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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一声喇叭把陈思拉回来,后面有车上来。
      后车的司机看着前面这辆墨绿色越野的车窗摇下来,一只手挥了挥,示意他绕过去。
      “嘿,这占着茅坑不拉屎……”

      陈思看着那辆车子从左边绕过去,红色的后车灯渐渐驶远,她也深吸一口气,打着火,向前开过去。
      修车铺是一个仓库改的,有两层,下面有两个口,仓库外面的墙刷成了黄色,在夜色里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陈思把车开到门口停下来,有人跑过来。陈思有些紧张,就像高中的时候参加四百米比赛,站在跑道上时的心情一样。
      “您好。”
      跑来的小工很年轻,是那种未经沧桑的年轻。

      “我车刚才在后边碰了一下。蹭掉一层漆,还凹下去了一块。”
      “好的,您等一下。”
      小工扭身跑回去,跑到一个男人身边说话。

      男人穿着一个黑色的夹克,背对着陈思,但是陈思很肯定。
      陈思就在那里定定地站着,她今天穿着风衣,肩线剪裁得很合适,把她的肩膀勾勒成九十度,看起来很有型。
      男人转过身,看见陈思,不辩神色。
      李烈一边走,一边把嘴里叼着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他比那个时候看着要结实很多,也许是李烈在法庭上低着头的样子过于深入陈思的心,所以现在看着他,陈思有一种他又长高了的错觉。

      “你车怎么了?”
      李烈装着不认识她的样子。

      “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停车把车撞了。”
      陈思觉得,如果没有五年的牢狱生活,他现在应该会更帅一点,更温和一点。同之前那样双颊凹陷的样子不同。

      现在那张脸离近了看,有些脏,有些野。

      李烈绕到车后面,弯腰去看被撞的地方,陈思站在他身后看着。
      “他今年,应该多大了,二十九岁到三十四岁这段时间他在坐牢,那现在,他大概也三十五六了吧。”陈思默默在心里算着。

      “张胜!去找点儿这个颜色的漆。”
      “哎,好嘞。”李烈对着刚才的小工喊话。或许是因为抽烟的缘故,李烈大喊的时候听着有些哑,有些硬。

      “大概半个小时就能修好。”李烈起身跟她说。
      李烈一本正经冲她点了一下头。陈思手扶在腰上看着他,突然,扭头看向别处笑了一下,再看回李烈的时候,目光变得凌厉

      “你就打算一直假装不认识我吗,李烈。”
      她音调拉得很长,舌尖轻巧地点了两下上颚,叫出那个六年都没有提及的名字,心跳骤然加快。

      李烈看着她,不说话。

      “喷漆的话,是五百,凹下去这里要三百。”李烈根本不接她的茬。说完转身就走。

      “那…”
      “你再帮我看看刹车吧。”声音不大,悠悠地从背后传来。

      李烈定住,回身看向陈思,带着警告的意味。
      陈思假装看不见那样的眼神,走到他跟前,仰着头。

      “雨天路滑,我害怕…我的刹车…也会失灵…”

      几个小工正在旁边干活,突然听到什么东西撞到车上,闷响一声,引得车开始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小工们的注意力纷纷转向声音来源。张胜正在调漆,吓得手一抖,几个墨绿色的点溅到衣服上。

      “妈的,谁呀……”
      张胜刚想骂人,结果看见,李烈大手掐着陈思的领子,把她死死抵在后边的车上。

      如果说刚才只是警告,那么现在陈思觉得,李烈可能要把她给杀了。

      陈思迎着李烈要杀人的目光,一只手搭在李烈的手上。陈思的手小而细腻,搭在李烈厚实粗糙的大掌上,像一块凉凉的玉。

      陈思一点儿也不害怕,看着李烈,眼神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不会把我咋”。或许是凉凉的触感降火,陈思的手轻轻一扒拉,李烈手就放开了。

      “我来……”陈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李哥,下面滑坡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由大到小,强子火急火燎冲进来本来想要报告大事,但是他看着店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怎么大家今天这么安静?!而且老大身边怎么还站了个女人?!

      “李..李哥,下面滑坡了…”这回他声音小了很多。

      “知道了,大家都干活吧。手上活儿干完了就下班吧。”李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
      “你坐那个沙发上等着吧。”李烈手指了一下那个二手沙发,对着陈思说。

      强子窜到张胜身边,“哎,这什么情况呀?”

      “刚才老大好像生气了,把这女的推到车子上,挺狠一下。”

      强子隔老远瞅着陈思。
      “这不我刚在张叔家吃饭那个女的吗,我给你说,这女的,贼能装逼。她吃饭的……”

      “张胜,你把漆调好了吗?调好了给我吧,你和强子今天就先下班吧。”李烈出现在他们后面,打断强子的话。

      “哎哎,调好了。”

      陈思坐在沙发上,看着工人一个一个下班,骑着摩托车回家,张胜和强子是最后一个走的。
      “李哥,那我俩就走了哦,李哥……”两个人对着李烈挤眉弄眼。李烈作势想要打他们,两个人呲溜一下跑了。

      最后就剩下陈思了,李烈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一瓶递给陈思。他自己打开另一瓶,喝了一口,然后蹲在车后边默默修车。

      “李烈,五年前的那篇文章我写了,但是最后被替换掉了。”

      五年前,陈思报道李烈的案子。

      李烈怀孕的妻子开车,因为刹车失灵出事了,李烈是汽车工程师,所以妻子死后他看了车子,发现这个车子的设计本身存在致命的缺陷,所以李烈一纸诉讼到法院。要求赔偿妻子父母二百万,并且召回有问题的车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审来审去,最后汽车公司反告他敲诈,他被判了五年,结结实实的五年,因为他拒不认罪。

      当时购买这种车的车主们本来是要帮李烈作证的,但是他们在法庭上突然倒戈,证词变成了李烈说服他们作伪证,然后狠狠讹汽车公司一笔,最后大家分成。

      那时候,所有的媒体都认为是李烈为了敲诈汽车公司,不惜借用妻子的死来赚得大众同情,一时舆论哗然,李烈千夫所指。

      陈思凭着新闻工作者的一种敏锐的直觉,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她一直在调查李烈,但是发现李烈并没有什么好挖掘的,除了那几份证词以外,其实没什么证据可以体现李烈敲诈。她的调查陷入僵局,文章也一直写不出来。

      转机在几天后,那个时候本来她的同事要去采访当时的省人大代表会议。但是同事临时有事,她替了班。

      那个时候她站在会议场地外边,会议一结束,大门打开,穿着西装,中山装的人们乌泱泱地往外涌,外边又乱又吵,有的人不愿意接受采访。就在陈思有些犯难的时候,突然一个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愿意接受采访。
      “您好,先生,请问您对这次会议传达的信息有什么看法呢?”
      男人认认真真看着陈思,等她发问。

      “我认为这次释放的信号表明了我国在……”男人说着,语调温和,逻辑清晰,陈思觉得,他很像是那种温文尔雅的长辈,愿意帮助年轻人,也不吝提携后辈。
      陈思礼貌地听着男人讲话,时不时点头应和。
      “那您认为目前的政策”,她停顿了一下,思考问题,然后无意中看见男人脖子上挂的胸牌。

      “龙华集团董事长:蒋建民”

      原来是红顶商人啊。
      明白了,一切都明了。

      她脑子里也想到了问题。
      “您认为目前政策对于企业有什么影响呢?”
      男人笑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啊!从科技创新上还有激发企业活力上都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从他的脸上可以看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感谢。

      “那最后一个问题。”男人笑着示意陈思说。

      “网传龙华集团近期因汽车设计问题成为焦点,请问集团旗下的汽车真的存在争议吗?”

      陈思问完,看着男人,她甚至有些期待,她预想着刚才儒雅的男人一定会因为这个问题充满戾气。
      他可能会说“不好意思,这与本次会议无关”,或者“你这记者不要多管闲事”……
      她并不害怕翻脸,她等着,等着他失态。
      一个人一失态,就会露出破绽。

      “关于近期的事情,案件还在审理中,但如果真的是我集团旗下汽车出现问题,那我们一定会全部召回,还请大家给龙华一点时间和信心。”
      他还是儒雅的,甚至是温和友善的。

      李烈在狱中把所有的证据给陈思,陈思是李烈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段时间陈思奔走相告,可是无济于事。

      后面大局已定,陈思想要去监狱,但是李烈不见她,李烈谁也不见。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最后陈思逃到战地了。舆论热点来的凶猛,去得也快,渐渐人们就忘记了。无人再提起。

      “我…对不起。”陈思坐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

      李烈叼着烟蹲在车屁股后边,手上动作停下来。
      “你道个什么歉呀…”
      他的声音不大,嘴里叼着烟还有些含糊。说完又继续干手上的活。

      两个人静静的,一个在思索着怎么说,一个在修车。
      过了一会儿,陈思依然望着天花板。
      “李烈,下面滑坡了。”没头没脑的一句。
      “嗯。”
      李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就再没说话。
      陈思开了太久的车,这个沙发也软,她躺着躺着,眼皮子变得很沉重,天花板上的灯渐渐模糊,闪烁了几下,陈思的世界就变黑了。她睡着了。

      好像刚才简短的对话包含了更多的意思。

      “下面滑坡了,我走不了了,让我在你这里睡一觉。”
      “好,你放心睡。”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虽然身上盖了一床被子,但她还是冷,山里的昼夜温差很大。
      她看着被子,她知道自己睡前是没有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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