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44、漫长的迷途

　　薇尔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刚刚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活着逃出来，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了他，但薇尔对那位恩人心中充满着感激。

　　他乘着羽毛，顺着极光，向人间飘去。

　　此时正是黑夜，眼前尽是层层叠叠的云层，看不见自己身处于何处。等到羽毛穿过云层，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只见底下是波纹浅浅的平静海面，几只渔船慢悠悠地漂浮其间，天空之中，是一轮镶嵌在云朵间的银白色明月，皎洁的月光为漫长的黑夜送来了光亮。

　　薇尔就这样，吹着凉爽的海风，随着羽毛一起逐渐下落。正当他离海面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时，薇尔突然觉得身体一轻，身下的羽毛变成了别针，向宽广无垠的海面坠去。

　　薇尔心说糟糕，自己的神力消失了！他没想到神之境会这么快对他采取行动。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就算下面是海面，摔下去也会粉身碎骨。

　　眼看着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海面越来越近，薇尔还是一筹莫展，没想到逃过了死之身凯厄斯，结果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

　　薇尔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眼下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改变此时的绝境。就在他数到十时，突然感觉四周的风停止了，耳边的声音也消失了，周围突然陷入了沉寂。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准确来说，并不是漂浮，而是静止。不光只有他静止了，天空中的云，海面的波浪，漂浮的渔船，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不动。

　　这场景，薇尔深感熟悉，上一次见到这个场景，是在梦境中“牧羊人”出现在伊恩身旁的时候。

　　难道是“牧羊人”出现了？薇尔的心跳逐渐加速起来。然而事实并非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牧羊人”没有出现，静止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一切都恢复如常。薇尔并没有在海面上粉身碎骨，只是溅起一簇不大的水花，然后四面八方袭来的海水将他的视野淹没。

　　初冬的海水格外冰凉，薇尔的身体在海水中逐渐麻木，他向渔船呼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在海水中坚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了力气，逐渐沉入海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薇尔的意识逐渐苏醒。还未睁开眼睛，一股诱人的烤肉香味飘荡在他的鼻尖，夹杂着果酒醇厚的甜香，将他从黑暗中唤醒。

　　薇尔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房间里。这间房间他并不陌生，正是海螺岛玛奇家的房间。薇尔条件反射地看向自己的身旁，曾经他和以利一起挤在这一张床上，他真希望他转头看去，以利像当初一样躺在他的身侧，但是事实却是那里空空如也，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薇尔轻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太傻了，竟然会产生这样的臆想。他走下床，拉开窗来，窗外一片明媚，耀眼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楼下传来玛奇的声音，薇尔向窗外看去，玛奇和亚西正在沙滩上烤肉。

　　薇尔离开房间走下楼，一楼的餐馆内坐着不少人，正喝着酒吃着海鲜，沉浸在聊天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店门旁边，坐着一位正在织围巾的中年妇人，她注意到了薇尔的身影。

　　“你醒了？”贝蒂问他。

　　“嗯，我怎么来了这里？”

　　“昨天晚上我丈夫出海捕鱼，听到海面上有人呼救，救上来一看竟然是你。”贝蒂一边织着毛线一边说道，“幸好你不是魔族，就把你带了回来。”

　　“谢谢你们救我。”薇尔感谢道。

　　贝蒂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向薇尔，“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海面上？”

　　“说来话长。”薇尔没有心情去解释，“我的挎包您看见了吗？”

　　“喏。”贝蒂指向外面的架子，“挂在那儿晒呢，我也没打开看，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我也负责不起。”

　　薇尔走到架子前，用手一摸，挎包还未晒干。他打开挎包，匕首和维恩多送他的望远镜都在，在准备离开神之境的时候，他为了使用方便就把望远镜从空间纸片中取了出来，这也让望远镜免遭巨斧一般的命运。

　　薇尔握住匕首，想要使用神力让匕首变化形态，结果不出他所料——失败了。

　　他对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叹了口气，他从身为候选人，沦落到普通的神族，最后终于沦落到普通人。但是薇尔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觉得内心轻松了许多。

　　“薇尔，你醒啦，要不要来尝尝我烤的肉？”玛奇握着刚考好的肉串向薇尔挥手，肉串上的辣椒粉被风吹落下来，迷了一旁正在烤肉的亚西的眼。

　　“玛奇，不要沾这么多辣椒粉，都吹到我眼睛里来啦。”亚西流着泪抱怨道。

　　“对不起啦。”玛奇笑着道歉。

　　薇尔看着他们，一直以来在神之境的压抑心情此时此刻舒缓了许多，果然，人间更加美丽。

　　吃完了烤肉，薇尔和玛奇坐在遮阳伞下，一边吹着海风一边喝着果汁，看着海鸥飞起又落下。亚西下午要去做兼职，就回去了，剩下他们两个人。

　　“薇尔你这次来海螺岛做什么？”玛奇问他。

　　“不是我想来海螺岛的……”当时云层太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在了海螺岛附近的海域。

　　“那你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薇尔此时内心非常迷茫，虽说要来人间找“牧羊人”，但是偌大个罗迪尼亚大陆，要去哪里找？他完全没有头绪。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玛奇很是无语，“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海水了？”

　　“可能吧。”

　　“那你接下里准备干嘛？”

　　“接下来……”薇尔一边喝着果汁一边努力思考，“我有一样东西在黄金城，我想去取一下。”

　　“取完就回来吗？”

　　“应该是不回来了。”

　　玛奇陷入了沉默，露出悲伤的神情。

　　“怎么了？”薇尔看向玛奇。

　　“薇尔你既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在海螺岛定居下来呢？”玛奇说道，“这里气候舒适，没有魔族，非常安全，而且经济也发展得不错……”

　　“玛奇，你觉得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薇尔突然抛出这样一个深沉的话题，让玛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嗯……”玛奇皱紧眉头努力思考，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不知道，薇尔觉得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我以前觉得，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竞争，努力让自己更强大，然后用自己的实力去获得所有人的认可，最后，肩负起作为强者的使命——保护弱小，战胜邪恶。”

　　“能够这样想，那真是太伟大了。”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为什么？”玛奇疑惑。

　　“强者是需要衡量、定义的，但是这世界上总是充斥着不公平，最后被称为‘强者’的那些人，他们是否真的拥有强者的觉悟，这是个问题……”

　　“那我们应该为什么而活着？”

　　又绕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薇尔抬头看向天空中依稀的两朵浮云，道：“为了难以实现却必须努力去实现的愿望。”

　　“不太明白……”

　　“当下的生活不管再安逸、再舒适也会有令我们烦恼、困苦的事情，过去的生活就算再美好、再快乐，也会有几件令我们觉得遗憾的事情，所以，我们总会寄希望于遥远的未来，忍受着当下的悲伤和痛苦，努力活下去，因为在我们心里总觉得未来会有让我们高兴的事情在等待着我们，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努力活下去……”

　　就像薇尔自己，明明知道伊恩死了，还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但是他觉得这世界上会有办法让他弥补这一切。希望这东西，归根到底不是神赐予我们的，而是我们自己赐予了自己。

　　低沉的汽笛声在海面上响起，一辆轮船从远处逐渐向小岛驶来。

　　“我要走了。”薇尔看向玛奇，微笑着说道：“如果有机会，下次再见。”

　　薇尔坐着轮船离开了海螺岛，前往罗迪尼亚大陆。

　　一路上，他看着舷窗外水天一色的风景，微风吹拂的海面波光粼粼，几只白色的海鸥跟随着轮船一起展翅滑翔，累了便落在护栏上，或是梳理他们洁白无瑕的羽毛，或是安静地观察甲板上来来往往的船员。

　　薇尔想起上次坐轮船的时候任意门连接到了他和以利休息的房间，他真想任意门再为他开一次，直接带他去“牧羊人”的面前。当然，这种好事是不会发生的。

　　薇尔是临近中午的时候登上轮床，等到傍晚快天黑的时候才抵达大陆。他背着挎包走出码头，来到陌生的街道，心中的茫然如同夜间的雾气，由淡转浓。商业街道尚有几丝照亮黑夜的灯火，但是过了商业街道之后，就是一片如漆般浓稠的黑夜，唯有零星几点火光在远处的窗户中亮起，犹如夜空中的星尘，但是终究太过遥远，望而不及。

　　薇尔身上带的钱不多，因为不知道何时能够找到“牧羊人”，在去往黄金城的路途中只能省吃俭用，吃粗糙的黑麦面包，在狭小的巷子里和流浪的猫狗一起过夜。有时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只能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偶尔会有好心人开门看到站在门口躲雨的薇尔，请他进屋休息。

　　十一月的天气越来越凉，但是薇尔的信念却从未熄灭。有时步行，有时搭乘来往的马车，大约花了十多天的时间，终于来到了黄金城。

　　刚进入黄金城，薇尔就留意到了城镇中心的施工现场，那里原本是斗技场倒塌后的废墟，现在正在建造新的楼房。旁边公园因为施工扬起的尘土而无人问津，只有那座喷泉依旧自顾自地喷洒着晶莹的水花。就是在那座喷泉前，薇尔遇到了贝鲁特，现在想来，这些都是贝鲁特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薇尔沿着繁忙的街道，来到当初他和贝鲁特居住的旅馆，跟旅馆的工作人员说明缘由后，工作人员带他去当初居住的套件。因为当初贝鲁特直接付了一个月的租金，直到现在还没有到期，虽然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回来，但是旅馆的主人没有擅自把房间租给其他客人，房间内的东西也都保留原样。

　　今天可能是薇尔这么多天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他原本已经对那张陈旧的照片不抱有希望，却没想到它依旧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等待着薇尔。

　　“太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照片。

　　薇尔带着他与伊恩的合照离开了旅馆，他看着照片上瘦小的二人，十年之后的二人终于相遇了，但是却始终没有相聚，幸运至极，遗憾至极。

　　他叹了口气，将照片放入挎包。抬头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道下一站该前往何处。

　　可能是直觉的驱使，也可能是内心的指引，薇尔来到了那一晚的战场——教堂。当初满目狼藉的教堂现在已经修缮完毕，破碎的彩绘玻璃窗也安上了新的玻璃。墓地中央的深坑也已经被填埋平整，铺上了新的草坪，只是上面的墓碑还没有重新设立。

　　有谁能想到，在这座陈旧的教堂旁发生了那样胆战心惊的战斗，历史故事尚且不能详细、真实地记录，又何况是听故事的人呢？

　　薇尔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正前方。

　　“布……”

　　薇尔还未来得及叫出对方的名字，明亮的剑刃便向他径直刺来。薇尔有那么一刹那是不想躲开这剑刃的，但是他想到自己如果死在了这里，所有的希望就真的泯灭了。

　　锋利的短刀被紧紧握住，献血顺着指缝低落在脚下的草地上。

　　“布奈德……”薇尔终于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以利少爷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甚至还救过你，你为什么要害他？”布奈德情绪激动地看着薇尔，语气中充斥着杀意，“当初在连夜从天鹅镇赶回钴蓝镇的路上，我就应该狠下心替少爷杀了你！”

　　如果是之前的薇尔，一定会回答说，因为他是神族，而以利是魔族，他们是敌人。但是现在的薇尔已经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