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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当断则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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岄墨流着泪离开玉章阁以后,并没有回尔音殿,而是直接去了内教坊,扑进玉师傅的怀里委委屈屈地哭了一场。
玉浅明见他漂亮的小手被打成那样,也心疼得紧,忙给他用消肿的药细细包扎起来,这才搂着他小心安抚着,柔声哄劝着问他是怎么回事。
待岄墨终于哭够了,就将来龙去脉都跟他讲了一遍,其实哭这么厉害不是因为手疼,也不只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常先生非但不安慰他,还生他的气凶他,这一点最令岄墨伤心了。
玉浅明便笑着劝慰道:“他只是一个侍讲学士,又不是你什么人,他爱生气就生去,跟你又没有关系,你伤哪门子的心啊?”
岄墨眨巴眨巴泪眼,也很是纳闷:“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每次一看到他生气的样子,就觉得很难过……谁生我的气都没关系,就是不想让他生我的气……可是,可是他偏偏就爱生我的气,而我又偏偏总是惹他生气……”
玉浅明的唇角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小傻瓜,知道他为何爱生你的气吗?”
岄墨摇摇头,泪眼汪汪地问:“你说为什么啊,玉师傅?”
“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岄墨顿时怔住了,睁大泪眼看着玉师傅那笑意融融的俊脸,再想想这个冰冷无情的答案,半晌才不可置信地说:“不、不可能,他明明对我那么好,怎么会不喜欢我?”
“那他有对你说过他喜欢你吗?”
岄墨顿时低下了头,“没、没有……”随即又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但他有说过他想我!”
“那他又是在何时对你说的这句话?”
“就在……就在上次我刚哭过以后……”还说过永远不会不管我……
玉浅明正中下怀地笑道:“这就对了,他当时说那句话,不过是看你哭得可怜,哄哄你罢了,没想到你这小傻瓜竟然还当真了,说不定人家还在暗地里笑话你哪!”
“可是……可是他要是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岄墨还是执拗地不肯相信。
唇角又漾起那个难以捉摸的弧度,“是啊,这又是为何?要不……师傅找个机会替你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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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午后,常清驿都在玉章阁里坐立不安地捱着,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渐渐西斜,从西窗投下一寸一寸越来越长的光影,直至天边的流云被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就像……就像某张粉嫩的小脸上略带羞怯的笑意,可惜还差了一双琥珀般的眼睛……
而真正的那张小脸,如今可能还在泪流满面……
思及此处,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步出玉章阁,迈出白驹宫,匆匆赶往宫城深处的内教坊。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待会好好哄哄他,再带他去看看马驹,肯定很快就会笑逐颜开了。
待到内教坊的古音轩,常清驿和往常一样,行至荷池边就驻足不前,远远地望向临水的敞轩。
以前岄墨总会立刻察觉到他的到来,与他相视一笑,去跟玉师傅告辞以后就开心地跑过来唤着“常先生”,然后拉住他的手一起离开。而他和玉浅明之间,除了他第一次来接岄墨时说过几句话,后来都只是互相礼节性地颔首,再无半点多余的交集。
但此时的敞轩里,竟只有玉浅明一人独坐,埋头对着琴案,似在细细调着琴弦。一身木兰色的衣衫,被身后的厚重的砂色帘幕衬得清雅而又飘逸,仿佛沉淀了悠长的岁月,藏着许多令人无法参透的谜。
常清驿见不着岄墨,只得破例行至敞轩,尚未开口问询,玉浅明就头也不抬地淡笑道:“常侍讲你晚来了一步,今日岄墨的手无法抚琴,就早早地回去了。”
岄墨已经回去了?于是常清驿断然告辞,转身正要离去,却又被玉浅明淡淡地叫住:“常侍讲请留步,玉某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常侍讲。”
只得又回转身去,“玉琴师但问无妨。”
玉浅明抬起头来看着他,略显狭长的眼中尽是玩味的笑意,“敢问常侍讲,为何要待岄墨这样好?”
常清驿一怔,不解其意,就没有贸然回答。
玉浅明又暧昧地笑道:“来内教坊接岄墨,好像不是你们侍讲学士该做的事罢?玉某还听说你经常私下与岄墨单独相处,待他好得胜似父兄,处处关心照拂……常侍讲,莫非……你对岄墨……”
“玉琴师!”常清驿慌忙将他打断,对他正色道:“这等捕风捉影之言可不能乱说,否则惹来不好听的闲言碎语,也会有损小公子的清誉!常某之所以对小公子多几分关照,全是因为受陛下所托,这也算是职责所在,绝不可能掺杂半点私情!”
“哦,原来如此……”玉浅明笑意更浓,“这么说,常侍讲当真不是因为太喜欢岄墨,所以才情不自禁地想要待他好一点?”
常清驿移开视线,眸光闪烁地断然道:“当真不是。”说话间,却暗自攥紧了双拳。
于是玉浅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仿佛刚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然后从琴案前站起身,施施然地朝他欠身道:“如此就好,是玉某唐突了,还望常侍讲见谅。”
再抬首,唇角已经溢满了笑,眼中却仍是不屑,只可惜早已告辞离去的常清驿却没有看到——
他转身掀开那砂色帘幕,露出藏于帘后的小人儿,“他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罢?”
岄墨黯然地垂下早已哭肿的双眼,攥皱了手中沾泪的绸绢。如今他终于明白,难怪只有常先生不喜欢自己亲他,不喜欢自己跟他一起睡,还讨厌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原来一切的好,都只是因为“职责所在”,都只是敷衍……
就算只是敷衍,“可是……我还是好喜欢常先生,怎么办?”
玉浅明俯下身去将他轻搂入怀,“你若是喜欢他,那就离他远一点,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总是缠着人家,只会更惹人家讨厌。”
岄墨忍不住又在玉师傅怀里小声哭了出来:“我……我不想惹常先生讨厌……”
“这才是懂事的乖孩子。”玉浅明轻抚着他的头,低低地叹道:“岄墨,你是师傅此生唯一的徒弟,师傅进宫来做琴师也是为了等你,所以你要记得,师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以后你就会明白,有些事,当断则断,不断则乱……”
☆≈※≈☆
常清驿走后不久,安王就遣人抬着玉辇来内教坊接岄墨了。
而岄墨正在伤心处,哭了一天的双眼被玉师傅用冰凉的井水敷了又敷,还是肿得不敢见人,原本哪也不想去,只想躲在玉师傅这里,但玉师傅却将他抱上了玉辇,对他说:“去罢,别让安王殿下为你忧心,省得又急坏了身子。”
到了沐青殿,安王捧着他旧伤添新伤的小手,轻抚着他哭肿的双眼,心疼之余,又不悦地问道:“这回又是三皇弟的主意?”
岄墨忙说:“不、不是……”
“你还替他隐瞒?”安王更加不悦,“拂月已经全都告诉本王了,他亲眼看见晨休时你跟着三皇弟出去了,还有人拦着不让他们跟过去……”
于是岄墨垂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安王又伸手搂住他,沉声道:“总有一天,你在他那所受的委屈,本王会替你统统还给他。”那三皇弟毕竟是皇后之子,如今只能暂且隐忍。
“不用了,安王殿下,其实我的手也没那么疼了,真的!只是因为第一次挨罚,觉得有点丢人罢了。而且三殿下是你弟弟,你们是一家人……”
以前在家时,岄墨也经常被岄初欺负,但他也顶多只是怄一会儿气,从来没想过要以牙还牙,因为小坏是妹妹,他得让着小坏。而三殿下是弟弟,所以安王殿下也应该让着三殿下,不然一家人还闹翻脸,那多不好啊。
安王又将他小小的身子搂紧了些,“本王的家,可与你的家不一样……而且本王曾说过,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
☆≈※≈☆
夜深人静,虫鸟不语。
常清驿一直在尔音殿东阁,从傍晚枯等至深夜,也没能等到岄墨归来的身影。直至拂月从沐青殿过来对他说:“常侍讲,公子今夜要留宿沐青殿,不会回来了,要不您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罢?”
于是这才怅然地迈出尔音殿,缓缓步上了归程。途经沐青殿时,正好看见里面的灯火渐渐熄灭,宫人悄然阖上了殿门。
仰头望天,夜空的烟云轻拥着一弯若隐若现的残月,不,应是月末时候的娥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