸上挂着的眼泪,又想起这人受不得寒,于是他一把拥着齐玊和衣往软被里倒去,把齐玊像裹豆腐一样上下裹好,紧紧抱在怀里。
“好,睡了。”
他轻飘飘开口回答,没事人一样,仿佛之前咄咄逼人,单手捶烂八十个砂锅底的人不是他江百喜。
顿了顿,觉得自己之前破了功,看着似乎不大温柔体贴,又摸索着把齐玊早散乱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手指滑过耳廓有些凉,又顺手帮齐玊捂了捂耳朵,最后贴着齐玊的耳边轻声说:
“我是为王爷来的,王爷死,我自然也活不成……坑里放块同心佩吧,百喜喜欢。”
声音虽然有些不稳但俨然又是以前那个江百喜,一般无二。
三军叫阵还没完,对面就挂白旗降了。
齐玊眨眨眼,他一瞬间想了很多江百喜的反应,还以为这人起码要痛哭一场,痛诉他齐玊黑了心肝,欺他瞒他,要他跟着陪葬,或者再痛哭一场,为了京城可能要出的那一场乱,最不济也要指天立地,要他别死。
毕竟在他眼里,江百喜又怕打仗又怕黑,四体不勤爱撒娇,还看不得畜生受苦。
没想到一场逼问就这么了了,江百喜似乎真的只想要一个答案,得了个一脚踏进阎王殿的准话也不怕,就安心要睡了。
看着倒是比他还生死置之度外。
正想再说句什么吓吓他,就听到背后江百喜偷偷吸鼻子的声音,让人有些好笑,齐玊勾了勾嘴唇。
果然,百喜,还是该百岁欢喜才好啊。
天黑的早,现在还不到平日里就寝的时候。
“洗漱?”齐玊问。
“不洗。”江百喜拒绝。
“饿吗?”齐玊又问。
“不吃。”江百喜整了整被子,再次拒绝。
“百喜…”齐玊再次开口。
“不。”江百喜拉起被子,拒绝交流。
齐玊无奈轻笑。
夜重更深,星移斗转。
等怀里的人呼吸彻底变得平缓,本以为睡着的人却睁开双眼,暗色的瞳仁里倒印着幽幽流光,江百喜静静的盯了面前的光屏几秒,他突然在脑子里问系统:
“60,为什么齐玊的幸运值最高只有60呢?”
光屏蓦然变化,给出答案:
【因为他是‘反派’。】
江百喜无意识的皱眉,“为什么是他?”
【命运。】
【公平的命运。】
睡着的齐玊眉眼并不浓烈,没什么颜色,淡薄里甚至带着点脆弱。
系统说过,在一个小世界里所有人都要遵循相映的规则,除了两个人:
催生世界的‘主角’,和为了平衡运道的倒霉‘反派’。
‘公正的命运’甚至连补偿的拯救都敷衍吝啬。
一个不邪恶的,不残忍的,不狠心的,仅仅为了平衡主角的极端幸运而存在的,饱受痛苦的‘反派’。
于是江百喜怒了。
“你放屁!”
……
过了很久,江百喜突然又问,没头没尾:
“60的幸运值…足够让齐玊活下来吗?”
平时恨不得一天说四斤废话的系统突然死了一样安静。
……#
那晚过后,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等死的默契。
日子还是花团锦簇的过。
江百喜是陪伴安亲王左右的心头爱宠,没死盯系统界面,费心施为要生抢齐玊的命;齐玊是荣华加身在京修养的前将军,只轻虑浅谋,没咬牙切齿要斩龙足,诞龙肉。
嗯,没有。
意图谋反?
简直是无稽之谈。
世事慢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日子比瓷片还脆,禁不起消磨,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日子冷了,最早北上的难民已经入京了,也终于是压不住,百姓怨声载道,皇帝震怒,革了相关一干大臣的职,又派了钦差前往赈灾。
大批难民被暂时安置在城门外,支了帐篷,从城门上看出去,远处山水一片萧条,但京城里又不同,没有什么安静时候,皇城脚下,街头巷尾,繁盛热闹的一如往昔。
富贵讲究的人家已经烧起了银丝碳,暖意从门窗缝隙里飘出来,见了风,模糊成一片溶溶的水汽,盖住了京城底下的暗流涌动。
江百喜还是照旧去竹角居找易子谷,依旧没有大志向,只听师父讲学,说天南地北,物俗风光。
易师实在广闻,三言两语江百喜就已将大邑勾画完整,了解越深,江百喜越是开始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大邑对他来说不再是什么悬空岛屿,但真实却没带来踏实,反而越是切骨越是恐惧。
王府也早早烧起了火墙,齐玊房里额外还放了燎炉烘着腿,江百喜回王府掀开房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暖风拂面的场景,驱散了京城刮刀子似的湿冷。
齐玊人又在矮塌上靠着,还是一身玄色单衣,肩头松松搭着毛皮裘衣,发间垂下通透的玉珠压着肩头,冷白的手指捻着墨玉做的棋子,薄唇微抿,画儿一样。
沉星入水、锋芒内敛,和他初见这人时几乎看不出差别。
只是那时不知道,齐玊沉的,是满目的恨。
江百喜解开外氅随手搭在架子上,齐玊最近似乎格外喜欢下棋,又或者说对于一个有腿疾的人来说,冬日寒风凛冽确实也没什么别的消遣。
扫两眼桌上局势,白子约莫要胜,于是这些日子愈挫愈勇的江百喜又自不量力的坐到了齐玊对面,上场入局了。
啪嗒,一颗白子慎之又慎的落定,江百喜满目自得,
“王爷,百喜的棋技可有涨进啊?”
齐玊没答,只捏着棋子笑,抬手给江百喜倒了一杯燎炉上温的滚烫的雪梨水,转而说起旁的来:
“你师父没叫你温书?书房的灰都积出三尺了,日日背着手走又空着手回,回来就缩在屋里算怎么回事,没毛的鹌鹑。”
人都要死了,还温什么书,七尺男儿江百喜十分混账,咂摸了一口小甜水,端着瓷杯西子捧心:
“什么鹌鹑,好个倒打一耙,分明是王爷日日缩在屋里,百喜这才不得已和王爷做了一对榻上鸳鸯。”江百喜顿了顿,拉过齐玊的小手眼风如丝,“不过王爷金贵,沾不得风雪也是寻常。”
齐玊横了他一眼:“什么鸳鸯,胡说。”
江百喜笑笑,栖身上前:
“自然是交颈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