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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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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夜里凉,她把自己蜷起来也无济于事,冷得她牙齿打颤。陈思裹着被子起来,看见二楼的小阁楼上黑着,李烈应该是睡了。
她起身摸了车钥匙,车叫唤了两声,陈思吓了一跳,抬头看向二楼。没动静,还好没把他吵醒。
车打着火,开着暖风,陈思窝在后座上睡觉。这会好了,暖和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在战地,她的车坏了,叛军就在后边,马上就要追到她,她怎么也打不着火。她眼看着背着枪的中东男人走到驾驶位置一把把车门拉开。
陈思被拉车门的声音惊醒,看见李烈站在车外面。他穿了一个黑色的背心,一个大裤衩,脚下踩着人字拖。摆着一张臭脸。
“你要死呀。”陈思被这么一吓,很生气。
“上去睡,上边暖和。你这车吵得我睡不着。”
李烈睡觉的时候,先是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又听见汽车隆隆的声音,前面那一声把他吵醒,后边的声音让他无法睡下。
陈思看着二楼,暖黄色的灯光,识相地裹着被子往上走。她听见后边李烈把车门甩上的声音,然后就是人字拖擦着地的声音。
一切动作都太自然了,可他们的交情并不深,从五六年前那一次过后,一个去坐牢,一个去送死,再无联系,可是现在,好像那种情义经过时间的沉淀之后,突然变得更近了。
二楼有一张床,和一个沙发,她急着睡觉,一头栽倒沙发上。模模糊糊地她感觉有人又拿了什么东西铺在她身上,有些压迫感,但又有些踏实,就是把她的头也罩上了,有些闷。
第二天中午,陈思才慢慢悠悠醒来,人起来,脑子还没起来。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懵,脸皱成一个倭瓜,环顾四周。
视线来回移动几下,由模糊,变清晰。她看见一个人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你们记者…不工作的时候都是睡到十二点的吗?”
李烈笑着,笑得有些痞。
桌子上摆了一些盒饭,但陈思伸手去够旁边的烟。
只有烟,没有打火机。
她夹着烟左右看,一只手伸到她跟前,拿着打火机。
李烈帮她点燃。
“我觉得,”她才醒,语调有些慢。“我们得好好谈谈。”
昨天想谈的时候睡着了……
李烈看着她,现在陈思着实有些好笑。头发乱糟糟的,人很呆,抽着烟像一个看破红尘的老者。和记者那种精明干练截然不同。
“吃饭吧。”李烈扬了一下脖子,示意她。
“嗯。”
李烈说完起身往楼下走,踩着老旧的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陈思抽着烟,环顾着四周,一个小阁楼,房顶是斜的,上边有一扇窗户。刚好照到床上。仔细一看这个床,陈思笑了。
一张床垫,下面随便铺了几个大轮胎,就变成了一张床。床上被子乱乱地揉成一团,被单也是皱的。角落里有几个哑铃。过于的简单和粗糙,这一看就是一个男人的房间。
她扭身看向一楼,一辆车的保险盖打开,李烈手撑在车的两侧,为了干活,他把袖子撸了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
她盯了一会儿,在李烈发现自己在偷看他前,率先把头扭过去。
陈思吃完下楼。
“垃圾桶在哪里?”她晃了晃手上的垃圾。
“门外面。”李烈看着她说。
张胜和强子看见陈思从楼上下来,有些尴尬。他俩想打招呼,但是又不知道叫什么。那不成现在就叫“嫂子”吗?
两个人只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埋头各干各的。
陈思走到门外边,昨天下了雨,今天天气晴朗,对面是青山,还有一条小溪,中午的太阳照到水面上,闪烁着金光。
山野的气息让她甚至突然萌生出一种在这里生活也不错的感觉,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李烈。
男人这会儿在跟张胜说话,他好像在教张胜修车。表情严肃认真。
她总觉得,李烈和这里很像,像是一座沉默的大山。
现在太阳一照,陈思可以看见这间修车行的外边。昨天晚上她来的时候,以为外边的墙体是淡黄色的,但是现在看,原来是明黄色的。是那种艳丽的,显眼的黄。在这满目都是绿色的山里看着很不协调,就好像月亮落在草丛里了。
“滑坡解决了没?”陈思走到里边问。
“还没呢,不过下午差不多就能弄好。”强子说。
“哦,好的。”
还有一会儿时间,陈思突然想去小溪边走走。
“李烈!”她在外边看着河道,“我去水边走走。”
她没等李烈回应,就往河边走,她穿的高跟鞋,并不好走,河道上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她索性把高跟鞋脱了。
李烈在忙活,突然听到摩托车,轰隆隆的声音。下面农家乐的老板骑着他的红色太子车上来,后座上绑了个大西瓜。
“张叔!”李烈对于张喜旺的到来习以为常,他只是抬了下手示意。
“我来给你送个西瓜。”
李烈之前帮他修过车,还让他往上送盒饭,照顾他生意。
“哎,谢了啊,叔!”
张叔骑着车要走,“对了,李烈,下面滑坡通了,能走哩。”
忙了一早上,几个大老爷们随便把瓜切了几大块,准备开吃。
“哎,哥,那个女的呢,她吃不?”张胜问。
“等一下,我去叫。”
李烈站起身来,往河边走,大眼儿扫了一下,没人。
走到河道下边,看见陈思干坐在一块石头上,脚放在水里。
“喂——”
陈思被这一声,叫过神来,回头向上看。天气很好,照得人有些恍惚。画面朦朦胧胧的,像是宝丽来的胶片。
“上来吃西瓜!”他喊过去。
陈思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小时候在外面玩,奶奶在家做饭,做好了的时候,就趴在窗子上喊她回家吃饭。
穿了鞋子往上走,李烈看见她起身有动作,就转身往回走。
“也不等等我…”陈思小声说。
陈思走到修车铺门口,摆着西瓜,三个男人不讲究,蹲在门口吃。
“怎么着,是我也跟你们蹲着吃?”陈思说。李烈起身去后面库房摸了一个小马扎出来。
西瓜切得很大,陈思拿着一片西瓜,快赶上她脸那么大了。
“你等一下。”李烈从身后摸了一把□□出来。
“杀人”的刀,用来切西瓜。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陈思心里想。
李烈把陈思的那瓣瓜又切了三块。陈思在旁边看着。
“专门买了把□□,切西瓜呀…”陈思说。
李烈听了她的调侃,嘴角一弯。
“本来是买来杀人的,但是怕再坐牢。”李烈手上动作不停。
陈思笑了。她看着李烈的手握着刀柄,使劲的时候,小臂上的肌肉和脉络变得清晰明显。目光落到刀上,刀很新,应该是没用几次。但她从李烈的语气里隐隐觉得这把刀,承载着李烈的愤怒。
陈思坐在小板凳上,三个男人蹲着,四个人在吃西瓜,有溪流的声音,还有鸟叫,还有吃西瓜的时候“吸溜吸溜”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下山?”李烈问。
“我一会儿就下山。”
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说话。
张胜发现这两个人其实都吃得差不多了,但是都没走。转头看见强子狼吞虎咽一般吃完,又打算拿一瓣西瓜。
“强子,你吃好了吧。”张胜说。
“急啥,这不还有呢嘛。”强子心大,显然没听出里面的化外音。说着就要去拿。张胜一把拉起强子。
“哎,你吃什么吃,你今天活都没干完呢。”拉着强子起来,往店里走。
“你今天是咋……”
“大哥,你没看见吗,两个人有话说。”张胜小声说。
强子回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李烈还在埋头吃西瓜,但是陈思没有。
她在看他。
带着一种复杂的,担忧的目光看他。
强子愣住,他不知道那目光背后有什么故事,但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并不坏,所以最后他冒出一句。
“这女的得是对咱哥有意思?”
“不知道,但老大现在这样,有女人愿意跟他也算是幸运。”张胜说。
“所以啊,你有点儿眼色。”张胜数落强子。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陈思开口。
李烈站起来把西瓜放下,脸上都是西瓜汁,嘴里还在嚼着,转头寻找着什么。陈思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李烈接过,胡乱抹了一下嘴巴。
陈思站起来看着他,这人要高她一头。
“陈记者,你就好好写你的文章,好好工作,”李烈从兜里摸了跟烟放在嘴上,“我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李烈把火点燃。
非常不给面子的拒绝。
陈思一听,笑出声来,“你这话怎么不早说呢,六年前在牢里给我证据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我现在的生活还算平和,我不想惹麻烦了。”
陈思笑了,“你放屁。”
“陈小姐,我真的害怕了,他们让我生活得很艰难。”陈思真的不敢相信“害怕”两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
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静静想着,好像回到大学时代,在辩论队的时候,她努力地寻找他话里的漏洞。她想到那份之前的调查报告,突然有了。
“你确实艰难,但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对吧?”李烈愣住,他隐隐约约觉得,陈思话里并不是在说他的牢狱之灾。
陈思回来以后,偷偷地调查过他,他出狱之后,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要他。
那个人用自己的权势告诉李烈,“你看,我甚至都不用露脸,就能让你活不下去。”
最后他开修车铺,先是在市里,他开,就会有人来砸店,然后是在乡村,最后,被逼到山里。
这不水浒传嘛……
李烈看着她,不说话了。陈思扭头去开车。
陈思坐在车里打着火,把窗子摇下来。
“李先生,您要是真没什么想法,换个城市生活就会容易很多,不是吗?”陈思一边倒车一边说。
她开车经过李烈站立的地方,然后停住。
李烈弯腰,胳膊自然地撑在车窗上,看着陈思。陈思的视线被他挡住。
“你这个主意很棒。”他说。
“你要是真走了”,她的声音很低,把身体往移,离他更近一点,手在李烈肩上掸了掸,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然后看向李烈,“那就算我看走眼了。”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但又有什么东西隐隐闪烁着。
说完陈思就开车走了。李烈站在那里,注视着远去的汽车,舌头轻舔了一下牙齿。
李烈转身接着干活,晚上强子和张胜都走了之后,他窝在楼下沙发上看电视,一场球赛,意大利对英国。英国队输掉,他关掉电视上楼,他的人字拖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响声,伸手摸到灯。
他看见床单被铺得平平展展,被子整齐地叠着。
安静的夜晚,李烈哼笑一声。
走到床边,低头看见被子上有一张小卡片。
陈思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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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写得龙飞凤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