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41、永远的黑夜

　　“薇尔！你没事吧，薇尔？”

　　一个声音在薇尔的耳畔反复回响。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素净的白色，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楚。

　　“薇尔，你感觉怎么样？刚刚好像做噩梦了。”

　　薇尔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班纳特在叫他。梦中的班纳特非常年轻，身体也更加健壮，眼前的班纳特看上去非常憔悴，脸上布满沧桑的沟壑，这是十年的光阴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师傅？”薇尔支撑着坐起来，“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这是医院，你在处刑台上晕倒了，你忘记了吗？”班纳特的语气中充满对薇尔的关心，“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没，只是有点头晕……”薇尔揉了揉额头，梦中的回忆太过漫长，他的思绪一时之间还无法回到现实。

　　“薇尔，你这是怎么了？”班纳特焦急地看向薇尔。

　　“我怎么了？”薇尔一脸茫然，视线不知为何突然模糊不清，感觉脸上一阵冰冰凉凉，什么东西滴落在白色的被子上，他抬手一摸脸颊，自己竟然流泪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只是心中的悲伤仿佛是山川间融化的冰水一般，抑制不住地流淌而出。

　　“你太累了，薇尔。”班纳特轻轻地抚摸薇尔的脑袋，“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就三个小时，再睡一会儿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好。”

　　薇尔重新躺下，班纳特替他盖好被子，然后离开了病房。

　　薇尔没想到他在这短短的三个小时里在梦中经历了这么多事，如果不是匕首带他进入梦境，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以利就是自己儿时的好友伊恩。多么荒诞的故事，却真实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伊恩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相认？为什么要改名成以利？他好想去问伊恩，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一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他侧过头来，看向窗外，现在应该是下午，但是窗外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马车从窗前经过的车轮声，更没有鸟雀委婉悦耳的鸣叫，有的是更古不变的星空，永恒的夜幕。因为神之境永远处在黑夜之中，所以这里除了路边的野草，连一朵鲜花也没有，更没有结着红苹果的果树。

　　薇尔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无聊又单调。以前他还有生活的目标，想要成为一名可以改变世人苦难的命运之神，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他失败至极，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背负着杀害自己好友的罪孽活下去。

　　正当薇尔看着窗外惆怅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带着眼镜的小个子少年。

　　“请问，你是薇尔吗？”

　　少年站在门口，看上去非常内向，他问完突然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退出病房并把门关上。

　　薇尔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只听得门外“咚咚”两声，然后传来刚刚那名少年的声音。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薇尔有点无语，“请进……”

　　少年再次走进病房，非常礼貌地问道：“请问你是薇尔吗？”

　　“我是，你是？”薇尔从床上坐起。

　　“我是智慧之神修徳。”少年介绍他自己。

　　“智慧之神？”薇尔惊讶，智慧之神修德他自然是听说过的，但是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没想到竟然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

　　“嗯，我才上任一年，你可能还不认识我。”修德关上门，走到薇尔的病床前，“我今天来是想要通知你两件事的。”

　　“什么事情？”

　　“第一件事，薇尔你已经不再是神位候选人的身份，我们会按照神之境的规定收回神器。第二件事，根据神首大人的吩咐，我给你安排了一份新的工作——图书馆管理员，你对于这份好工作有什么意见吗？”

　　薇尔知道，没有候选人的身份他只能沦落成为神之境里一位普通的工作者，安排给他图书馆的轻松工作，已经是非常庆幸的事情了。

　　“没有意见。”

　　“那行，等你出院后就可以去那里报道去了。”修德说完将一封信交给薇尔，“这是你的入职推荐信，请收好。”

　　“谢谢……”薇尔接过信。

　　“两件事情我已经告知完了，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请你安心休息，我先离开了。”修德向薇尔礼貌一笑，转身离开了病房。

　　修德走后，薇尔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有的人年少就已经登上神位，有的人揽尽所有荣誉名声。这叫他怎么不嫉妒？那些以前不曾出现的情绪，如今都逐渐泛上心头，人心的丑陋向脑海内晕染，邪恶的思想在心底里蔓延。有那么一刹那，薇尔很想毁了这个世界，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终究还是不得不去面对这个让他痛苦，也让伊恩痛苦的世界。

　　晚上，班纳特来看他，给他带了晚餐。第二天，医生再次检查薇尔的身体，确认没有问题，允许薇尔出院。

　　当薇尔回到家中，发现有两个陌生的年轻面孔出现在自己的家里，班纳特告诉他，这是新的神位候选人，同时还告诉他，他的生活用品已经被搬去图书馆的职工宿舍，他的神器也已经被收回。

　　“抱歉，薇尔。”

　　薇尔看出班纳特的眼神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悲伤，他没有多说什么，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句“师傅，保重”，离开了他生活十年的家。

　　他沿着无人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肚子饥肠辘辘，但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就想一直这样游荡下去，什么也不去思考，让大脑麻木，这样就不会觉得失落、悲伤。

　　他路过一个路口，看到前面人影憧憧，赶紧躲进角落，好奇地向外边张望。只见人影的中心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仔细一瞧，竟然是贝鲁特。他再一看周围，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战争之神的地盘上，前面就是贝鲁特的家。

　　原来贝鲁特已经出院了，薇尔忍不住感慨时间之快，转念又想到魔族的红月夜应该也已经结束。但这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他转身，沿着小路继续向前方走去。

　　反正这里一直都是黑夜，也就没有了时间的观念，那就一直这样走下去吧！薇尔在心中说道。

　　但是，他并没有得偿所愿。

　　因为薇尔没有去职工宿舍，那里的宿管就联系了修德，修德找了一路终于找到了薇尔。

　　“你怎么在这里？”修德喘着粗气，显然是累坏了。

　　“这里？”薇尔经他这么一提醒，抬起头环顾四周，他已经走到了爱之神的地盘上，“我已经走这么远了吗？”

　　“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跟我商量，你可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啊！”修德紧紧抓住薇尔的衣服，生怕他一不留神逃走了。

　　“我就散个步……”薇尔尴尬一笑，“有点饿，可以陪我去吃点东西吗？”

　　“你没吃午饭吗？”修德掏出怀表一看，“都已经下午三点了，食堂应该没什么吃的了。”

　　“都三点了吗？”薇尔惊讶，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神志不清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吃吧，我的厨艺还不错。”

　　“不了，你是上神，我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族……”

　　“为什么这时候要提这个？大家不都是神族吗？”修德对薇尔的话非常生气，“而且看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啊？我可真怕你出事情。”

　　薇尔看得出修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语气尽是对自己的关心和着急，没有半点虚假。

　　正当薇尔犹豫时，肚子不争气地叫了，最后，他经受不住修德的热情邀请，还是答应了。

　　修德家的风格和班纳特家类似，没有奢靡的装饰，也没有精致的家具，非常的简单、素雅。

　　“请坐，我去倒茶。”

　　薇尔在沙发上坐下，修德端来热茶。

　　“你想吃什么吗？”修德问薇尔。

　　“随便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苹果派可以吗？”

　　“嗯。”

　　薇尔突然回忆起他初到人间时在老奶奶家吃的苹果派，当时也和今天一样坐在沙发上，内心非常迷茫，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命运给了他指引，让他去了北方的天鹅镇，遇到了以利。

　　薇尔发现自己一坐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去厨房。厨房内，修德正在清洗苹果。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薇尔问道。

　　“可以帮我削一下苹果皮吗？”

　　“好。”薇尔拿起小刀开始一点一点削起来。

　　修德将薇尔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装入盘中，然后用黄油煎炒。

　　“我其实挺理解你的，薇尔。”修德将煎炒好的苹果块倒入铺好面团的陶瓷烤盘上，“他们都是些听故事的人，永远不会理解我们这种故事中人的烦恼。”

　　修德的这句话故意说得非常含糊，薇尔一开始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不会去关注我们背后的努力，如果我们功成名就了，就觉得是运气过人，一旦跌落神坛，就觉得是我们自己一个人的过错……”修德将宽扁的面条交错地盖在苹果块上，刷上玉米油，然后放入烤炉内，“这一年来就算我努力工作，但是别人在背后对我的看法永远是‘运气好’，甚至觉得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如果我的师傅没有突然病逝，师傅的其他候选人没有在历练的过程中死去，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年纪轻轻就当上智慧之神。”修德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薇尔对于修德的事情并不了解，之前总是沉迷读书，对神之境其他上神的事情也就了解个大概。他只知道修德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备受其他候选人嫉妒的对象。

　　“但是你运气比我好。”薇尔靠着厨房的墙壁，看着烤炉内火红色的木炭，“我觉得我的未来已经烂透了。”

　　“薇尔，你还有无限的可能。越是往上，就越觉得神之境像是个泥潭，一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就算成为了上神，改变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别人。”

　　这让薇尔突然想起了罗伊沙说过的一句话——不是所有的神都是美丽的。以薇尔现在的想法，不是很能理解修德的话，在他看来，成为上神总归比在图书馆里工作强。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修德问他，“从长远的方向看。”

　　薇尔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安心做好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我也就这点价值了。”

　　修德笑了笑，“正好你也喜欢读书不是吗？”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考虑吧，只要活下去总归会有希望的。”此时薇尔的脑海里浮现了以利临死前那张平静的面孔，“果然我还是更喜欢人间的景色。”

　　吃完了修德亲手做的苹果派后，薇尔独自前往图书馆的职工宿舍楼，修德想要亲自送他过去，但是薇尔拒绝了，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族，怎么能让一个上神送他？

　　图书馆在神之境的最边缘处，总共有两栋大楼，一栋小楼，两栋大楼通过底层的大厅相连接。一栋大楼专门存放各种图书，另一栋大楼则是阅读或学习的区域，小楼是图书馆的仓库，堆放着一些废旧、过时、损坏的书籍。在图书馆的边上有一栋单独的小楼，那里就是职工宿舍楼。

　　薇尔向宿舍楼的宿管打了声招呼，宿管给了他一把钥匙，他拿着钥匙上了楼。他的房间在三楼的尽头，有一个宽敞的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光之境那高耸的白色围墙。

　　他站在外面看了会儿景色，回屋收拾东西。在班纳特家中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已经被搬到了这里，可以看出班纳特给他大概地整理了房间，衣服放进了衣橱里，床单被子也已经铺好，烛台上的蜡烛也换上了新的。

　　薇尔看着这一切，感觉鼻子一酸，眼眶有些许的湿润。就在这时，他留意到了桌子上有一封金粉描边的红色信函，打开来一看，这是贝鲁特的请帖，邀请他参加明天的上任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