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40、最自私的背叛

　　伊恩只有一把斩剑，但是对方有三个脑袋，好在他还是个孩子，身形比成年人瘦小许多，宽厚的斩剑勉强为他挡住了这三张巨口。

　　伊恩就这样与三头巨狼僵持着，但越是僵持越是不利。眼看着斩剑逐渐弯曲变形，伊恩急中生智，用自己的额头奋力撞向一只巨狼头的鼻子。

　　这一撞，不仅把巨狼的鼻子撞得鲜血飞溅，甚至把他自己也撞得头破血流。

　　“伊恩！”薇尔在一旁手足无措，只能哭泣。

　　这时，巨狼留意到了旁边这个看上去非常弱小的“食物”。它显然是饿很久了，口水似瀑布般从尖锐的齿缝间流淌下来，粘稠且充满着恶臭。它放弃了面前这个难以下口的伊恩，调转方向，向手无寸铁的小薇尔冲去。

　　这让伊恩彻底慌了手脚，他提着斩剑，迅速追了上去。

　　小薇尔虽然体型瘦小，毫无反抗的能力，但是这些年跟着伊恩偷水果练就了一身攀爬的好本领，顺着铁网一溜烟爬了上去。巨狼扑了个寂寞，只能趴在铁网上看着就在头顶上方却吃不着的“食物”。

　　伊恩趁机来到巨狼的身后，抬起斩剑对着巨狼的后背用力挥砍下去，这一击，他用尽了全力，就算不能杀死巨狼也会对它造成重伤。

　　然而事实却是，一剑挥下，不仅没有让巨狼皮开肉绽，甚至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伊恩非常意外，舞台之外的薇尔也非常惊讶，年少时的自己以为是伊恩实力有限无法打过巨狼，但现在看来不是伊恩的问题，而是他手中的武器。

　　伊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伸手摸了摸刀刃，连他自己的手指都划不破，更别说粗糙坚韧的巨狼皮了。

　　“呵……”伊恩低垂下头，笑了。这场演出的结局不是由他来决定，而是已经提前被安排好了，他注定要死在这里。

　　对于接下来的故事，就算时隔十年，薇尔依旧历历在目，他低下了头，不想再看一遍，但是梦境中的剧情不会因为他而停止，依旧不慢不紧地进行着。

　　伊恩知道凭着自己手中这把钝剑是赢不了巨狼的，但是如果他放弃挣扎，那小薇尔就注定会跟他一起死在这里，所以他必须想办法，他必须带着小薇尔逃离这里！

　　就在伊恩沉浸在思考中时，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上方，是三头巨狼。巨狼吃不到小薇尔，便回过头来面向伊恩，刚刚那一击就算没有伤到它，但也绝非是一点疼痛也没有。

　　巨狼呲着牙，三张深渊巨口向伊恩咬去。伊恩挥动斩剑，打在其中一个头的牙齿上。一声清脆的声响，一颗血淋淋的长牙掉落在地。巨狼更加愤怒，疯一般地向伊恩咬去，伊恩知道自己正面很难对付巨狼，它有三个头，但是他只有一把剑，还是一把钝剑，他丢掉手中的斩剑，也学着小薇尔爬上了铁网。

　　一时之间，巨狼扑谁也扑不着，被气得绕着舞台团团转。

　　坐在高档座椅区的老板脸色逐渐阴沉。这让观众看什么？观众要的是紧张刺激的表演，他们这样挂在铁网上一直不下来，观众岂不是要退票了？他赶忙向工作人员挥了挥手。

　　一番嘱咐之后，工作人员拿着猎枪来到舞台的铁网外，他们手中的枪不是对着铁网内的猛兽，而是对着躲在高处的伊恩和小薇尔，这是要逼着他们去送死。

　　“伊恩，怎么办？”小薇尔一边牢牢抓着铁网，一边害怕地哭泣。

　　“薇尔，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需要你帮忙。”伊恩看向薇尔，“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我该怎么做？”小薇尔努力忍住不哭，他也知道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等会儿我们一起跳下去，你帮我引开那匹狼，我去把铁网的门砸开。”

　　“我真的可以吗？”小薇尔的脸上写满了害怕，这无异于是在死亡的边缘赌博，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伊恩鼓励他。

　　“那你打开门之后不要一个人逃走啊。”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逃走的，薇尔。”

　　“嗯。”

　　二人同时从高高的铁网处跳下。

　　但是巨狼没有追薇尔，而是扑向伊恩，伊恩扔掉了笨重的斩剑，身手灵活了不少，虽然不能打败巨狼，但是逃跑不在话下。

　　伊恩在前面跑，巨狼在身后追，追着追着，突然身体一顿，它转过它的一个脑袋向后看去，薇尔正死命地揪着它的尾巴。

　　巨狼脖颈间的毛发瞬间炸起，回过身向薇尔咬去。

　　“薇尔，快逃！”伊恩叫道。

　　薇尔赶忙松手，撒腿就跑，眼看巨狼就要追上来了就爬上铁网，一边攀爬一边横向移动，吸引巨狼的注意力。

　　伊恩趁此机会重新拿起斩剑，冲向铁网的大门，使尽全力劈开了门的插销锁。

　　“哐啷”一声，门被打开了，观众席一片喧腾。

　　伊恩立马回头看向小薇尔，小薇尔被困在铁网上不敢下来。他提着斩剑冲向巨狼，一剑劈砍在它的屁股上。

　　巨狼疼得直哀嚎，回头扑向伊恩，伊恩一边后退一遍挥舞斩剑，让饿狼不敢轻易下嘴。

　　薇尔抓紧时间从铁网上跳下，向门口的方向冲去，逃离了舞台。他回过头，呼唤伊恩。

　　“伊恩，我出来了！”

　　伊恩见薇尔逃了出去，便不再与巨狼缠斗，趁着巨狼张嘴向他咬来的刹那，将斩剑刺向它的巨口，又宽又长的剑刃直接刺入喉咙，饿狼疼得原地跳了起来，冲着地面一顿干呕。

　　伊恩抓住时机，快去向门口跑去，但是在他即将离开这个死亡舞台之时，门关上了。

　　门外的工作人员用一条粗重的铁链代替原本的插销锁，将门重新封了起来，同时，也将伊恩活下去的希望封锁了。

　　“伊恩！”

　　已经逃离了舞台的小薇尔回头看到重新被困起来的伊恩，停下脚步想要折返，但是伊恩立马阻拦了他。

　　“薇尔，快逃！别管我！”

　　“不……我不能丢下你！”小薇尔向伊恩跑来。

　　“笨蛋，快逃！你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伊恩嘶声力竭，同时一张满是利齿的巨口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他本能的抬起右手做出防御动作，下一秒，鲜血溅湿了他的脸颊，他的右手被整个咬下。

　　观众看到了他们想要看到的画面，兴奋地欢呼起来。

　　只有薇尔，止不住地流泪。

　　“伊恩！”

　　“薇尔，快走！别被他们抓住！快走！”伊恩用他的余力对着铁网外的薇尔大声吼道，“别回头，快走！”

　　薇尔擦了擦满脸的泪水，道：“你等我！我去外面找人来救你！”说完，向斗技场的大门拼命跑去，一路都没有回头，直到逃出斗技场。

　　“笨蛋，整个斗技场都是人，可谁会来救我？”伊恩苦笑着叹了口气。

　　巨狼将伊恩的右手咀嚼吞下，另外两个没有品尝到生肉滋味的狼头倍感饥渴，但是巨狼没有急着将伊恩囫囵吞下，而是用粗壮的利爪按在他的胸口处，想要撕开他的身体，活吃他的内脏。

　　铁网外的薇尔虽然没有直视舞台，但是他听到了伊恩的惨叫声，止不住地反胃。他不敢去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伊恩现在正在遭受的折磨。他拼命告诉自己，这个梦境很快就会结束，他很快就会醒来，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

　　就当伊恩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时，所有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薇尔以为是梦醒了，抬起头来才发现，梦并没有结束，只是斗技场内的所有人，包括那匹三头巨狼都陷入了静止的状态，仿佛时间被暂停了一般。此时薇尔注意到了伊恩，这里只有伊恩不是静止的，满身是血的他还在喘息，尽管喘气声非常微弱。

　　这是怎么回事？薇尔心中充满了疑惑，他静静地等待着梦境发生变化。

　　只见伊恩身旁那一滩鲜血中伸出一只黑色的手，它撑住地面，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那摊鲜血中爬了出来。它虽然是人的形状，却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它的一个特征吸引了薇尔的主意，那就是和魔族一样拥有着山羊一般的耳朵。

　　“真惨啊，你一定很痛苦吧？”黑影弯下腰，看向伊恩，语气中充满着同情。

　　“咳咳……”伊恩咳嗽了几声，然后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是谁？”

　　“我啊……”黑影指着自己道，“我是牧羊人。”

　　薇尔惊讶，他没想到会在梦境中见到神首所说的牧羊人，他原以为牧羊人应该是个魔族，没想到会是一团黑影。

　　“我难道已经死了吗？”伊恩看向牧羊人。

　　“你快死了，但还没死。”黑影在伊恩的身旁蹲下，“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我已经没救了……”伊恩有点支撑不住，眼神逐渐涣散。

　　“我能够赐给你打败敌人的能力，代价就是变成魔族，你愿意吗？”

　　伊恩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睛逐渐闭上。

　　“快回答我，不然要来不及了。”黑影看着伊恩，着急起来，“你的好朋友已经逃走了，你难道要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这里吗？”

　　听到这句话，伊恩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睁开了眼睛，含着喉咙里的一口血，模糊不清地说道：“我想……”

　　还没等伊恩说完，黑影将手放在伊恩的额头上。伊恩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伤口迅速愈合，同时他的耳朵逐渐变长，变成了山羊耳朵的模样。

　　薇尔看到这一幕，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敢相信此时看到的这一切。为什么伊恩变成了魔族？所以梦境没有错？这里是以利的记忆？以利就是伊恩？

　　薇尔跪倒在地，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想到他杀死以利的那一幕，胸口一阵疼痛，他杀死的不是以利，而是伊恩！

　　“你多大了？”黑影问伊恩。

　　“九岁。”伊恩发觉自己的伤口已经被治愈，一脸惊讶地看向黑影，“你对我做了什么？”

　　黑影没有理会伊恩的问题，它摊开手掌，一朵鲜红的玫瑰花在掌心绽放，它将玫瑰花放在伊恩的断臂处，道：“这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它将成为你的武器，你可以用它杀死那些你恨的人。”

　　玫瑰花接触伊恩的身体之后，变成了原本右手的模样，只是手背上多出了一朵黑色的玫瑰纹身。

　　“我没有恨的人。”

　　黑影抬起手指向铁网外笑容满面的观众，“他们都是可恨的人，把你的死亡当作视觉盛宴，你不恨他们吗？”

　　伊恩侧过头，看向铁网外的观众，以及坐在观众间一脸得意的斗技场老板。

　　“我帮你吧。”黑影说完，消失不见。

　　时间再次流转，观众席一片呼声，他们期待着这位百战百胜的年轻战士战死舞台，他们渴望看到他被三头巨狼撕碎、吞入腹中的精彩画面。但是巨狼并没有这么做，它像是看到什么令它害怕至极的东西一般，收起锋利的爪子，夹着尾巴，哀嚎着撞向铁网，想要逃出去。

　　观众的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抱怨的声音，显然，他们对于这场表演突如其来的变化非常不满。

　　伊恩的呼吸逐渐局促，他的右手缓缓举起，伸向斗技场的屋顶，那里，是光芒耀眼的烛火吊灯。

　　“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伊恩对着屋顶自言自语。

　　但是他的右手似乎不受他的控制，逐渐张开手掌，对着虚无的空气骤然握紧。

　　薇尔察觉周围瞬间没有了声音，他抬起头来，只见漫天的红色花瓣在空中飞舞、飘零，最后洒落在空旷无人的座椅上，没用多久，便淹没了整个斗技场。

　　舞台上，只有伊恩一个人站在那里，粗密的铁网化为花瓣，缓缓落下，暖色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颊，以及胸前那三道巨大的疤痕。他身处于艳丽的红色花海之中，却给人以无限的悲伤和凄凉。

　　伊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舞台，向斗技场的大门走去。外面大雨滂沱，雨水冲打着路面的泥浆，击起无数水花，阻拦着来往的路人。

　　一个穿着一身素白色衣服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立在雨中。薇尔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这是他的师傅班纳特。

　　小薇尔站在班纳特面前，哭求着道：“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吧，他就在里面，他快死了。”

　　班纳特神情冷淡地看了眼斗技场，然后俯下身，轻轻抚摸薇尔的脑袋，道：“我救不了你的朋友，我是来救你的，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

　　“我的朋友怎么办？”

　　“他已经死了。”班纳特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现在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跟我离开，我带你去一个每天都能吃饱穿暖、没有伤害、没有坏人的地方，要么回头去找你的朋友，去陪他一起变成猛兽的食物。薇尔，你选择哪个呢？”

　　班纳特等待着小薇尔做出最后的选择。

　　小薇尔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斗技场，然后抓住班纳特的手，“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回去！我不想死！”

　　班纳特非常满意地笑了。

　　伊恩躲在斗技场的门口处，也笑了，却是凄凉的笑。

　　薇尔看着曾经的这一切，仰着头，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放声大笑。

　　这一切，真实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