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38、不曾知道的事情

　　薇尔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在他的正前方，蹲着一位脸上满是白色胡茬的大叔，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把他吓了一跳。

　　“我的小祖宗啊，求求你别任性了好不好？”大叔愁眉苦脸地道。

　　“你是谁？”薇尔左右环顾，这里是一条阴暗又肮脏的走廊，他记得他刚刚还在星尘广场的处刑台上，怎么突然来了这里，这个大叔又是谁？他的心中充满了许多疑惑。

　　大叔没有理他，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小，这里面都是坏人，你就别跟着去了。”

　　薇尔眨巴着眼睛，听得不明所以，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为什么呀？我就要去！”

　　薇尔回过头，看向身后。在他的身后的木箱上，站着一个身型矮小的金色长发男孩，脏兮兮的脸颊，瘦小的四肢，还有那满是补丁的衣服。薇尔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认出这不是别人，这是年少时的自己。薇尔突然回想起来他在处刑台上用匕首处死了以利，然后因为身体的疲劳再加上精神上的恐惧在下台阶时晕倒了。他现在在梦境中，但是这里不是以利的梦境，这里是他自己的梦境，难道匕首出了什么问题？他的心中充满了困惑。

　　“薇尔，你现在才七岁，就算是童工也必须要满八岁才可以。”

　　“但是伊恩已经去工作了。”小薇尔眼神坚定，“我要和伊恩一起去！”

　　“你别闹了。”另一个稚气的声音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薇尔向走廊尽头看去，那是伊恩，明明还是一张稚气的孩子脸，却挂上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抑郁神情。

　　“我是去工作，不是去玩。”伊恩严肃地说道，“你快回家去！”

　　“我就要去！”小薇尔非常倔强，“我要和你一起去！”

　　“那你就一个人呆在外面吧。”伊恩叹了口气，朝向大叔道，“栗子叔，我们走吧。”

　　薇尔想起来这个大叔了，因为他的头像栗子一样圆溜溜的，所以被他们叫做栗子叔，栗子叔和薇尔的母亲一样，在斗技场里工作。

　　大叔站了起来，摸了摸小薇尔的头，“你快回去吧，别被坏人抓走了。”然后和伊恩一起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后。

　　画面一转，薇尔来到了一间充满恶臭、环境阴暗潮湿的大型地下室。在这地下室里，杂乱地堆放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铁笼，铁笼被黑色的布遮挡，看不清里面关押着什么？

　　伊恩的身影出现在铁笼之间的过道里，他推着一辆装着生肉小车向薇尔这边走来。

　　“这不是我的记忆……”薇尔看着这陌生的环境，看着神情冷淡的伊恩，胸口逐渐沉重起来。

　　伊恩把车推到铁笼前，掀开黑布，微弱的橘色烛火照进铁笼，一张凶恶狰狞、满口獠牙的的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薇尔情不自禁后腿了半步，他没想到这里面关押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雄狮。倒是伊恩，依旧一副非常淡定从容的姿态，从小车上取出一块生肉，从笼子的空隙间丢到雄狮的面前。这块生肉对于普通人来说够吃两顿，但是对于体型健硕的雄狮来说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只够塞个牙缝。但是伊恩没有多给，他将黑布盖好，推着小车走向下一个铁笼。薇尔现在才发现，这间大型地下室里的每一个铁笼，都关押着一只猛兽，空气中的恶臭是食物腐败以及动物排泄物的气味。

　　薇尔紧皱着眉头，对面前的这一切非常不理解。这算什么？这不是他的回忆，这是伊恩的回忆，但是伊恩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该出现在这里的不应该是以利的回忆吗？诺言之书无法读出以利的生平事迹，难道匕首也不能吗？

　　薇尔不明白，但是眼下他也只能继续跟着剧情往下走。

　　画面又一转，他来到了一片热闹无比的大厅内，大厅的中央是一座被铁网包围的舞台，四周是一片带茶几的高档座椅，高档座椅之外是成片的普通观众席。这熟悉的布局，薇尔前不久刚见过，这是斗技场的大厅。只是现在的斗技场是很多年前的斗技场，室内的装修都非常新，环境也非常干净整洁。此时，看台上坐满了穿着富丽堂皇的观众，他们圆润饱满的脸颊上挂着兴奋和期待的表情，同时，他们的目光都聚焦于同一点——大厅中央的舞台。

　　只见被铁网包围的舞台内，有两个身影，一个是一位体格健壮的成年男人，另一个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成年猛虎。猛虎被一条延伸至舞台外的铁链紧紧拴住，它张着血盆大口，充满欲望的目光始终盯着面前的男人，口水顺着它的舌头，滑过锐利的牙齿，滴落在地面上。

　　伊恩安静地坐在舞台边缘的阴影中，身旁放着一把铁锹和一个木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薇尔往伊恩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一群双手举着托盘的女郎朝薇尔走来，与薇尔相撞。

　　“对不起……”薇尔刚说完，才想起来这是梦境。

　　女郎们没有看到薇尔，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扭动着腰身继续向前走，最后停在高档座椅前。她们的手中有两个托盘，一个为黑色，底部写有白色的“兽”字，另一个为白色，底部写有黑色的“人”字。高档座椅上的观众将手中的筹码放进黑色或者白色的托盘上，他们还不忘记顺手调戏一下面前的女郎。虽然薇尔对于斗技场接触不如伊恩多，但是他知道他们这是在下赌注，并且能够明显地看出多数人都把筹码扔进了黑色的托盘中。

　　女郎们退下之后，工作人员松开了舞台外的铁链。猛虎感知到脖颈间的力量消失不见，便疯一般地扑向与他同样被关在铁网内的男人。男人表面上镇定自若，但是当他看到一张血喷大口向他张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情，撒腿向后逃去，但是后方哪有路给他逃命？这短暂的慌乱之间，血盆大口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就变成了猛虎口中的食物。原本的人兽比拼竞技变成了猛兽进食表演。

　　薇尔看得直犯恶心，不忍继续直视，走到伊恩的身旁坐了下来。

　　伊恩似乎并没有被舞台上惨不忍睹的表演所惊扰，一脸平静地坐着，抱着双腿，目光始终盯着地面。

　　薇尔侧过头来看向伊恩，这些年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伊恩，如果当初伊恩没有死，和他一起去了神之境，那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孤独？不会被贝鲁特利用？不会沦落到身败名裂？但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在观众沉浸于血腥表演的喧闹声中，在猛虎的利齿与“食物”骨头的碰撞声中，薇尔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伊恩，但是伊恩看不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猛虎进食的声音停止了。伊恩站了起来，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拿着木桶，走出了阴影。薇尔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只见舞台上只剩下一只肚皮滚圆的猛虎，正舔着血淋淋的爪子。

　　斗技场的工作人员隔着铁网拽住锁链，用力拉扯，将猛虎强行拽到舞台的边缘，那里是一个敞开着的铁笼，猛虎被拖入铁笼中。其他的工作人员走上舞台打开铁网，将铁笼的门关上，然后推着铁笼离开了舞台。

　　伊恩这样的小个子在工作人员面前显得毫无存在感，但是他对于自己的工作非常尽职尽责，猛虎一被运走，他就拿着铁锹和木桶走上舞台，将地上残余的“食物”碎屑和衣服碎屑铲入桶中，用清水将地面冲洗干净，准备迎接下一场表演。

　　薇尔没想到伊恩竟然每天做着这样的工作，难怪当初自己问伊恩在斗技场做什么时，伊恩总是潦草地回答他一句“打扫卫生”。

　　画面再一次改变，薇尔来到了斗技场二楼的走廊，这时的伊恩没有拿着铁锹和木桶，而是推着一辆空餐车从走廊的尽头走来。

　　他在一间包间的门前停下，打开门，推着餐车走了进去。

　　包间的帘子被拉上，光线非常昏暗，一个全身上下□□的女人躺在皮制的长沙发上，她听到了开门的动静，撩开凌乱的头发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是你啊。”她的语气中有几分遗憾，“客人……客人都走了吗？”

　　“都走了。”以利收拾茶几上的瓜果残渣和酒杯。

　　薇尔认出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是伊恩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在斗技场当服务员。以前年少单纯，薇尔只以为这种工作干的是端茶送水的活，长大以后猜到了大概，但当他此时此刻亲眼目睹时，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

　　“去给我倒杯水来。”以利的母亲翻了个身，仰天躺着，没有一丝半点的羞耻心。

　　“我在忙。”伊恩用抹布将茶几擦拭干净。

　　“快点，我渴死了！”伊恩的母亲语气逐渐凶恶起来。

　　伊恩假装没听见，继续忙手中的活，等茶几擦拭干净后，面向她的母亲，道：“您能起来一下吗？让我擦一下沙发。”

　　“口渴，不想动，干脆把我也擦干净吧。”

　　“您已经擦不干净了。”伊恩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

　　伊恩的母亲听了这句话，身体抽搐了一下，从长沙发上暴跳起来，一巴掌扇在自己儿子的脸上，带着哭腔愤怒地骂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都是你们这些见色起意的男人！等你长大了，也会变成他们那样发情的动物！”

　　“我不会变成那样的人，我就算长大了，我也……”

　　伊恩话说一半，就被他的母亲掐住喉咙提了起来，往包间的栏杆外扔去。伊恩连着包间的帘子一同摔落在一楼。庆幸的是，伊恩刚好落在下面的座椅上，没有摔成重伤。

　　薇尔趴在栏杆前，叹了口气，他从来都不知道伊恩经历过这些事情，准确来说，伊恩从不把悲伤的事情告诉他。因为他一直比伊恩小一岁，所以他永远都比伊恩“小一岁”。

　　四周的场景逐渐改变，这一次，薇尔来到了斗技场的后厨。斗技场虽然不提供正餐，但是会提供饮品、水果和小吃，其中酒水占大多数。

　　栗子叔和几个成年男人一起忙着搬运大桶的红酒和啤酒，伊恩则在一旁帮忙清点酒桶的数量。

　　就在这时，一个管理舞台的工作人员闯进了后厨。

　　“栗子叔，先停一下手里的活，麻烦你出来一下。”

　　“啊，好，马上来。”栗子叔放下手中的酒桶，离开了后厨。

　　伊恩看了眼门口，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纸笔，也离开了后厨，偷偷地跟在栗子叔的身后。

　　工作人员领着栗子叔上了二楼，来到一间房间前。

　　“栗子叔，我也是按老板的吩咐找你来的……”工作人员一脸为难，“我也不想这样……”

　　“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进去就知道了。”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把栗子叔丢在门口，径自离开了。

　　栗子叔推开门走了进去。

　　伊恩躲在一楼楼梯底下的角落里，等工作人员离开后，才蹑手蹑脚地上了楼。他看了眼门，又看了眼楼梯口的一扇窗户，直接双手抓住窗台灵活地翻了出去。原来外面刚好是斗技场的后门，有一块遮风挡雨的平台，这块平台又碰巧连接着隔壁房间的窗户，以利蹲在窗户下方偷听房间内的对话。

　　薇尔心说既然这里是梦境，那他应该可以穿过门直接进入房间。于是他闭着眼睛向门走去，虽然没有制造出任何声响，但是却和门撞了个满怀。最后只好学伊恩的模样，翻到了外面的平台上。

　　透过窗户向房间内望去，里面是一间装修精致的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位体态肥胖的中年男人。

　　栗子叔对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点头哈腰道：“老板，找我什么事情？”

　　“坐下慢慢说。”老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栗子叔受宠若惊，“这使不得，我怎么敢啊。”

　　“那就站着听我说吧。”老板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娓娓道来，“你作为我们斗技场十年的老员工肯定是知道的，被送上台的人都是我出钱买来的死刑犯或者是犯了事的奴隶，这两年魔族猖獗，世界各地的治安都不好，死刑犯和奴隶能逃的都逃了，很难买到。你也看到了，以前每天都会有七八场斗技表演，现在连一天四场都撑不起来，好在我们这边的女人长得还算不错，能吸引来一些客人，不然这生意真是没法做了。”

　　“我作为斗技场的老职工，这些事情我是知道的。”

　　“所以啊，我就想着，我手底下我养了这么多员工，他们也不能被我白养是不是？”老板演完了感情戏，终于说出他叫栗子叔来的目的，“但是那些年轻力壮的员工我舍不得，没了他们，以后那些脏活累活谁干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栗子叔？”

　　老板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栗子叔自然是明白他的目的，便回答道：“我能明白您的意思，老板。我是个无依无靠也没有子女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您能多照顾一下伊恩那孩子，他是个惹人心疼的懂事孩子。”

　　“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老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