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童言无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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岄墨的居所在尔音殿东阁，离安王的沐青殿不远，窗外有亭台依流水，廊下是兰草曳芬芳，清荷映日，淡月疏竹，衬得那华美的宫室减了几分奢靡，多了几分素雅，与沐青殿一般，是宫闱中少有的清幽美地。
岄墨对自己的新居很满意，地板亮得能照见自己的影子，纱幕多得可以用来玩捉迷藏，尤其是那张大床，比常先生的床还要大还要软，怎么滚都不会掉到地上，就算真的掉到地上了，床下还铺着丝织绒毯，即使掉下床也可以继续安眠。
可惜这么好的床与宫室，到晚上都难免显得太过空旷，虽有宫人立于帐外守夜，但那些映在纱帐上的恍惚的身影，反倒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岄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不愿叫陌生的宫人进帐来陪他，虽然常先生临走之前曾告诉他说：“我本月内都会留在玉章阁值夜，若有何事，随时可以遣人来找我。”但如果大半夜地劳他从玉章阁赶过来，只是为了让他陪自己睡觉，他肯定会生气的罢？
于是就只能硬撑着躺在床上，细细数着更漏滴水之声，努力想从薰香的枕褥间嗅出点能令他安心的松墨香气，但依旧难以入眠。
幸而后来外面隐隐传来琴乐之声，他便凝神侧耳倾听，那琴声悠远低婉，似月光悄然漫过原野，又似流水静静淌过了山溪，就像一只温柔的手，带着淡淡的思念，穿过暗夜安抚着岄墨仓惶的心，令他仿佛又回到了望乡，又躺在了爹娘的臂弯里……就这样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在琴声中安然地睡去了。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岄墨就被宫人早早地从睡梦中唤醒，迷迷糊糊地梳洗更衣，又随便用了些茶点，就由两位宫人在前提灯引路、两位近侍小太监在后跟从，就这样前呼后拥地赶去玉章阁入学。
这两位小太监都是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模样都很伶俐，细眼睛的那个叫“拂月”，圆眼睛的那个叫“揽月”，名中都带个月字，这让岄墨觉得很亲切，便问他们：“你的娘亲也会把你们唤作小月亮吗？”
揽月俯头答道：“回公子，奴才们都是孤儿，不曾见过自己的爹娘。”
岄墨便噤了声，默默地随他们赶路。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很可怜了，想爹娘却见不着，没想到揽月和拂月比他更可怜，根本就没有爹娘可想。
途经安王的沐青殿时，他见殿内依旧灯火晦暗，又随口问道：“安王殿下怎么不去上学？”
揽月回道：“安王殿下自幼身体不好，陛下恩准他不必亲自去玉章阁，可让侍讲学士到沐青殿为他授课。”
岄墨不禁心生同情，“那安王殿下好可怜，还得一个人读书……”
拂月却说：“原本安王殿下并未病弱至此，以前也曾每日坚持去玉章阁来着，但自从那伶人云公子被遣出宫以后，他才……”
“拂月！”揽月斜睨着眼低喝了一声，“就你话多！”拂月这才一脸不情愿地噤了声。
揽月又对岄墨宽慰道：“太后她老人家也怕安王殿下孤单，所以才让小殿下们时常到沐青殿去陪陪他。”
岄墨有些忿忿不平地想：难怪三殿下说今天也要在沐青殿会合，但他们哪里是去陪安王殿下？分明就只顾着自己开心！
但一想到今天可能要接受的惩罚，岄墨就不禁打了个冷战，五更天的夜露微寒……
☆≈※≈☆
月残星稀，旭日尚未破晓，卯时的钟声就响彻整个皇城，宣告着从此时起，昊天殿里玄帝开始早朝，而玉章阁里，皇子们则开始晨读。
书声朗朗的玉章阁敞殿内，拱顶正中的玉雕蟠龙之下，是太子读书的书桌与座席，太子身后有六位侍读陪坐。太子之座右边，三步以外稍微靠后处，是安王及四位侍读的书桌与座席，当然都还空着。其他皇子的座席都在太子与安王的身后按长幼顺序依次交错排开，各有两位侍读陪坐，还有几位近侍小太监候在桌旁奉书研墨。
岄墨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进宫来做皇子伴读，地位远高于那些选自官宦人家的侍读，加之玄帝恩宠，因此他在宫中的待遇几乎与尚未封王的皇子无异，他的书桌被安在了八皇子身后右侧，也有两位近侍小太监在旁伺候，只是尚未安设侍读。
虽说此时“三师”因上朝还未到场，殿内只有五位皇子与一位伴读，但加上那些侍读与近侍，还有在前监读的七位侍讲学士和专门教辅太子的“三少师”（少师、少傅、少保），以及随时候在殿内的宫人，统共也有五十来人，放眼望去，也算济济一堂了，毫不亚于岄墨以前所上的乡里学馆。
待外廷早朝散罢，旭日升起，宫人们便灭了宫灯，拉起帘栊，于是殿内一片敞亮，处处溢满温暖的初阳。然后三师到场，例行地训导几句之后，皇子们便可结束晨读，去用些茶点，稍事休息。
当然也不是谁都能安心休息，因为休息过后再开学，太师与太傅就会挨个考察皇子与伴读的学业，看他们有无将昨日学过的诗书记下。背不出来照样也得挨手板子，虽然一般都由侍读代替皇子受罚，但是作为皇子本人，众目睽睽之下背不出书来，也会觉得很丢人，而且如果长期学业不精，被三师上告给父皇，那就更要不得了。
因此昨日散学后只顾贪玩的小皇子们，此时都忙着继续温书，连茶点都顾不上吃了。而岄墨是头一天上学，不必担心背书的问题，大可以逍遥自在。
揽月他们便让宫人将茶点奉上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惹得众皇子纷纷转过头来气鼓鼓地瞪着岄墨，尤其是三皇子，眼神最为犀利。还有那些陪皇子温书的侍读们，只能眼巴巴地咽着口水。
岄墨被他们瞪得背心发凉，正想怯怯地说要不你们也一起吃，这时就看见舅舅在殿前朝自己招手，只得舍下没吃到嘴的点心走到舅舅身边。
太保一边问他新居住得可还适应，一边带他步出敞殿，穿过回廊进入偏厅。偏厅是三师与侍讲学士们休憩之处，放眼望去又是一片青莲色，不用说，岄墨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常先生，也正好对上那双清亮的眼。
太师与太傅比昨日觐见玄帝时稍微和蔼了一点，问岄墨习了几年字，又读过哪些书，岄墨都一一作答，还给他们背了一段《论语》和《诗经》，引得他们连连点头称赞，便让他不必拘礼，可以坐下来一起用茶点。
然后太保又让他向侍讲学士们一一请安，要他好好记住都有些谁，请安到最后，终于走到了常清驿的跟前。不待他开口言语，常清驿就唇角微漾，挑了块他爱吃的点心给他。岄墨也笑，双眼忽闪忽闪，于是紧挨着他坐下，开心地吃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他们早已熟稔，但是亲眼见此情景，还是有侍讲学士忍不住打趣叹道：“没想到啊，尚未成家的常侍讲竟能与小孩子如此投缘……”
不等常清驿表态，就又有人笑着接嘴道：“秦侍讲你有所不知，常侍讲虽尚未成家，但亲事早就定下了，据说是礼部尚书棠大人家的千金。”
“此话当真？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常侍讲，成亲时可别忘了请我们这些同僚吃杯喜酒啊！”于是周围的侍讲学士们纷纷附和，连三师也掂须颔首，偏厅里顿时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唯有常清驿神色微黯，但还是极力挤出一丝笑，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岄墨却开心地问他道：“常先生要成亲了么？那新娘子好看吗？”
棠子珩的妹子？常清驿的眸光更暗了些，微皱起了眉心答道：“我……尚未见过。”
太保却对岄墨笑道：“那还用说吗？肯定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那新娘子不仅长得好看，以后还会生很多好看的小娃儿跟你玩儿！”
“太好了，常先生！那你让新娘子多生一些吧，最好都是生得像常先生这样好看的！”岄墨欢喜地说着，又朝他偎紧了些。
小孩子的童言无忌又引得众人会心一笑，见常清驿一直垂眸不语，也只当他是年轻人面皮薄，经不起这番说笑，因此都不甚在意。
晨休的时光就这样融洽地度过了，时辰一到，众人又得起身去敞殿，只有教授射御和武艺的太保离开玉章阁去处理公务，可以待到午后再来。
岄墨便由常清驿领回敞殿，走在回廊上，常清驿这才得空问岄墨：“昨夜……睡得可好？”
吃饱了点心的岄墨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昨夜我听见了世上最好听的琴声，睡得可香了！”
“是吗？那就好……”常清驿唇边莞尔，略显疲惫的眼底却隐现出一丝落寞。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童言无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