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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黄粱一梦 ...

  •   大婚当夜,新郎尚在前厅待客,新娘尚未揭开盖头,婚房却走水了,喜乐嘎然而止,常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都顾不上待客了,纷纷跑到芸筑院去救火。
      身为新郎的常清驿,正要辞别宾客赶去芸筑院,不期然却看见太保范劲那一向笑意温和的脸已变得煞白,就像被烧着的是自家房院一般,突然就起身率先冲向了常府后院。
      心头一沉,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忙过去拉住跑慢一步的随侍问个究竟,那随侍一脸仓惶焦急地答道:“小、小公子……小公子他方才被人带去新房做压床童子……”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云卷风过,随侍还未回过神来,新郎官就早已不见了踪影。
      芸筑院浓烟迷漫,火光滔天,将原本就挂满红绸的庭院映照得愈加灿烂。可惜这般开到极致的绚烂,转瞬间就被火舌席卷。原来再怎样的繁华,终究也不过是焦黑一片。
      太保范劲在院外扯住一个救火的下人,焦急问询新房内的人可有出来,却突然听到一阵惊呼,原是同样匆匆赶来的常清驿已经用水淋湿全身,不顾众人的劝阻,直接冲进了即将坍塌的新房!
      火光瞬间摧枯拉朽地吞没了婚袍,再辨不出那颀长的英姿,看得众人忧心之余,又不禁纷纷慨叹——竟为刚进门的娇妻奋不顾身至此,那常二公子果然是个情痴!
      “岄墨——岄墨——!!”
      常清驿发疯似的在火焰中搜寻,跨过倒塌的雕梁,穿过焦黑的垂幕,却始终没能寻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总是睁着琥珀色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小男娃,总是糯糯地唤他“常先生”的小家伙,倘若已经被……这样的结果他不堪设想,更不允许它发生,绝对不允许!
      压床童子,压床童子……可是那洞房里的雕床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床上那一堆还带着几缕残红的余烬,早已辨不清到底是锦衣还是锦帐,颤抖着用手扒开滚热的灰烬,竟触到一点温凉,原是一块熟悉的白玉佩,仍兀自闪着温润的光……
      脑中一阵轰响!
      轰然间倒塌的,不知是世界,还是房梁……

      ☆≈※≈☆

      繁华的集市,喧闹的街头,一辆破旧的青帷马车缓缓驶过拥挤的人群。两个七、八岁的男童将头探出车窗,一样俊秀稚嫩的面容,一样满脸的憧憬和向往,眼中都盛满了四月的流光。
      其中一个男童,眼巴巴地望着街边琳琅满目的摊贩,无不羡慕地对身边的同伴叹道:“峰儿你看,好多漂亮的东西啊,要是我娘亲也来了该多好……”说着说着,眼却黯然了,“可惜……可惜娘亲她已经……”
      身边眉目依稀相似却略显老成的男童忙安慰他道:“清儿,你不是还有个爹吗?你可以去找你爹啊,不像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
      “嗯!”被称作清儿的男童眼中又重新焕发了光彩,从怀中掏出一只金玉耳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看它在阳光下光芒流转,“娘亲说我爹在兴都做大官,可神气了!只要拿着这个找到他,就永远不会被人欺负了!峰儿,等找到我爹,让他把这街上所有的东西都买来送给你,好不好?”
      峰儿忙摇摇头说:“我要这么多东西也没什么用,你喜欢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只要你爹以后还肯让你跟我一起玩儿,我就很高兴了。”
      清儿眨巴眨巴眼,又向清儿靠拢了一些,小小的脸上有浅浅的梨涡微漾,“真的?峰儿你真好……”明明是年纪相仿的孤儿,还只是萍水相逢,却总是照顾他保护他,还自愿陪他一起到兴都去寻他的爹爹,自从娘亲病逝以后,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让他不能不产生由衷的依赖。
      街边画楼的琉璃瓦上映照而来的阳光有些晃眼,两个男童闭上眼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开始梦想颠沛流离之后的苦尽甘来……
      世事难料,谁知后来赶马车的“好心大叔”将他们载进一座美丽而又森严的宅院,那里面有好多美貌稚嫩的少年,都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日日研习诗文和音律,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不为人所知的技艺。主事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笑容和蔼,但打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经过一番严密的审查之后,他俩也被穿上了好看的衣衫,成为那些少年之中的一员。
      清儿不谙世事,生性娇憨,总会因为某些小错而受罚,时常饿着肚子在柴房里过夜。每到夜深之时,还会听见后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得令人惊胆寒,吓得他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这时峰儿总会偷偷来到柴房门外,将手伸进门栅与他紧握在一起,借着手上的温度相互取暖,小声安慰呢喃着直至熬不住双双睡着为止。
      两个小小少年一直酝酿着何时能够逃出去,无奈这座宅院院墙高远,戒备森严,一直未能如愿。
      春去秋来,直至有一天,宅子里来了位华服贵客,在众多美貌少年之中一眼看中了怯怯的清儿,丢下几张银票就要将他带走。峰儿赶忙紧紧拉住清儿的手不肯放开,主事迈上前去举掌欲打,却听那位贵客不怀好意地笑道:“倒也是个美人坯子,不如就带回去给爷一道享用罢。”
      那一夜就像一个噩梦。
      丝锦的软缎,低迷的银烛,极尽奢华的卧房之中,两具纯白年幼的身体在银针下绽开一朵又一朵殷红的花朵……
      峰儿一直咬紧唇不肯哭喊,自然会遭到更多的折磨。一阵疯狂的鞭笞过后,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已经神智不清,却又听见清儿愈加凄厉的哭喊,其间混杂着男人野兽般的狞笑与喘息,眼看着清儿小小的身体被扭曲成一个痛苦的弧度,然后被那男人粗暴地贯穿……清儿没哭喊两声就没了声息,头与身体都瘫软下去,似乎成了一个任人凌虐的玩具……
      越来越多的血将红锦染成了污黑,也染红了少年的眼睛,他终于咬牙支撑着站起身,拿起身旁的一个铜雕香炉,用尽所有的力气,对着那个正沉迷其中的禽兽高高举起……
      他忘了当时是怎样将那个禽兽狠命地砸昏在地,又是怎样一下又一下地,让他的头彻底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烂泥,只记得那腥臭的血溅到脸上身上的时候,竟有一种嗜血的快感,仿佛魔怔了一般……
      待他将浑身是血的清儿抱在怀里唤醒之时,清儿极力要他取下自己戴在耳上的坠子,使出最后的力气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
      “峰儿……我……想娘亲,想回家……”
      “嗯……走,我们回家,我马上带你回家……”
      “可是、可是我……走不动了……”
      “清儿你坚持住,你还要去找你爹……你爹是大官,能把街上所有的东西都买下来……也再没有人……没有人敢欺负你……”
      “峰儿……你帮帮我……好不好?替我去找爹爹……让他、让他来接我……回……家……”
      “不,我们一起走!我不认识你爹……你、你要跟我一起去找!”
      “娘亲说……爹爹的名字叫……叫常……孟……秋……”
      “清儿……清儿!清儿!!”
      清儿……
      不知流着泪将这个名字唤了多少遍,也不知是到了梦里还是黄泉,恍然中竟又看见,那玉瓷般的脸颊被红衣映染,带着与十多年前相似的羞涩的笑颜,眼睛就像世间最美的琥珀,历经千万年依旧清澈干净亘古不变……不对,这哪是清儿,分明是……在他迎亲时穿着一袭红衣站在人群中的那个稚嫩的少年。
      岄墨……
      岄墨!
      别走,岄墨!!
      “常先生……常先生……”
      就连这怯怯的声音……也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传来……
      “常先生……你快醒醒啊常先生……”
      醒?为何要醒?醒了不就……再看不到你了吗?
      “常先生你别睡了好不好?你、你还要考我的功课……我……我还想等你带我去看小马……带我去找早江哥哥……”
      天下雨了吗?耳畔鬓角一片湿凉……
      抬手欲拭,才发觉肩臂和手都痛得钻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清醒,一睁眼,看到的竟是梦中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看见他醒了,那琥珀色水盈盈的眼睛一愣,又不可置信地忽闪了几下,直至听到他低低地唤出一声“岄墨……?”,这才雨过天晴般地睁大了眼睛,将满是泪痕的小脸朝他凑得更近,生怕他又闭上眼睡过去了似的确认道:“常先生……你醒了?!”
      这温热馨香的气息,真实得不似梦里能有……
      顿时顾不得疼痛,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小脸,热的,还很柔软……这竟是真的么?这孩子还好好地活在他的眼前?!
      “岄墨……你……你不是……”你不是与新房一道化为灰烬了吗?!
      他又惊又喜,挣扎着想坐起身,伤口的剧痛又令他咬牙皱紧了眉头,岄墨忙轻轻扯住他的衣袖说:“舅舅说,常先生为了去救新娘子受了好多伤,还需要休息,不可以乱动的……”
      这时守在房里的好几个仆婢与太医也喜出望外地涌到了床边,七嘴八舌地开始慰问不休:
      “公子醒了?公子可算醒了!”
      “谢天谢地!快,快去禀报大人!”
      “常侍讲觉得怎样?可觉得腹饥口渴?可想喝水?”
      “常侍讲,来,请容在下再为你诊脉……”
      “公子……”
      “常侍讲……”
      常清驿只觉得原本就有些混沌不明的头越发地疼了,正想出言叱令他们安静一点,不料还有不知好歹的下人过来将岄墨从他身畔拉开,“公子需要静养,小公子守了这么久,还是暂且去客房歇息罢……”
      “且慢!”常清驿慌忙拉住岄墨的手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锦被滑落,露出只缠着几圈绷带几近赤裸的上身,宽肩细腰,线条流利,胸膛看上去结实有力,肌肤却又温润如玉……直至他发觉岄墨逐渐绯红的小脸和周围人异样热切的眼光,耳根不禁微微一热,这才又慌忙将岄墨松开,命人先为他取来衣衫……
      原来大婚之时,模样可爱讨喜的岄墨虽被喜娘拉去新房做压床童子,但尚未揭开盖头的新娘子说自己喜欢清静,执意要一个人待在房里,把喜娘丫鬟和岄墨都赶了出去。而岄墨不想再回到吵吵闹闹的前厅,就让人带自己去找早江哥哥,结果早江哥哥没找着,新房却突然起火了……
      而那块玉佩,不过是岄墨在换喜装之时,不慎遗落在新房里了而已。
      事发之后,早江再也没有出现。而在新房燃尽的废墟里,也没有寻到新嫁娘的尸体。
      众人都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尤其还发现早江房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碰巧少了几样随身的物件,于是一时间众说纷纭,说那早江是垂涎新嫁娘的美色也好,是嫉妒新嫁娘的美色也罢,不外乎归根结底都是一种可能性——定是那恩将仇报的早江纵火,然后趁乱挟拐新嫁娘私逃了!
      而棠家却一口认定自家女儿已经在大婚之夜被烧死在了常家的新房里,既然已经进了常家的门,那就生为常家的人,死为常家的鬼,常家必须为她操办丧事并将她的牌位列入常家祠堂。而新鳏的常家二公子,也需为死去的发妻服丧一年,一年之内,不得再娶。
      于是满堂的红绸,很快被换作了缟白。
      伤病未愈的常二公子也为发妻换上了素服,亲自守灵三日,毫无怨言。
      “守灵”之夜,清风无月,唯有满堂的缟白和素净的雕窗,映着窗外的淡花疏竹,摇曳生姿地伴着酒香,衬着那一大一小素白的身影,倒也清爽自在。
      岄墨小口小口地抿着加了蜂蜜的紫苏汤,眼睛却一直盯着常先生手上的玉瓷杯,那里面盛着琥珀色的琼浆,一直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看常先生饮了一盏又一盏的样子,似乎很好喝……
      终于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问:“常先生,这是什么啊?”
      “青梅酒。”
      “青梅酒……好喝吗?”
      常清驿擎着酒盏送到他唇边,看那琥珀色的双眼与酒液潋滟相映,“好喝,你尝过便知。”
      岄墨眨眨眼,见常先生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就当真就着那酒盏浅抿一口,梅酒刚入喉就咳嗽了起来,小脸皱成了一团,“常先生骗人……”
      常清驿忍俊不住地苦笑,忙伸手轻拍他的后背,见他咳得眼泪汪汪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将他小小的身子轻搂入怀,将薄唇印在了他的前额上……
      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守着看你长大。
      但,你不是清儿,是岄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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