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尾巴富商

6、第五章

　　清晨，天色微麻。

　　丫鬟小狸手捧玉瓶，云娘肩挎竹篮，手握剪刀，二人在花圃中穿行，收集露水和鲜花。

　　待两人提篮上楼，将瓶觚里的花插好时，许青窈的账也看得差不多，内页上多处都用红描圈点起来，密密匝匝的，这是她辛劳了一个晚上的成果。

　　“将白管家叫来。”许青窈对小狸说。

　　等白管家上来的时候，许青窈正歪靠在桌前，耷着睫毛，睡得迷迷糊糊。

　　桌上是一堆账簿，窗台上是燃剩的烛油。

　　为了晚上能顺利出门，她特意翻开去年的账簿，清点庄子上的田产和桔园的收成，打算以此为借口，将白管家打发去乡下。

　　这个管家老白，人倒不坏，只是太爱唠叨，又是个愚忠的，从前公爹还在的时候，他效忠公爹，事事听话，可是现在公爹没了，他对自己虽也恭谨，却暗中盯得紧，仿佛对她做事很不放心，又像是怕她卷了薄家的钱给跑了。

　　许青窈见老管家来了，起身示意他坐。

　　老管家弯着腰，“大少奶奶有什么事吩咐？”

　　“去年果园丰收，腊月初三的时候，城外庄子里下了好大一批桔子，怎么没入账？”

　　老管家眉头跳了跳，不待他辩解，许青窈又指着另一处红笔标记，“乡下负责看守松林的钱老头去世了，怎么不来禀报我，就直接换成了他儿子？莫非我们薄家的林子，已经成了某人的私产？”

　　许青窈有意把话说得重了些，老管家果然脸色沉重，他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薄家，如今遭到当家夫人的诘问，偏偏事实确凿，让他无法反驳，不禁十分羞愧，同时也对自己上了年纪以后的力不从心，感到无所适从。

　　“年前琐事太多，有些疏漏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如今老爷驾鹤，事事无主，外面狼贪虎视，你我若再不仔细检省些，恐怕难以服众，不能让薄家在你我的手上走下坡路。”

　　这番话算得上推心置腹，老管家深受感动，当即心悦诚服，“有了大少奶奶的这番话，老奴就放心了，您是个有本事的，我听您的话，绝不给薄家添麻烦，也不给您拖后腿，庄子上的事，我今天就去看。”

　　许青窈笑眯眯地应了，还不忘贴心地给他配备了许多随从，顺理成章地支走了大部分障碍。

　　下午，老管家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城外出发，许青窈终于松了一口气。

　　路上经过灵堂，许青窈鬼使神差地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她心里奇怪，一个月来，她常常守夜，从没遇见过怪事，怎么昨夜会忽然撞邪。

　　偏偏她又是个不信鬼神之说的，走到这里，未免要亲眼进去验证一番。

　　可是待她走进去，这里除了灵幡经文，麻布白烛，就是一口黑棺，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许青窈跪在蒲团上，给公爹上了三柱香，她心神不宁，那线香像是受了感应，也烧得断断续续，低头下拜的时候，其中一点焰芯掉在手背上，她疼得丢开手，这时候忽然看见棺材下缘的壁上，裸着一道极深的刻痕。

　　力度之大，简直像是要将这口棺材凿透，杀进那装殓的内胆，将里面的死人，再杀一遍。

　　外头是青天白日，许青窈却感到止不住的胆寒，她很快就退了出来，并决定一直到老爷下葬，她都要离这个地方远一点。

　　这一念间，日影西斜，眼见到了薄暮，该是做正事的时候了。

　　趁着四下无人，许青窈带着丫鬟小狸，穿过草木葳蕤的后花园，飞快地跳进马车。

　　直到听见铁器巷的拉风淬火，章台街的丝竹管弦，金银楼里的讨价谈笑，菜市小吃里一声还比一声高的卖命吆喝……许青窈才敢相信，她已经迈出了薄府大门，马车外面就是淮安城内最繁华的四方街。

　　一路向北，马车停在火珠巷门口，这里是赵郎中的家。

　　此行，是来看诊，问一问孕脉的真相，再顺便兑现承诺——她手里有一本前朝的古医书，当世已经绝版，她允诺如若安稳度过殉葬之劫，就双手奉上此物，如今她暂时脱险，虽然其中历经波折，到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她是言而有信的人，必然要兑现承诺。

　　许青窈敏捷地跳下马车，小狸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漆黑的暗巷中，连那黯淡无光的旧灯笼都显得悠然可爱。

　　小狸有意讨许青窈开心，“夫人整天坐着，身手倒比我们这些干活的下人还利索呢。”

　　“你是恭维我，但我却很受用。”

　　小狸听见自家夫人向来冷清的声音中，笑意醇厚，混在巷道两旁糕点铺子的香气里，不由得雀跃起来。

　　“大少爷不在了，这下老爷也没了，西府里就剩大少奶奶您当家了，咱们以后可以常出来玩儿了。”

　　小丫鬟掰着手指头计算，一桩桩悲剧被她这么一说，硬是成了喜事。

　　大约是劫后余生，所以看什么都可爱，许青窈轻声笑道：“好日子自然在后面。”

　　不知为何，许青窈说完这话，背后忽然觉得寒涔涔的，那股奇怪的窥视感又来了。

　　她回头，长街黯淡，除了几盏昏黄的纸灯笼，什么也没有，她回过头，走着走着，脑子里忽然闯入一个人，那就是在外流浪多年，今年年初才归家的二房庶长子，听说此人十六岁离家，靠着自己单打独斗，在闽粤两地把生意做得极大。

　　想来，此人是个厉害角色，不过再怎么权势滔天，一想到昨夜让全府等他到半夜，许青窈的心底未免生出几分鄙薄。

　　泥糊的菩萨也是菩萨，镀金的罗刹还是罗刹。

　　胡思乱想间，到了一户柴门陈旧的人家。

　　笃笃——

　　无人应答。

　　小狸也上前帮忙，一连敲了四五声，还是没有动静，回应她们的只有不远处巷子里的狺狺犬吠。

　　“赵岐黄走了。”从巷子深处的黑暗中传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

　　“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人从夜色中走出来，白衣广袖，手里打一盏幽蓝羊角灯。

　　许青窈转头看去，那一张仙人般的容颜映在灯影里，一下就点亮了淮安城的整个黑夜。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他便直直弯下腰去，“薄家二房庶弟青城，请嫂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