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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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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她,还不是李奶奶。
她只是镇里陈家小姐陈碧莲。
如今时过境迁,大家只知道她是与李老爷同育四个孩子的李奶奶,却不知她从始至终,只想做那个无忧无虑的碧莲。
听闻陈家老爷近月身体抱恙,久不康复,陈夫人请来了镇上各大医馆的大夫,都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那村口新搬来的小打杂的,在菜场买馒头的时候听闻此事,随口说了句:“现今下,久恙在身都流行冲喜,陈家二女正值婚配之龄,何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办桩喜事,多增些火红色,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话传到了陈夫人耳朵里,夫人平日里最重封建,觉得很是道理,赶紧派人重金答谢了那打杂人,便开始着手操办起来。
陈老爷与夫人膝下抱有一子二女,大儿子俊秀生来能干,在家里的纺布厂里担任大队长,得到广大厂员们的拥护。二女儿青莲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做得一手女红。三女儿碧莲以老幺之势深得父母宠溺,干啥啥不行,捣蛋第一名。
三小辈尚未婚配,谈到要结婚冲喜,三人中总得挑一个。
俊秀堂堂男子汉,陈老爷倒下之后,自然得担起家里顶梁柱的职责,厂里的事情已经够他忙的焦头烂额,更别提娶亲了。况且自古婚姻,自然是以男方为重,哪能为了冲喜就随便霍霍了。
于是这冲喜大任落在了青莲与碧莲的身上。
青莲乖巧,任凭陈夫人安排,“女儿自知母亲不会亏待了咱,是不会让我们嫁入狼巢虎穴的,无论是我还是妹妹,能为家里分忧,都是应该的。”
碧莲虽不羁,却也还童心未泯,对婚姻之事哪有什么深刻理解,一口答应下来:“女孩子嘛,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娘你就看看哪户人家看上我姐妹俩中的谁了,看上谁谁便去就好了。”
陈夫人看着两个女儿如此乖巧懂事,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竟都不抱怨分毫,欣慰地擦了擦眼泪,对着陈家的祖宗灵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祖德深似海,宗恩重如山,承蒙列祖列宗厚爱让陈家出了这三个懂事的后辈。
陈家是镇上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家里开的纺布厂垄断了镇上的纺织行业,少有人家的家业能与陈家匹敌。
陈夫人倒也不求对方家产能比得上自家,只要也有固定生意,不是打打小工的便好,也能给两个女儿担保下生活。
委托红娘寻遍了整个小镇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只派人来说隔壁城里有一户苏家,家里是做女人胭脂,虽说不是什么必需品,但也是个正经生意。
那户人家里也是三个孩子,都是男孩,说要是同意,干脆两个女儿都嫁过去得了。陈夫人连忙摆摆手,两个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嫁一个就已经舍不得了,留一个暂时陪自己做个伴也是好的。
听说对方打算娶亲的男子家里排行老二,还是出过国学习过洋文化的,青莲知了心里暗喜,如果真成了,以后可以日日听洋故事了。
日子就定在了明日一早,路程不算遥远,算上车夫要中途休息,来回两个钟头绰绰有余。陈夫人受红娘的教导,在红纸上写上了两个闺女的生辰八字,悉心叠好装进腰间的荷包里,若谈成了,也是两家人的喜事了,自然含糊不得。
一清早,碧莲便被一阵阵敲门声和青莲的吆喝声吵醒:“快开门,都几点了还在睡,赶紧起来准备准备,咱们要出发了!”
本还在睡梦中的碧莲被呵斥得连连打了好几声哈欠,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只见青莲早已换上了蓝色小碎花裙子,头发两只娟秀麻花辫上还扎了两只淡黄色小花。她很是喜欢,伸手揪了揪青莲头发上的小花,“瞧你这打扮的,是准备登台唱麻花戏呢?”
青莲稍显含蓄,撅着小嘴拍掉在捣鼓自己辫子的手,“你不会是忘了吧?今天咱们要去隔壁城里苏家相八字来着。”
被她这么提醒,碧莲才算想起来,对哦,今儿是要去干正事的!
咳咳!她一脸假正经的模样,生怕被识出果然是睡忘了,挠了挠青莲那红扑扑的小脸:“我……当然没忘,只是这相的是八字,又不是相面向,又不是相衣品,也不是相头花,我看呐,娘只要把咱俩的生辰送去他们家罢了,怎么还得我们一起受累跑一趟呢。”
青莲听罢,隐隐觉得自己这样是有些反常了,她自幼脸皮薄,经不得说,便把黄色小花从辫子上一摘。
碧莲见状,赶忙伸出手去接过小花,“这小花哪儿来的,我很是喜欢。”说完便往青莲怀里蹭,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姐姐,送我吧!”
这副模样,谁见了都不忍拒绝。青莲皱着眉头,“好呀你,就是为了这两朵小花编的一口胡话,”下巴一扬,“送你可以,但这也是我心爱之物,只能送一朵,且你我一人一朵吧!”
碧莲自然是欢喜,乐呵呵地将小花夹在青莲的裙边上。青莲疑惑:“这是扎头发用的,你给我扎裙边上作甚?”
“你不懂了吧,这是新时代潮流!谁规定花一定是戴在头上的,别在胸前就有错了吗?”
“好了好了,少贫嘴了,赶紧去收拾收拾,车在门口等着了。”
青莲摘下裙边上的花,扎在了右边辫子上。
不一会儿碧莲穿着宽松棉麻裤蹦蹦跳跳地从房间里出来了,衣襟上还别着那朵小黄花。
她轻车熟路地爬上车,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好,对着车夫喊道:“出发咯!”
车夫立即把车抬起来,拖着三个女人缓缓向前去。车子是平日里用来拉货用的,就是几块硬板子搭起来,圈上三条边,尾部空出来方便卸货,底下再装两个轱辘,简陋的很。被这么一用,倒是给人出行省了不少力气。
本身车子就不平衡,一路上摇摇晃晃,到了临近村口那带,路上石子多了起来,更是颠簸得让人头晕眼花。
陈夫人和青莲坐的倒是安稳,时不时还提醒着摇头晃脑的碧莲注意坐姿,碧莲坐在最尾巴的地方,少了挡板正好可以把一双嫩白小脚悬在外边。
“娘,我们多久才能到啊?好晒啊。”碧莲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虽然还没正式进入夏天,但是太阳却已经很火辣了,加上接近正午,直勾勾的阳光射下来是挡都挡不住。
“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要是嫁人了可怎么办?”陈夫人责怪道。
说是这么说,手还是不自觉地在她脑门上遮上一遮。
经过村口集市,碧莲左顾右盼,被周围嘈杂又热闹的氛围吸引了去。
村口的人们看到一车夫拉着三个打扮得稍许正式的女人,便觉得来头不小,毕竟出行不用走路,在镇上没几家人能有这个待遇。
有人认出了那是陈家夫人和家里的两位千金,得知今日是要去隔壁城里的苏家相面,纷纷议论起来,大家都说青莲性子温和,比那光脚晃达的碧莲合适多了。青莲听了脸上又泛上红晕,娇羞地钻到母亲怀里,不敢再把脸往外露。碧莲则不以为意,挂在车外的双脚摇晃得更厉害了。
这时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穿着朴实的男人,身后挂着一顶草帽,皮肤黝黑。他跟着车子的步调紧赶慢赶地在碧莲身侧走着,笑嘻嘻地对着碧莲说:“你就是那陈家三小姐?”
碧莲瞅着他,穿着一身棉麻罩衫,还算是干净,洁白的牙齿在火辣的太阳下像要发出光来。“你是谁?”
男子丝毫不避讳,“我就一打杂的,没什么身份。”
身后的陈夫人见状,挪到碧莲耳边提醒道:“女孩子家家的,少和陌生男子过多言语,到时候要传到亲家耳朵里,怕是说我教导无方了。”
不说还好,一说了她倒起劲了,皱着眉头抬高了音量:“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众目睽睽的这么多双眼睛,也都能瞧见咱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说了,要因此就对咱们家有偏见,那我看日后即使成了,日子也不好过。”
陈夫人知道这孩子性子倔,也不再多说什么。
碧莲转头对那黝黑男子说:“你就是那传言要我们家嫁女儿冲喜的那打杂的吧?”
男子面带尴尬,挠了挠头:“我也就随口一说,谁想到真被那些多事的人传了出去,”紧接着小声一嘟囔,“更没想到你娘还真听了。”
正是因为这出,他从觉得对陈家嫁女儿这事心生愧疚。
她白了他一眼:“你倒自顾自说起别人多事了,你自个不也就着别人家的三长两短讨了个欢喜吗?”
男子觉着这姑娘厉害的很,倒不像是真会妥了别人的主:“我看你伶牙俐齿的,怎么也就答应了,不争取争取为自己想想?”
“我也是想好了的,反正女孩子天生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我爹待我不薄,能这个方式嫁出去,可算尽了孝道,也可算是省了以后找丈夫的麻烦事了!”
男子觉着这番话甚是有理,心里也少了些许顾忌,从兜里掏出了个馒头塞到她的手里,“你倒是个明白人!这馒头你留着,路上要是饿了可以吃两口,虽比不上你们院中的伙食,好歹也是顶饿,也表了我这无意冒犯的歉意了。”
说完便往旁边的小巷子里钻去。
碧莲捧着这个白花花的馒头,心里头乐呵,这还是除了哥哥和爹之外,头一回收到男子送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