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娃娃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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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暖阳漏过偏厅的宫窗，这一点一滴的时光，却像寂静的深夜一般漫长。
常清驿静坐于偏厅的案前，翻开书就怔忡，执起笔却迷惘，索性起身步出玉章阁，漫步于花间树影的回廊。走着走着，不期然地就望见了练武场。（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
但他扫视整个练武场，都没能寻到岄墨那小而显眼的身影。于是踯躅了半晌，终于还是禁不住走上前去，向太保拱手问询。
太保笑答：“岄墨对三殿下说他不愿学武，想跟安王殿下去学音律，就没跟来练武场。方才安王殿下也遣人来说，他已亲自带岄墨去内教坊了。”
常清驿不禁皱起了眉心，“您……就这样任他去了？”
太保依旧笑呵呵地说：“练武是项苦差事，那孩子又生得细皮嫩肉的，我这做舅舅的也不忍心让他受这个苦，再说他能这么快就被安王殿下接纳，也是件难得的好事啊！”
“可是陛下那边又该如何交代？”玄帝尚武，而岄墨又不比那体弱多病备受娇宠的安王，倘若不能投其所好，今后又该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倘若岄墨是真心想学音律，想必陛下也不会反对，小孩子嘛，终究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这件事我会去向陛下交代，常侍讲就不必多虑了。”
“但小公子曾亲口说过他很想学武，如今又突然改口，这其中会不会另有蹊跷？”
太保见常清驿眉心纠结、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全然不似以往的清雅恬淡，便亲昵地拍拍他的肩，低声笑道：“小常啊，你还年轻，等你成亲以后就知道了，女人和娃娃的脸就是那六月的天，总是说变就变！你若是太较真，就是平白给自己添堵，所以劝你还是想开点，当心以后积郁成疾，未老先衰！”
“多……多谢太保赐教……”
☆≈※≈☆
岄墨随安王一起从内教坊回到沐青殿，尚未踏入殿门，就听揽月过来说太后与皇后的赏赐到了，让岄墨速回尔音殿领赏。
待岄墨赶回尔音殿东阁，却看见舅舅和常先生也正候在那里，指点他向前来送赏的内官谢恩。
然后赏赐被宫人一一呈了上来，糕点贡果、绫罗绸缎、各色精美的小物件……都带着眩目的光彩，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地摞满了长桌。据说玄帝也有赏，不过赏的是匹良驹，要等岄墨去了练武场才能看到。
岄墨望着那满桌子的宝贝，不由得睁大了眼，双眸就像晶莹的琥珀，发出比那些宝贝更耀眼的光芒，以致在场的宫人都暗笑他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收到点赏赐就稀罕成那样，唯有常清驿心下明了：这小家伙肯定是又在仔细盘算着哪样该送给爹爹，哪样该送给娘亲……
虽然不忍心，但还是伸手抚住他的肩，提前叮嘱道：“太后与皇后的赏赐，是不可以随便拿去送人的。”
果然，那琥珀的光一下就灭了。
太保见状，忙俯下身笑着问岄墨：“岄墨，内教坊好玩吗？”
一说起内教坊，岄墨眼中的琥珀又重新熠熠发光，“好玩！内教坊的玉师傅长得好漂亮，对我也很好，给我吃了很多好吃的，还说要收我做徒弟！”
“玉师傅？”太保和常清驿都微微一怔，“你说的玉师傅，莫非就是那天下第一琴师玉浅明？”
岄墨点点头，“就是那个玉师傅！”
太保倒吸了一口冷气，旋即将岄墨抱起来高高举起，欣喜万分地说：“乖外甥，你可真给舅舅长脸！若是那玉浅明真肯收你为徒，那可就皆大欢喜咯！”
那被称作天下第一琴师的玉浅明，虽然年龄不祥，来历不明，据说还曾混迹于烟花之地，但却是个冰肌玉骨、恃才放旷的人物，而且仗着太后对他的恩宠，做着内教坊的教习琴师却从不教琴，就连太后与玄帝最宠爱的安王，他也只肯指点一二，不肯名正言顺地收作弟子，缘由是：师门的规矩，他这一生只能收一个传世弟子，所以不合眼缘的不要，没有资质的不要，缺少灵气的不要，像安王这种生来孱弱的，更不敢要。
这话若是换作是别人说出来，早就该杀头了，可太后她老人家偏偏就迷信这个“天下第一”，非但不生气，还赞赏他敢于直言，就是要这样的傲骨和气节，方才配得上大雅之琴，才不负“天下第一”的盛名。
而如今，那“天下第一”的玉浅明竟然主动哄岄墨做他的徒弟？
常清驿不禁又皱起了眉心，他曾在宫宴上见过玉浅明，才貌的确不凡，可惜明明是个男儿身，孤傲之中却难掩以色侍人的媚态。而岄墨本就生得女相，又有些娇气，若还去做这种人的徒弟……
这厢岄墨被舅舅逗弄够了，赖在舅舅怀里继续兴高采烈地说着内教坊的事，无非都是玉师傅长玉师傅短，仿佛那玉浅明不是什么内教坊的琴师，而是天上无所不能的神仙，而他也不是去拜师，是去找到了命中注定的缘。
常清驿越听越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极力和颜悦色地问道：“琴能修身养性，但学无妨，但也不必就此放弃学武罢？音律和武艺，完全可以兼顾，你不是曾说过很想学武么？”
岄墨却为难地说：“我、我是很想学武来着，可是……玉师傅说，练武会把手指练粗，那样放在琴弦上就不好看了，所以……”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而放弃了学武的初衷？”常清驿有些难以置信。
岄墨垂下长长的眼睫，他当然不可能这样轻易放弃学武，但那玉师傅曾对他说：“小傻瓜，你看安王殿下他会武功吗？但又有几个人敢欺负他？你再看那些羽林卫，他们虽然武艺高强，但只要安王殿下愿意，照样也可以欺负他们。所以啊，在这世上会不会受人欺负，跟你会不会武功根本没有关系。”
不仅如此，玉师傅还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悄悄告诉他说，只要肯做他唯一的徒弟，就能学到保护自己的独门绝技，但是切不可告诉他人……
想想也是，反正三殿下也不准他学，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不过就算不学武，也还是要学骑马，大不了以后偷偷向舅舅和常先生学就是了。
于是岄墨咬着唇点头表示默认，不敢抬眼去看常先生眉头紧锁的脸。
常清驿紧抿着唇，正在气结之时，突然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原是那太保，正对他笑容可掬地宽慰道：“娃娃的脸，六月的天，想开点，想开点！”
怎么可能想得开？！
然则，再想不开也只是枉然。玄帝不急，太保不急，他一个侍讲学士又何必想不开？再说他也不是岄墨的什么人，又有何资格想不开？！
怪只怪岄墨年幼无知，天性使然，别人生得好看点，对他和气点，再给他些好吃的或陪他玩一会，就能轻而易举地拉拢他的心。而他常清驿，也只是这些“别人”中的一个而已，与棠子珩玉浅明之流无异！
最终只能沉沉地叹一口气，对岄墨轻声丢下一句：“罢了，你爱怎样就怎样罢。”说罢就向太保告辞，然后拂袖转身离去。
☆≈※≈☆
当晚，是个无月之夜，却有繁星如洗，照耀着幽蓝深广的天阙。
一袭青莲色的身影独自伫立于玉章阁的书房案前，缓缓研墨，又将生宣纸徐徐铺开，然后运气抬腕，挥毫泼墨，袖舞引冷夜疾风，笔动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了万里太虚，千里江山！
绘完终觉酣畅淋漓，荡然气清，遂搁笔沉吟，思忖着应该题上怎样的诗句，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扣门声，以为是值夜的太监过来挑灯奉茶，便随口应到：“进来。”
于是门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探进来的却是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影下微微忽闪，张开小嘴小心翼翼地朝他唤道：“常先生……你饿了么？我们一起吃点心好不好？”
“你怎么来了？”
常清驿一怔，忙走过去将门完全打开，只见岄墨正裹着一袭红披风站在门外，里面只穿着薄薄的寝衣，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潮湿香气，身后跟着近侍小太监拂月和揽月，一个提着引路的宫灯，一个捧着精美的点心匣子。
近侍们朝常清驿俯身行礼道：“常侍讲，公子他晚上睡不着，非要来给您送夜宵。”
岄墨见常清驿又微皱起了眉心，忙轻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常先生，我打扰你了么？”今天常先生离开尔音殿时脸色很不好，弄得岄墨心里也很不安，再加上安王殿下今夜没有弹琴，于是就更睡不着了，索性就负点心请罪来了。
常清驿忙拉他进书房，“外面夜凉，有话进屋再说。”尔音殿的人都是怎么回事？半夜由着他跑出来不说，还给他穿这么少！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娃娃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