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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束手无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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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岄墨照常去了玉章阁,眼睛被安王让人融了冰水仔细敷过以后,已经不那么红肿了,只是神色依旧黯然,但好在穿了一身淡樱色的衣衫,衣裾和襟袖上皆饰有银色的如意云纹,又为他平添了几分光彩。
晨休时,常清驿本想主动过去找他谈谈,不料却被太保抢了先,只得悻悻地随着同僚一起去了偏厅。
太保昨日有事不在宫中,今日才听闻岄墨挨罚的事,自然要过去问个究竟。但见岄墨支支吾吾的,还央求他不要在信中告诉爹娘,就当真以为只是小孩子一时贪玩犯了错,便抚着他的头安抚道:“无妨无妨,你舅舅我小时候也曾因为贪玩挨过先生的打,严师才能出高徒嘛!其实太师也舍不得罚你,只因昨日你一句书也没背,不罚你又如何严正师威?走罢,跟舅舅去向太师与太傅认个错,以后记得好好用功就是了。”
于是又将他带去了偏厅,让他向太师太傅行礼认错。赵太师仍有些严厉,叮嘱他以后不可再犯,安太傅则问他昨日的书可会背了,听岄墨一字不差地背了一遍,便点头赞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当下都不计较了,让他如往常一样坐下来一起用茶点。
但这次,岄墨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去黏着常先生,而是一直垂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舅舅身边,也不再抬头去触及那双遥望过来的清亮的眼。
一旁的侍讲学士们都关切问他手还疼不疼,还拿点心去逗他,以期看到他像往常那样开心地笑起来,露出脸上浅浅的梨涡,可惜岄墨怎么也笑不出来,连点心也没怎么吃,那黯然的模样反倒愈加惹人生怜。
直至晨休结束,穿过回廊走向敞殿之时,常清驿这才紧走几步,上前伸手把住岄墨的肩,俯头低声问他道:“手……还疼吗?”
岄墨垂着眼摇摇头,“不疼了,多谢常侍讲关心。”
怎么就连说话,也突然变得如此生分了?
常清驿皱了皱眉心,又问:“听说……你昨夜又睡在了安王殿下那里?”
岄墨忙说:“昨夜我没跟安王殿下一起睡,睡的是另一间屋的另一张床。”虽然早晨醒来时才发现,安王殿下也睡到这张床上来了……
“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回尔音殿去睡?”难道没人告诉你,我一直在尔音殿等你?
岄墨垂着头不说话了,他不明白,常先生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管他这么多?不让他在沐青殿睡,是怕他打扰安王殿下吗?但昨夜明明是安王殿下自己留下他的,安王殿下说了喜欢他,永远不会厌烦他……
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忙说:“常侍讲,我该进去了。”然后埋着头径自迈进了敞殿。再不走,他怕又被常先生看到自己眼泪汪汪的样子,又令常先生讨厌。
常清驿见状,以为他还在为昨日的事赌气,心中也不免有些懊悔和自责:明明可以抓紧时间哄哄他的,怎么一开口又扯到安王的事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散学以后,常清驿忙走到正要跟近侍一起离去的岄墨跟前,“我送你回去。”
岄墨却说:“不用了,谢谢常侍讲,我不回尔音殿,要去安王殿下那里。”安王殿下说他最近胃口不好,要岄墨去陪他用膳。
常清驿怔了怔,只得又说:“那……我午后去内教坊接你,一起去练武场看马驹?”
岄墨垂着眼摇摇头,“不用麻烦常侍讲了,以后我可以找舅舅带我去。”
常清驿胸中一阵憋闷,只得咬咬牙抚住他的肩向他低声说:“昨日……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算了,娇气点也无妨,只要别再这样郁郁寡欢地疏离。
岄墨忙又摇头,依旧垂着眼不看他,“不是常侍讲的错,都是我不好,不该总是缠着常侍讲,给常侍讲添麻烦……常侍讲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清驿一怔,尚未来得及开口问个明白,岄墨就已经转身跟着近侍离开了,只剩常清驿还独自立于原地,手还怔怔地悬于半空,一阵清风带着几瓣落花吹过,扬起了他青莲色的衣衫,茫然而又寞落……
都已经道歉了,也不行吗?
从此,闲逸之晨不再有人走到常清驿身边忽闪着双眼跟他蹭点心吃,无月之夜也不再有人不请自来地跑到玉章阁的书房,从门外探进一个小脑袋,又赖着他送回去哄着入眠,更不再有人整日黏着他唤着“常先生”,还天天念叨着要跟他一起去看“望望”……就算偶尔目光相触,岄墨也会很快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即使他主动过去跟岄墨搭话,也只能得到几句恭敬疏离的回答,有时甚至还有意远远地避开他……
常清驿头一次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他毕竟是个侍讲学士,许多事还得有所顾忌,不可能处处紧追着岄墨不放,渐渐的,也只能认命地回到了从前简单清净的生活,只是整个世界,似乎突然寡淡了许多,寡淡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到底缺了什么。
其他侍讲学士见状,也曾打趣地问他道:“奇怪,岄墨怎么突然不黏你了?有时见到你,还跟老鼠见到了猫似的,避犹不及,到底是他惹你生气了,还是你把他给怎么了?”
常清驿只能垂眸怅然地苦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难道只是因为那一句斥责,就再也不想理他了吗?岄墨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到底要他懊悔到何时才肯罢休?
而太保则还是拍拍他的肩,又拿出那句老话安慰他——娃娃的脸,六月的天,想开点,想开点!
怎么可能想得开?!
转眼就真的进入了六月天,果然是天变无常,雷雨汪洋。安王见岄墨一直闷闷不乐的提不起精神,就挑了个雨后初晴的好日子,提前带他踏上了前往夏宫避暑的行程。
随行者除了宫人、御医以外,还有玉浅明和一位侍讲学士,当然,这位侍讲学士不可能是常清驿。
夏宫并不远,就在兴都城郊外,规模远远小于皇宫,但却比皇宫清净宜人,而且依山傍水,毗邻巍峨劲秀的云暝山,直面烟波浩渺的银葭江,宫内的园林风景也独具匠心,亭台楼阁处处精巧别致,还饲养着孔雀、梅花鹿、仙鹤等珍禽异兽,更添几分生机和意趣,果然是处安享清闲的人间福地。
最令岄墨惊叹的还是夏宫里的浴池“九天池”,比园子里的荷池还要大,温热的浴汤从九个精雕细琢的龙头细流而出,雾霭氤氲之中暗涌着玫瑰花与兰麝的香气,置身于池中,简直就像漫游于九天仙境,任谁都只能化作一尾渺小的鱼,敬畏着造物的神奇。
这么大的浴池,岄墨就想要安王殿下和玉师傅一起去洗,玉师傅倒是答应得很爽快,可安王殿下却微红着脸不肯去,后来岄墨不解地问玉师傅:“安王殿下为什么不肯跟我们一起洗?”玉师傅则挑了挑修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小美人,你就让他多活几年罢。”
由于暂居于夏宫的不止有安王一行人,还有正带着九皇子在外避疹的绮妃娘娘,因此安顿好以后,转天照例还得过去向绮妃娘娘请安。
年轻的绮妃娘娘虽然不及皇后雍容华贵,但是自有一番温婉灵秀的风范,待人温柔和气,很容易让人亲近。而且在绮妃娘娘那里,岄墨终于遇到了一个可心的小玩伴——九皇子墨柟。
年方三岁的墨柟,生得白白胖胖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很是可爱。正是十分好动的年纪,即使被母妃或乳娘抱在怀里,也总是扭着身子一刻都不肯消停。刚见着岄墨没多久,就将胖胖的小手伸向了他,张开小嘴直唤着:“岄墨,抱抱!”
绮妃娘娘不禁对他笑道:“你这么沉,岄墨怎么抱得动你?”
墨柟遭到母妃的制止,只能在母妃怀里眼巴巴地看着岄墨,老大不乐意地嘟起了小嘴,岄墨就忍不住将手伸向那个小娃娃,“绮妃娘娘,让我抱抱九殿下吧!”
绮妃只得松了手,任由皇儿喜笑颜开地扑进了岄墨的怀里。
肉乎乎的墨柟就像一个带着奶香的面团儿,软软的抱着很舒服,但又沉得就像铁砣一样,让岄墨很快就有些抱不住了,墨柟却死死搂住他的颈脖,赖在他怀里就是不肯下地,还冷不防地“昂~”地张口要咬他翘翘的鼻尖,逗得岄墨慌忙躲闪,不经意又绽出了久违的笑脸,墨柟也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于是两个小人儿脸贴着脸咯咯咯地笑成了一团,很快就熟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