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76、绝境

　　“我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爱米拉，在我看来，她是爱米拉这就够了。”布鲁诺看着多洛雷斯，眼神中带有着真诚的恳求，“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起，我希望你能带着她离开这里。可以吗，多洛雷斯？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多洛雷斯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两步，将剑插回腰间，独自转身离开了。

　　最后，这里只剩下了布鲁诺和爱米拉二人。

　　布鲁诺叹了口气，看向爱米拉脖子上的那道伤口，随即撕下衣服的一角，替她包扎。

　　“为什么多洛雷斯会变成这样？”爱米拉十分不解地问道。

　　“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些年，我们又一起去了大陆的各个地方冒险，他把我当作重要的朋友，我也把他当作重要的朋友。他陪我来到这里也是出于我们两个这么多年来的交情，作为朋友，他自然不希望我死。”布鲁诺说完，抬起眼睑，直视爱米拉的眼睛，“我倒是并不怕死，唯一可惜的是，没能在死之前实现我的愿望。”

　　“愿望？布鲁诺，你的愿望不就是我复活吗？”爱米拉看向布鲁诺。

　　布鲁诺笑而不语，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爱米拉柔软蓬松的头发，沉默了地看着爱米拉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我去找布鲁诺，你在这里等我。”

　　爱米拉点了点头，“嗯，快去快回。”

　　布鲁诺在四周寻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多洛雷斯的身影，他又去了一趟洞穴，依旧没有找到，但是他突然注意到了洞穴内的异样——原本在石阶尽头处的那束白光不知为何今天竟然不见了。

　　他的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困惑，但是没有多思考，转身离开了洞穴，继续寻找多洛雷斯的身影。

　　该找的地方都已经找遍，本就精疲力竭的身体在这漫长的奔波中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喘着粗气，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途中看到梅里呆愣地站在石头上，身上一大片血迹，布鲁诺慌忙赶上前去，一把抓住梅里，查看它身上的伤势，结果发现梅里并没有受伤，这些血迹是别人的。

　　不是梅里的，那是谁的？离域内也没有其他人，除了他自己，就剩下爱米拉和多洛雷斯了。

　　想到这里，布鲁诺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冷汗从他的额角不断溢出，他快速向爱米拉所在的位置赶去。绕过一座又一座石堆，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布鲁诺，你来了？”多洛雷斯转头看向他，抬起手背抹了抹脸颊上的鲜血。

　　爱米拉躺一旁的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布鲁诺皱紧眉头，眼神凝重如一潭死水。

　　“你知道的，布鲁诺，她并不是从前我们认识的那个爱米拉，生命是不可能失而复得的，你换来的只是对自己的欺骗而已。到底是为什么？布鲁诺你会这样执着于爱米拉？她确实非常不幸，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是改变不了的。失去了便是失去了，换来的也不会是从前的。”多洛雷斯的目光，深沉之中又透着隐隐的愠怒，像是深海内的熔岩，流动得悄无声息却又清楚、明显。

　　“你不该害死一条人命。”布鲁诺从多洛雷斯的身旁擦肩而过，来到爱米拉面前，将爱米拉从血泊中抱起，向洞穴所在的方位走去。

　　“如果她真的是一条人命，我们怎么还会困在这里？”多洛雷斯举起手中染红的佩剑，向布鲁诺的背影掷去，“我已经受够了，你总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这些年我们出来冒险，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寻找宝藏，改变我们的人生吗？为什么要把人生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情爱之上？”

　　布鲁诺的几缕头发散落在肩头，剑深深地插入他前方的地面。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道：“我以前确实一心想着寻找宝藏，想要荣华富贵、名扬天下，但是自从那日回到家乡发现一切都变了模样，最心爱的人离开了人世，原本美丽、安逸的乡村变成一片破烂的空房，我便明白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心中挂念的人。”

　　多洛雷斯眼中充满着失望，他冷笑了一声，道：“布鲁诺，我原本想带你离开这里的，现在看来，你就跟爱米拉一起陪葬吧。”多洛雷斯说完，伸出手，一团烈火在他的掌心熊熊燃烧，随即他将火焰向布鲁诺掷去。

　　布鲁诺闪身躲开，火焰落在地上，将六瓣花点燃，并且向四周不断蔓延，引燃了整片花海。原本深蓝色的地面瞬间变成了一片烈红色的火海，干燥的空气逐渐灼热起来。布鲁诺本就干渴至极，如今站在火海中，更加难受、痛苦。

　　“是你偷走了洞穴内那束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白光？”布鲁诺质问道。

　　“这不是光，这是创世的力量。”多洛雷斯看着掌心的火焰，如痴如醉，“有了它，等我回到人间，我就是神一般的存在，金钱、权力、女人，这些东西唾手可得。”

　　布鲁诺看着多洛雷斯，神色中满是震惊、意外以及厌恶，“多洛雷斯，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仅是个贪图名利、权势的人，我还是个忘恩负义、没有感情的人！”多洛雷斯说完，眼神发生了变化，浓重的杀意从他幽深的瞳孔中不断溢出。

　　离域的火势越来越大，原本漫山遍野皆是深蓝色花朵的浮岛已经变成了一座地狱火岛，旺盛的火焰直冲上空，蓝色的海洋被火焰的光芒倒映出一片鲜艳的橘红。

　　为了躲避熊熊燃烧的火海以及满是杀心的多洛雷斯，布鲁诺带着爱米拉和梅里逃到洞穴内。布鲁诺将爱米拉平放在峡谷底部的花海之上，四周淡蓝色的光晕纷纷向爱米拉靠近，环绕在她的左右。梅里饿极了，开始低头啃咬地面的花朵，但是似乎味道非常不好，它咀嚼了两下后立马吐掉了。

　　布鲁诺坐在花海上休息，可是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的通道内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布鲁诺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他最后回过头来看了眼爱米拉苍白的面孔，又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梅里的脑袋，然后费力地站起身，向幽暗的通道走去，离开洞穴的时候还不忘关上石门。

　　等他关好门，才发现梅里偷偷跟了出来，但是眼下不管呆在哪里，结局都是一样，他也就随便梅里了。主要是体力已经消耗殆尽，真的没有精力再去关心其他的事情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门，然后转身沿着通道向外面走去。他不知道，这石门一关便是三百多年，他只知道，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以明艳的火光为背景，站着一位准备杀他的人。

　　薇尔和爱米拉飘浮在空中，还未看到接下来的故事，就被一股强大的排斥力将他们从书中的世界吐了出去。二人摔倒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眼前一片漆黑，仅有远处的一点小小的火光勉强为当下浓稠的黑暗增添渺小的光亮。

　　“我们出来了？”薇尔问道。

　　“嗯。”爱米拉揉了揉撞到石头的肩膀道。

　　薇尔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发现在这黑暗之中，有许多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原来这里有不少人。薇尔回想起他被吸进诺言之书前的事情，大概猜到了这些人是存活下来的魔族和神族。

　　“薇尔，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又突然出现了？”罗德烈亚来到薇尔的面前，他看了眼爱米拉，将薇尔拽到了一旁远离爱米拉的地方，“你的伤口怎么样？有没有裂开？”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怎样离开这里。”薇尔抬头看向头顶，头顶上没有璀璨的星空，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

　　“你刚才从哪里出来的？有没有办法把我们弄回去？”几位平日里没见过几回面的神族突然凑到薇尔的面前。

　　因为光线太差，薇尔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能够从他们的语气中能够听出满满的客气与友善，薇尔一时之间有点受宠若惊。

　　如今哪怕是非常渺小的希望，都是黑夜中无比耀眼、醒目的亮光。可惜，薇尔并不是那个亮光。

　　最后，这几位神族抱着满满的失望背过身去。

　　或许是憋在这里太压抑，又或者是太过于无聊，众人逐渐将目光聚焦到爱米拉的身上，害怕之余又带有着隐隐的愠怒。

　　利兹作为与她相处最久的魔族，站起身，从处刑台的最顶部沿着阶梯走下来，然后来到爱米拉的面前。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利兹问爱米拉，“这次伤亡有点严重。”

　　薇尔想起爱米拉杀死阿夫拉和米兰德、夺走他们能力的画面。从始至终，魔族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复仇的工具罢了，魔族也知道他们是爱米拉的工具，但是对于改变他们人生至关重要的存在，他们必须听从爱米拉的命令，如同羔羊顺从于它们的牧羊人一般。

　　“此时的神之境已经和人间失去了联系，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比起无谓的战斗，还是好好享受最后这点和平、安宁的时间吧。”爱米拉叹了口气，弯腰坐在地上，背靠着身后的石壁。

　　“了解。”利兹没有多问，转身离开了。

　　罗德烈亚拉着薇尔，想将他带走，但是薇尔停下了脚步，对罗德烈亚说道：“我还有问题要问她。”

　　“她不是什么好人。”罗德烈亚说这句话时瞥了一眼爱米拉。

　　“我知道。”薇尔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有些问题他必须要去问清楚。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危险不危险之分，他们的结局都一样——只有死路一条。罗德烈亚没有阻拦薇尔，他松开了薇尔的手，提醒他小心。

　　薇尔点了点头，向爱米拉走去，然后挨着她的身旁坐下。

　　爱米拉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自己最仇恨的多洛雷斯逃走了，没有了斗志，看上去精神有点萎靡不振。

　　“我有两个问题。”薇尔直言道。

　　“说吧。”

　　“那扇门不是拥有共同心愿的两个人才能打开，对吧？那扇门只有以利能打开。”薇尔说完目光偷偷看向爱米拉。

　　“没错，因为那扇门是布鲁诺为了保护心爱的人而关上的，同时也关上了他心中对于爱米拉的思念之门，走向命运的悲剧。所以，能够打开那扇门的，一定是一个愿意为了所爱之人而接受自己悲惨结局的人。”爱米拉说道，“我等了三百年才等到适合的人选，你们彼此的殊途，到后来的相遇，再到最后的死别，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是为了创造出又一个‘布鲁诺’去打开那扇门。”

　　“你这样值得吗？”薇尔不理解，“为了一己私欲牺牲这么多人。”

　　“你知道魔族为什么而存在吗？”爱米拉冷冷一笑，看向薇尔。

　　“是你为了对抗多洛雷斯而创造出来的存在？”

　　“没错。”爱米拉点了点头，“但是最根本的目的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

　　“我当时附身在梅里的身上，重新回到人间，多洛雷斯正在用他强大的力量威胁整个世界。他是个追求权力与地位的人，他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自命为神。但是人们并不需要控制他们生活的神，为了让人们摆脱被控制的命运，我就创造出了魔族，只是因为我当初附身在梅里的身上，受我的影响，魔族的容貌发生了变化，这也使得他们的身份容易暴露。最终，魔族花了近三百年的时间才将人间从多洛雷斯的手中一点一点夺回。”爱米拉长呼了一口气，短暂的休息之后，继续说道，“不像神族，我没有强大的能力分给魔族，所以魔族的力量来自于他们自身的负面情感，所以难免会有不少凶恶、残暴的魔族出现，这也就使得魔族的形象越来越差，但是我手下的魔族并非十恶不赦……”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手下？”薇尔直接问道。

　　爱米拉嗤笑了一声，“两三个人的性命怎么抵得过整个世界的安危？”

　　“但你最终还是输了。”

　　“我没有输，是他逃走了。如果不是你阻拦我，说不定我能在他离开之前杀了他……薇尔，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里，请你务必将多洛雷斯偷走的创世之力夺回。”

　　薇尔一愣，竟有些无语，他没想到爱米拉竟然会将这件事情拜托给他，而且眼下他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我做不到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拜托我了。”薇尔拒绝爱米拉。

　　“如果我还有机会自然不会拜托给你的。”爱米拉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陷入了沉默。

　　薇尔见她一直不说话，转头看向她，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在这暗淡无光的环境中，苍白得如此醒目。

　　“你怎么了？”

　　“我的身体本就支撑不了多久，又和多洛雷斯纠缠了这么久，已经到达极限了。”

　　薇尔靠近爱米拉，他注意到她脸上出现了几条黑色的裂纹，犹如逐渐碎裂的磁盘一般，在她的脸颊上不断延伸。

　　“你……”

　　爱米拉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化为了一抔碎石尘土，散落在地。

　　薇尔惊讶地张着嘴巴，有点不敢相信他面前的画面。是不是环境太暗，产生了错觉？他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只有一堆碎石而已，以及一点逐渐暗淡的淡蓝色光晕。像是一只寿命枯竭的萤火虫，亮了两下，然后坠入了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