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70、严刑

　　当人生跌入谷底，心态也被放到了最低点，活也好，死也罢，不管命运再如何戏弄他，他已经不再做出任何的反应，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没有思考，没有情感，在这折磨他的世界苟延残喘，任由时间将他向前推去。

　　薇尔躺在漆黑一片的牢笼内，闭着眼睛。

　　突然，耳畔边传来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远处的拐角处，一团橘黄色的光影正在向他靠近。

　　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拐角，薇尔一眼便认出这是智慧之神修德。

　　“我给你带了点食物和水。”修德提着一个藤编的篮子走到铁栏前，把烛台放在地上，然后打开篮子，从中取出两份三明治和一瓶果汁，穿过铁栏，送到薇尔的面前。

　　薇尔缓慢地坐起身来，靠着牢笼的墙壁，拿起三明治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人到了最绝望的地步，反而胃口好了不少，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顿晚餐呢，就算死也不能做一个饿死鬼。

　　三明治吃得有点噎，薇尔拿起果汁，一饮而尽。

　　修德松了口气，道：“看到你精神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薇尔冷笑了一声，“我已经无所谓了。”

　　“薇尔，你为什么要离开神之境？为什么要去投奔魔族？”修德问他。

　　“因为我犯了错误。”薇尔看向修德，“我想要挽回我犯下的错误。”

　　“所以你就去投奔魔族？”

　　“不然呢？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帮我？”

　　“难道魔族就帮你了？他们如果真的帮你就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弃在船上，他们是在利用你啊，薇尔！”修德的情绪激动起来。

　　“我知道。”薇尔躺倒在地上，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态，“那又怎样？被谁利用不是利用？”对于薇尔而言，虽然被魔族利用，但是他在两年前的世界里和以利一起度过了一段令他难忘的时光，但是被贝鲁特利用却让他害死了以利。

　　“为什么……你会变得这样不可理喻？”修德又恨又气。

　　“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东西了。”薇尔翻身背过脸去，“我想休息了，修德，谢谢你特地为我送来的三明治。”

　　修德叹了口气，道：“我不是特地来给你送吃的，我是来告诉你，明天墨菲大人的继位人罗伊会亲自过来审问你。其实本来应该由战争之神贝鲁特来做这件事情，但是班纳特知道你们两个有恩怨，怕你死在他的手里，便向神首请求换其他神族来审问。”

　　修德说完，拿起烛台离开了。

　　橘黄色的光芒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拐角处，薇尔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被班纳特打过的脸颊，虽然不像当时那般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一经触碰，仍然会有刺痛的感觉。

　　薇尔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和班纳特没有关系，为什么班纳塔还要念及师徒旧情帮他？这让他原本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如今想这么多也无济于事，能活一天是一天吧。薇尔平躺下来，面朝牢顶，叹了口气，闭眼睡去。

　　这座地下监狱比较阴冷，薇尔睡到半夜时被冻醒，蜷缩在角落，摩擦着自己的身体，一时之间，睡意消退了大半。他突然想起，以利曾经也在这样黑暗又阴冷的环境下度过漫长的黑夜，如今换成他在这里，莫名觉得人生有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沧桑又无力。

　　薇尔真希望明天能快点到来，比起漫长的煎熬，不如一了百了来得痛快，但是显然时间总是最公平的，快乐的时候不会多给一分钟，痛苦的时候不会少给一秒钟。

　　百无聊赖之中，薇尔对着黑暗轻轻地哼唱起了儿时的歌——

　　就这样，我和你，在黑暗相拥着彼此。

　　明月星空，将黑夜彻底照亮。

　　不要怕，终将天明。

　　数一数星星，天空中有多少颗。

　　人间灯火不及天上繁星多。

　　神明，神明啊……

　　在歌声的陪伴下，薇尔不知不觉之中又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深沉，若不是有人叫他，他绝对不会醒来。

　　薇尔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明亮的火光，他打了一个哈欠，从地上坐起，向铁栏外看去。只见火光之中站着三个人影，其中两位是监狱的士兵，另一位则是一个薇尔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相貌年轻，五官俊美，一头白色的短发，左右耳朵各戴着粉色和蓝色的宝石耳钉，身穿一身白色的衣服，双手负在背后，一副凌驾于人的姿态。

　　薇尔想起昨天修德说过爱之神的继位人罗伊会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面前这位应该就是罗伊了。

　　“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吧？但是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了。”罗伊开口道，“我真没想到，作为班纳特精心培养的候选人，先是在历练期间降服于魔族，后来又私自逃离神之境投奔魔族。魔族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放着神之境安逸的生活不要，非要往人间跑，我可真是想不明白。”

　　“你永远也不会想明白的，因为神族的脑子里思考的永远是权利和地位。我以前总觉得魔族不是什么好人，后来发现神族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利神情淡薄地看向他。

　　罗伊的眉头逐渐皱紧，脸上浮现出愠怒的神色，偏过头，对一旁的士兵道：“把他带到审问室。”

　　士兵打开牢笼的门，将薇尔从地上拽起，带出牢笼，押送到了一间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密闭房间。墙壁上点着数只蜡烛，将整个房间照亮，房间内的一切清晰地呈现在薇尔的面前。在正中央的位置放着一块坚实厚重的木板，大约两米高，上端和下端各有两条绳索，木板的背后则是一套轴承机关。再看四周的墙壁，上面挂着各种奇形怪状、带有尖锐利刺的金属器具，这些都是刑具。

　　士兵将薇尔绑在木板前，双手朝上，双脚朝下，身体悬空。薇尔看着这些刑具，依旧心平气和，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这地下真冷，去烧些炭火来。”罗伊吩咐两名士兵道。

　　没过多久，炭火送来了，整个房间因为密闭不透风，在炭火的烘烤下，变得燥热起来。

　　“你们去审讯室外守着，不管谁来了都不许他们进来，哪怕是班纳特来了也不许。”罗伊厉声对士兵道，“如果有人硬要闯进来，就说这是神首大人的命令，违抗者后果自负。”

　　“是。”士兵离开了审讯室。

　　“不愧是继位人，还没正式上任就这样嚣张跋扈了。” 薇尔讽刺道。

　　罗伊非常不爽地白了一下眼睛，“听说泽威跟你关系不错，你说他会不会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薇尔正色道：“我的事情和泽威无关。”

　　“是吗？你说无关就无关？你要知道，今天你说的话。”罗伊双手指向自己，“最终都是由我一人去告诉神首大人乃至整个神族。你说什么有用吗？最后还不是看我说什么？”

　　薇尔轻哼了一声，光是听罗伊说话的语气，薇尔就深感恶心。

　　“如果你好好配合，我可以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反正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了，死前舒服点不好吗？”罗伊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虽然是由我来审问你，但是审问的内容是由神首大人决定的，我只是替神首大人工作。”

　　“为什么他不亲自来审问我？”

　　“因为你已经不是神族了，你不配由神首大人亲自审问。”罗伊解开薇尔的衣服，撕开他的衬衣，轻轻抚摸薇尔细皮嫩肉的胸口，“神首大人特地给你定做了一个标记，让我给你印上去。”

　　罗伊走到刑具前，取下一把崭新的烙铁，道：“你看，上面是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寓意着愚蠢糊涂、自找苦吃。”

　　罗伊说完将烙铁放进炭火之中，等到炽热的碳将烙铁烧成变成明亮的火红色才取出，放在薇尔的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

　　烙铁周围火热的空气被吹到薇尔的面颊上，汗水从他的额头不断冒出。

　　“准备好了吗，薇尔？”罗伊笑了笑。

　　此时，在光之境的黄金立方内，多洛雷斯正倚靠在悬浮的画框上，一脸愁容，不停地叹着气。

　　班纳特站立在一旁，默而不语地低垂着头。

　　多洛雷斯啧了一声，从画框上跳下，落在黑白方格的地面上，走向班纳特，将他的头强行抬起，看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薇尔私逃神之境的事情你隐瞒不上报？”

　　多洛雷斯每问一句，声音便提高一个嗓门，最后一句几乎变成了怒吼。

　　班纳特仍旧保持着沉默。

　　“你不上报就算了，你还怂恿凯厄斯和你一起隐瞒？我发现你一直都很有‘主见’嘛，班纳特，神位的候选人最少要两个人，你非要一个，说是精心培养，然后呢？嗯？这就是你培养出来的结果？”

　　多洛雷斯又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愿意再看班纳特。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你以为凭你自己一人就能解决这件事情是吗？你觉得你能够瞒天过海吗？”多洛雷斯嗤笑了一声，“真是可笑至极，神族里除了混吃等死的废物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班纳特依旧没有说话，继续保持着沉默，任凭多洛雷斯训斥。

　　多洛雷斯骂累了，他对班纳特失望透顶。

　　“三目。”多洛雷斯唤三目，“去把我的笔拿来。”

　　三目点了点头，离开了金色立方内的空间。

　　多洛雷斯对着天空招了招手，无数只千纸鹤落在他的手心，变成一本厚实、沉重的本子。

　　“你看看，班纳特，这三百年来神族的成员都一一记录在这里。”多洛雷斯将本子举到班纳特的面前。

　　班纳特微微抬起眼睑。

　　多洛雷斯翻开本子，本子上的每一页都用金色墨水写满了不同的名字。他将本子翻到最后几页，其中有一页上，已经有一个名字被红线划除，那就是薇尔。多洛雷斯继续翻找，最终找到了班纳特的名字。

　　刚好，三目取来了笔。

　　多洛雷斯拿起笔，用力地在班纳特的名字上画上一条长长的红线，丝毫不带一点犹豫。

　　他把笔交给三目，将本子抛向空中，本子瞬间化为无数只千纸鹤飞散而去。

　　“以后神族不需要你了。”多洛雷斯走到班纳特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在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我留你在神之间养个老吧。”

　　班纳特抿着嘴唇，良久才低着头谢道：“谢神首大人。”

　　“三目，送班纳特离开。”

　　三目带着班纳特离开了光之境。

　　多洛雷斯重新坐上画框，漂浮在半空中闭眼休息，可还没休息，门就被打开了，他侧过脸向下看去，是罗伊来了。

　　“打扰您了，神首大人。”罗伊道歉。

　　“进来吧。”多洛雷斯向下挥手，画框缓缓下移，来到罗伊的面前。

　　“已经审问完了，神首大人。”

　　多洛雷斯注意到了罗伊身上的血渍，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因为他非常不愿意配合审问。”罗伊回答道，“对于神首大人要求我问的那些问题他都没有回答，他只说了一句有用的话。”

　　“什么话？”

　　“他说……”罗伊犹犹豫豫。

　　“快说，真是磨唧死了。”多洛雷斯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

　　“他说，爱米拉迟早会找您为布鲁诺复仇。”罗伊说完低下头，不敢看多洛雷斯的脸色。

　　多洛雷斯听到这句话，抓着头发的手瞬间停住，整个人静止在半空中。

　　四周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罗伊微微抬起眼睑，偷偷看向多洛雷斯。

　　良久，多洛雷斯才恢复如常，他长叹了一口气，抬起手伸向天空，然后猛地向下挥去。

　　罗伊看见这个手势，立马警觉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巨大的画框向他砸来，他赶忙后退，逃出了金色立方。

　　多洛雷斯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方开阔的天空，面目逐渐狰狞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啊！”

　　当天晚上，三目将班纳特的神器诺言之书收回，交给多洛雷斯。多洛雷斯翻开空白的诺言之书，原本想将它撕毁，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个怀疑，于是对着诺言之书使用神力，空白的纸页上浮现出班纳特的生平事迹。

　　多洛雷斯翻看着班纳特的故事，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中充满了失望与憎恶。笑够之后，他看向安静地站立在下面的三目，对她说道：“明天你和四目一起去处刑台，让班纳特亲手处死薇尔，如果他不配合，就把他们两个一起解决了。”

　　多洛雷斯说完，将诺言之书一撕为二，扔到空中。

　　漫天的纸页纷纷扬扬，悲壮且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