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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江山月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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岄墨见常清驿又微皱起了眉心,忙轻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常先生,我打扰你了么?”今天常先生离开尔音殿时脸色很不好,弄得岄墨心里也很不安,再加上安王殿下今夜没有弹琴,于是就更睡不着了,索性就负点心请罪来了。
常清驿忙拉他进书房,“外面夜凉,有话进屋再说。”尔音殿的人都是怎么回事?半夜由着他跑出来不说,还给他穿这么少!
拂月和揽月放下点心便退了出去,留下岄墨和常清驿在书房里独处。
岄墨又拉了拉常清驿的衣袖,“常先生,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常清驿眼神闪烁,“我……何时有在生你的气?”
看起来分明就是在生气嘛……岄墨打开点心匣子,拿出一块点心递给他:“这个龙凤水晶糕最好吃了,给常先生吃。”
常清驿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我不饿,你自己吃罢。”想拿点心哄他开心?当他也是八岁小孩吗?(小常,你当然不是小孩,你还得小孩来哄,根本就比小孩还要小孩!)
又是讨好不成,岄墨只得又讪讪地将点心放回去,情绪低落,“常先生不吃,那我也不吃了。那我就不打搅常先生了,点心留在这里等你饿了再吃吧。”
说着刚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常清驿唤住:“慢着,今日的功课做了吗?书背得怎样了?”
岄墨赶忙点点头,又给常先生好生背了一遍。他才不想明早用吃点心的时间来温书。
待他背完,常清驿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还不错,奖你吃一块点心。”然后趁着他喜滋滋地吃点心的空档,去收拾案上的书画。
不料岄墨也凑过来看,看见那画上劲秀的山峦,便问他道:“常先生,你是在画你自己吗?”
“我自己?”常清驿一怔。
“你不是说过你姓常名峰吗?峰就是山,你这不就是在画自己么?”
常清驿不禁失笑,唇角微漾,“对,我这就是在画我自己。”弄了半天,原来他是在拿自己撒气。
岄墨见常先生终于笑了,便盯着那山峦之上大片淡墨染就的苍穹,鼓起勇气问道:“那我可以添两笔么?”
常清驿颔首应允,反正也只是一幅排忧之作,画完了,气消了,就该收起来放进画罐任它蒙尘了。
于是岄墨执笔蘸墨,在苍穹的空白处添上一弯清浅的下弦月。
常清驿俯在他的身后问道:“这是……残月?”
“才不是!”岄墨不满地鼓起了小腮帮,“娘亲说,这是月末时候的娥眉月!”
“是,是,这不是残月,是娥眉月。”常清驿笑意冉冉,月末的娥眉月,说到底还是残月,不过是换了种好听的说法罢了。
岄墨却指着那“月末的娥眉月”很认真地对他说:“这就是我,那些山是常先生,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永,永远在一起?常清驿神色一凝,心都停跳了半拍,忙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假借抿茶来掩饰自己此时的尴尬,平复骤然紊乱的呼吸。
可还未等他调整好心绪,岄墨就又朝他偎拢过来,摇着他的手央求道:“常先生,我不想回尔音殿去睡觉,我留下来给你侍寝好不好?”
手一抖,“啪——”的一声脆响,是瓷器跌落地面的声音,眨眼间,上好的秘瓷茶盏已摔了个四分五裂!(小常啊,你悠着点!这一盏秘瓷茶杯就够穷人家吃一辈子了!)
但常清驿已顾不得这许多,只顾红着脸低斥岄墨:“什,什么侍寝?此话可不能乱讲!”
岄墨被惊得小脸发白,又一脸的委屈,“侍寝……侍寝不就是陪你睡觉吗?”以前不是一直都睡在一起的吗?怎么现在这么大的反应?
“这,这又是谁教你的?!”难道又是你娘亲?!
“是三殿下……”
常清驿气结,抚额叹道:“简直就是不求甚解,人云亦云!”
“那常先生你说,侍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岄墨赶紧虚心求甚解。
“侍寝就是……”刚一张口,又蓦然打住,转而拉起岄墨的小手就往外走,“不早了,我还是赶紧送你回尔音殿歇着罢。”
岄墨委屈地撇撇嘴,舅舅还说什么“娃娃的脸,六月的天”,其实常先生的脸,才最像六月的天……
其实今夜最郁结的人并非常清驿,而是身在天合宫的皇后娘娘,只因她那年仅十岁的皇儿墨棣,在临睡前对她说了一句:“母后,以后我想要姜岄墨给我侍寝!”
“啪——”的一声脆响,皇后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气得柳眉倒竖,银牙咬碎,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祸水!”
与此同时,岄墨走在回尔音殿路上,突然觉得背心一阵发寒,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常清驿忙俯身用披风将他裹紧,又将他抱起来,颦着眉对揽月他们吩咐道:“下回出来记得给他多穿点。”
而那副信手而作的画卷,最后没有题诗,只题了四个字——江山月末。也没有被丢进画罐蒙尘,而是被拿去精心装裱了起来,挂在了常家二公子的书斋墙上。从此每晚夜读之时,一抬头,就能望见那一弯清浅的娥眉月。
☆≈※≈☆
转天的晨休时分,岄墨为了不惹众皇子瞪眼,干脆就不让揽月他们叫人奉茶点过来了,直接跑到偏厅去,找舅舅和常先生蹭吃的。
而三皇子墨棣,昨夜在母后跟前吃了瘪,母妃不仅给了他一巴掌,还狠狠地训了他一顿,不准他以后再靠近姜岄墨。而原本皇子年满十岁就该从母后或母妃的寝宫迁至白驹宫,由于此事,他母后便找了个借口,不肯放他迁进白驹宫了。
此番种种,都令三皇子消沉得一时半会没心情再去找岄墨的麻烦。
于是接下来一连半个月,岄墨的小日子都过得很舒坦:晨休时去跟舅舅和常先生待在一起,渐渐地跟侍讲们都混熟了,大家都喜欢逗他,都主动给他点心吃。午后跟安王殿下一起去内教坊,跟玉师傅学琴,晚上还总是溜到玉章阁,要常先生给他检查功课,然后常先生就会亲自送他回尔音殿,握着他的手待他睡熟了才离开。
但常清驿却渐渐察觉,岄墨变得越来越古怪。
起初只是晨读的时候,偶尔会停下来发呆,后来就连听讲的时候,时常也会垂下眼,兀自陷入沉思。在大家都安静写字的时候,他甚至还提着笔望向窗外的天空,良久地怔忡着,就连笔尖的墨汁滴到了纸上也毫无知觉,直至在一旁研墨的揽月察觉到常清驿的视线,赶紧扯扯岄墨的衣袖,才将他从神游之中拉回来。
如此发展到最后,就连晚上跟常清驿独处之时,也越来越心不在焉。
常清驿终于忍无可忍,直接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岄墨这才支支吾吾地答道:“玉师傅说,学琴之前要先学会听,所以他暂时还不让我碰琴,只要我每天仔细聆听和捕捉世间的一切声音,然后当作功课说给他听……”
各种人声、风声、水声、雨声、脚步声、虫鸣声、花叶颤动声、露水滴落声……这些常见的声音,他都能听得很分明,可惜始终没能听出玉师傅所说的“花开之声”和“云流之声”,所以玉师傅迟迟不肯让他碰琴,每次他去内教坊,都只是教他一些简单的音律常识,然后就陪着他玩儿。
岄墨虽然很喜欢跟玉师傅一起玩,但还是很想尽快迈过这道坎,早日学会弹琴,不然万一常先生以为他放弃学武只是因为贪玩,就又该生气了……
而常清驿原本就不待见玉浅明,听岄墨这么一说,对他屡次“误人子弟”的行径就更觉不满。思来想去,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去会一会那玉浅明,于是便对岄墨说:“你不是还没见过陛下赐给你的良驹吗?明日我去内教坊接你,然后带你去练武场的马厩。”
“好啊,那我在玉师傅那里等着你!”
岄墨很开心,他很早就想去瞧瞧那匹属于他的小马了,可惜一直耽搁了,而且他也很想让玉师傅见见常先生了,常先生这么好,玉师傅见到他肯定会很高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