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77、穿越

　　在等待死亡的这段时间里，一切似乎都放慢了脚步，从每一段对话到每一次呼吸，都是如此缓慢而又引人注意。此时，身份和地位似乎已经模糊了界限，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拥有着相同的命运，无一例外。

　　薇尔开始回忆起自己短暂却又匆匆的十八年，从年幼时穷困落魄的生活，到与以利生死之别，再到神之间的十年光阴，这些事情现在看来感觉非常遥远，遥远得有点恍如隔世。记忆中比较深刻的还是他在人间历练时与以利的相遇，到后来亲手杀死了以利，再到穿越回两年前与以利重新相识。虽然他的人生过了十八年，但是最荒诞且最印象深刻的，应该就是这短暂的半年时光了。他的生活、人生乃至思想观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薇尔甚至觉得此时的薇尔并非当初那个薇尔，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薇尔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本该有一样以利送给他的东西，但是如今却空无一物，如同他的未来一般，什么也没有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打开挎包，取出那张被海水泡烂的照片，对远处的泽威说道：“泽威，能帮我照一下吗？”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往泽威的方向走去。此时一抹明亮的蓝色光晕逐渐浮现在照片上，并且缓缓上升。

　　这是一抹明亮的蓝色，亮得耀眼又夺目，蓝得纯净且动人。

　　“以利……”

　　薇尔看着这抹光晕，忍不住念出了以利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以利，但是当他看到这一抹光晕时，内心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以利。因为在他心中，以利的灵魂应当也是如此，明亮又纯净，虽然他是魔族，却比任何一位神族都更加高尚、正直。

　　这一抹光晕不断向上方升去，直到升至最上方，成为黑暗中一颗明亮的星星。

　　正当众人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点渺小的“星光”之时，无数黑色的碎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撒落，落在众人的脸颊上。人群先是一阵惊慌，随即一个个接连站了起来。只见四周密不透风的石壁正一点一点地消失，落下来的既不是碎石也不是尘土，而是红色的花瓣，将他们围困的石壁就这样逐渐瓦解，露出了久违的星空。

　　“我们得救了！”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众人惊喜欲狂，但是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此时的他们虽然摆脱了石壁的围困，却仍然困在了这个与人间切段联系的世界中。在这里，除了永无止境的星尘，没有其他的景色，这一番景象，是薇尔当初心动至极的，也是后来厌倦不已的。

　　“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们仍然还被困在这里。”一个带着脚链的男性魔族走出人群，看着一望无际的星空说道。

　　薇尔起身来到罗德烈亚的身边，问他道：“他是谁？”薇尔对这人毫无印象。

　　“他是魔王十六夜中的第十一夜，古洛特·耶鲁新，和哈里、拉夫雷是一伙的。”罗德烈亚解释道。

　　多亏了罗德烈亚提到哈里，一道灵光突然乍现在薇尔的脑海内，让他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薇尔情不自禁想起了当初他从两年前越回现在的事情，哈里的能力能够改变自身以及他人所处的时间段，不会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与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情。当初他从哈里的宅邸出发，去往两年前的世界时，他所在的位置依旧是哈里的宅邸，从两年前的世界回来时，他身处于大海中。

　　那么，如果他通过哈里的能力去往过去，然后从过去离开神之间去往人间，再通过哈里的能力回到现在的时间段，那他不就离开了与世隔绝的神之境，来到了人间？这样一想，似乎是个可行的方法。

　　“哈里呢？”薇尔在人群中寻找哈里。

　　“他似乎在利兹大人身边。”罗德烈亚说道。

　　薇尔向着利兹所在的处刑台最顶层看去，果然哈里在那里，正叼着一片花瓣欣赏着面前的星空。

　　薇尔穿过人群，来到处刑台前，这时一个身影拦住了他，他抬头一看，是自己曾经的师傅班纳特。

　　“师……班纳特大人。”

　　“你到哪里去？”班纳特问他。

　　“我……”薇尔是去找哈里，但是他不敢在班纳特的面前说自己去找一个魔族。

　　“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了。”班纳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非常冰冷。

　　“抱歉……”薇尔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是眼神非常坚定。

　　班纳特不再阻拦薇尔，叹了口气，为他让开了道路。

　　薇尔踏上台阶，向上攀登，每登上一级，腰腹处便传来一阵疼痛，当他来到处刑台的最顶层时，额角都是因为疼痛流出的冷汗。

　　“你怎么来了？”利兹身旁的尔文问薇尔道，“都这时候了，难不成还要计较之前的事情？”

　　薇尔懒得去跟他解释，径直走到哈里的身旁。

　　哈里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意外，“你找我？”

　　“我找你！”薇尔紧紧抓住哈里的衣服，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我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了。”

　　哈里一脸震惊，花瓣从嘴巴中落下，他却毫无察觉，“什么……方法？”

　　薇尔把他的想法向哈里阐述了一遍，哈里摸着下巴一边点头一边听着，似懂非懂。

　　“你……明白了吗？”薇尔觉得口干舌燥。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

　　“但是不切实际。”一旁的利兹突然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魔族穿越回以前的神之境会是怎样的后果？无异于又是一场大战，就算说明缘由，但是在种族的仇恨面前，谁还能做到相互礼让？更何况还是在你们神族的地盘上，别说是离开了，怕是活下来都困难。”

　　听利兹这么一说，薇尔感觉心中的希望瞬间暗淡。

　　“我是想说……我只有一块怀表。”哈里从口袋中掏出最后一块怀表，“除了我本人可以自由穿越，其他人没有怀表的人，穿越回去就无法自己决定何时回来，只能任由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重新到达他们离开的那个时刻，一切都会复原，同时他们也会回到穿越前状态，如果还活着的话。”

　　“所以说，按照我说的方法，你只能送一个人离开？其他人就算穿越回过去，最终也无法离开这里？”薇尔露出了愁容，他以为自己的方法天衣无缝，却忽视了最重要的细节。

　　“要不这样吧，薇尔，我送你离开这里。”哈里说这句话时瞥了一眼四周的人群，还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但是我怎么能够丢下这么多人然后一个人离开这里？”同样的事情薇尔以前做过一次，他不愿意做第二次。

　　“正如利兹大人所说，魔族就算穿越回去，也无法离开神之境回到人间，把这次机会给我们魔族就浪费了。如果给神族中的其他人，我总觉得便宜了那个家伙。”哈里说着打开怀表，波动指针，然后将怀表塞给薇尔。

　　“等等，就算我逃出去了，我又该怎么救你们？”

　　薇尔还没准备好，但是哈里没有留给他准备的时间，直接一个响指把他送回到过去。

　　不远处有几个神族注意到了薇尔的消失，走到处刑台前向哈里询问，哈里直接回他们道：“薇尔不是已经不算你们神族的人了吗？我们魔族这边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几位神族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看向一旁的上神，上神被他们信任的神首抛弃，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些琐事了。连上神都不想管，那几位神族便只好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薇尔上一秒还在和哈里说话，下一秒哈里突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他愣了一下，然后向远去看去，整个神之境的风光净收眼底。热闹的街道，井然有序的房屋，熙熙攘攘的人流，以及头顶那一片万年不变的星空。看到眼前这幅熟悉的景象，薇尔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引人注目的处刑台上，赶紧沿着台阶走下来。好在四周的人群都沉寂在各自的氛围之中，没有留意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薇尔。

　　薇尔躲到一处隐蔽的过道内，然后打开手中的怀表，发现怀表的时针指在五的位置，也就是说，他来到的是七年前的世界。七年对于薇尔来说有点久远，此时的他应该只有十一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少年。但是这样也好，他与此时的小薇尔相貌差距较大，就算被神族发现也不会有所怀疑，哈里可能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故意把穿越的时间安排得比较靠前。

　　薇尔将怀表收好。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想办法离开这里，这便需要银制戒指变化出的载具。但是薇尔没有神力，就算搞到戒指也无法使用，没有载具就无法离开这里，这么一想，面前又是一道难题。

　　正思考着，薇尔的肚子突然传来闷雷的声音。比起寻找离开神之境的方法，还是先找点东西把肚子填饱吧。

　　神之境虽然有不少公共食堂，但是并非是用金币进行交易，而是免费的，但是需要凭借身份来领取，目的就是为了节约粮食。毕竟神之境的食物并不丰富，不允许神族铺张浪费。

　　以薇尔当下的身份自然是领不到食物的，但是好在每天晚上八点，食堂会将当天剩余的食物放在食堂外的自提橱柜内，留给晚上饿肚子的神族或者是工作下班较晚的神族。

　　他看了眼街道上挂在路灯下的时钟，现在是下午五点，离八点还有三个小时，忍一忍吧。

　　为了节省体力，他躲到一栋建筑后的花坛内，那里位置偏僻，常年无人问津，还能靠着墙壁小憩一会儿。

　　今天一天经历了许多事情。从一清早醒来，经历漫长的等待，被送往处刑台；紧接着魔族入侵神之境，使神之境陷入前所未有的焕乱之中；然后自己好心救人，却被人从背后用利剑刺伤；再后来被吸入维恩多制造的诺言之书知晓三百年前故事的真相；最后为了从神之境逃出，他来到了七年前的神之境。这一天，真的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光是回想都觉得疲惫。

　　他坐在花坛内的青草上，背靠着墙壁，歪着脑袋闭眼睡去。他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说不出梦的具体内容，只觉得非常漫长、混乱，直到被一声巨大的声响惊醒。

　　薇尔猛地睁开眼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左右张望发现周围没有人，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时，身后的房屋内传来吵闹声。薇尔本来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没忍住好奇心，透过窗户偷偷向内张望，看到一个红色短发的小男孩正被三个个子相对较高的少年围困在房间内，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争执，气氛非常不融洽。

　　薇尔听到少年们叫这个小男孩“泽威”，薇尔才反应过来这是年少时的泽威。

　　泽威蹲在墙角，任由少年们对他拳打脚踢，或者拿起一旁架子上的东西砸向他，他始终无动于衷。直到三位少年欺负累了，大摇大摆着离开了房间，泽威才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然后将整个房间收拾干净，再转身离去，整个过程熟练得让人觉得心疼。

　　薇尔突然想起了正事，赶忙来到街道上，一看时间，现在是八点十五，时间刚好。

　　此时街道上的各个店铺已经关门休息，街上也没什么人影，只有淡蓝色的夜光石路灯照耀着空旷的街道。

　　薇尔来到食堂的自提柜前，今天自提柜内没有多少食物，只剩下三瓶果蔬汁、两个粗粮面包，这些都是薇尔以前最讨厌吃的东西，但是现在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神之境的绝顶美味。

　　正当他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时，细微的脚步声逐渐向他靠近，直到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薇尔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

　　“食堂已经关门了吗？”

　　他尴尬地回头看去，是一个衣冠整洁的金色长发小男孩，小男孩的眼神明亮又清澈，脸蛋干净且白皙，手中捧着一本厚实沉重的书本，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笨拙。

　　薇尔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十一岁时的自己。实在是太久远了，他几乎都快忘记那个时候自己的模样。

　　“嗯，关了……”薇尔尴尬地回道。

　　“早知道就不应该在图书馆看太久的书了。”小薇尔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薇尔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股冲动的念头在他的心头炸开，他放下手中啃了一大半的粗粮面包，快步上前，一手抱住小薇尔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将他强行拐走，拖到了食堂后面的卫生间内。

　　唯有那本可怜的书本，被丢弃在了原地。

　　小薇尔一路挣扎，时不时顶到薇尔腰腹处的伤口，疼得薇尔倒吸凉气。

　　“不许动，再动我就不客气了！”薇尔在他的耳边厉声厉色道。

　　小薇尔害怕了，乖乖放弃了挣扎。

　　“我不是坏人，只要你不闹、不逃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薇尔对他道。

　　小薇尔点了点头。

　　薇尔刚松开小薇尔的嘴巴，突然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疼痛，是小薇尔咬住了他的手。

　　“你要是当初在斗技场有这勇气，也不至于让伊恩一个人承受一切。”薇尔的语气中满是嘲讽，自己嘲讽自己，让他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小薇尔听到这句话，逐渐松开了嘴，回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向薇尔，“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事情？”

　　“因为我也是薇尔，我是七年后的你。”薇尔说完松开抱住小薇尔的手，将他放在地上。

　　小薇尔咽了口口水，目光中三分惊讶三分猜疑，还有四分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