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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薄府回程的马车上。
车辘阵阵,顶棚悬挂的凿空镂银熏球里,点着荀令十里香,随着轮毂辗转,溢出缕缕若有似无的清甜。
油壁车后,青石板上,马蹄哒哒,正是薄家二爷,在后面骑着白马一路相送。
白日里繁华的里运河,此刻终于静下,船夫和艄公早早换了地方歇脚,滔滔流水亦青睐于画舫绣船,将鱼虾的腥气抖去,换上脂粉招摇。
浆声阵阵,打碎两岸酡红灯影,从这边遥遥看去,可见鹅黄新柳下,成群姝女提灯漫游,时有面俏的郎君经过,便好一阵睇笑。
许青窈收回目光。
再多看妙龄少女们一眼,她可能会疑心自己已经长出白发,虽然她今年不过双十年岁,文人诗里称作“桃李年华”,辞调叫得好听,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早已是枯木难逢春。
时间当真如流水,三年白驹过隙,俯仰之间,亦是一日千里。
谁能想到,昨夜她还在薄氏祠堂里因为一块牌坊绝地求生,今夜就与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隔帘而坐。
而这个人还是她的二房叔叔——
那位一直活在薄家上下唇齿之间的男子。
小狸挪膝,凑向许青窈耳边,隔着厚重的帷幕,细细给她讲起马上那人的故事。
按照小狸的说法,此人的传奇,讲个三天三夜也是说不完的。
譬如,此人的母亲蓝氏是如何貌美惊人,又是如何红颜薄命……
又譬如,此人少年时是如何的暴戾恣睢,大逆不道,酒醉鞭奴,章台游冶,后来竟牵涉到勋戚闺帷,以至于将自己的父亲活活气死……
再譬如——这回便是好的了——年仅十六被逐出家门,孤身远走,赤手空拳,在闽地打出一片江山。
这样跌宕的故事,许青窈听到这里,方才皱了眉。
“赤手空拳?”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含有一丝少见的轻谑,“不见得吧,世上之人一旦发迹,辄称自己是如何白手起家,可是依我看来,只不过是自吹自擂,或是掩人耳目,自证清白罢了。”
说到这里,许青窈看向小狸,“你可曾听过,人家讲‘一命二运三风水’,说的就是大事成败自有天定,建功立业哪里有话本子里那样容易,一个人再怎么能耐,也得搞到第一笔起家的资财,否则,再长的腿,都是连步子也迈不开的。”
小狸听得一知半解,一脸懵懂地盯着许青窈,“那夫人你说,为什么人家都讲‘人定胜天’,按你说的,难道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生来就是奴才命吗?”
“当然不是,”她解释道:“‘人定胜天’这个词,是受苦的人给自己渡厄用的,若是上位者用这个,那就是居高临下的傲慢了。”
小狸有些失望地盯着她,随即低头叹息,“看来我生来就是渡厄的,我的命可真苦。”
许青窈见这丫头着了相,赶紧给她解释,“怎么会,‘一命二运三风水’后面还有话呢,‘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十一择业与择偶,十二驱吉与避凶’,若是你肯钻研上进,到哪里都不会差的。”
其实许青窈心里也拿不定主意,是呀,人有三六九等,有奴婢,分妻妾,哪里来的?
要不是自己十七岁出嫁那天,被薄家半路截住,是不是已经成了老财主后院里的一缕冤魂?
多可悲,仅仅是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命运的眷顾。
如今倒好了,男人们一死,除去牌坊那事儿,她的生活反而轻巧了。
小狸是个心浅的,一会儿就从自怨自艾里跳出来了,甚至还有心思打趣,“我既不想积德,也懒得读书,名字怪,长得丑,要不是遇到奶奶这个贵人,恐怕连大罗神仙也没得救了。”
“就你嘴甜。”许青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眉峰一挑,眸光中多了几许狡慧,“明明后面还有两句,怎么不见你说呢?”
“不想择业,伺候大奶奶你就是我的业,也不想择偶……”小狸说到这里,耳根烧起来,也就说不下去了。
许青窈有意嬉戏,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呀,我说的是‘趋吉’和‘避凶’。”
小狸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把头埋在双膝间,遮住整张脸,耳朵通红,“大奶奶你可真坏!”
许青窈因为赵郎中的不告而别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忽然就心情大好,恰逢外面烟花炸起,她顺手掀了帘子,探身去看外面淮安城的夜景。
一双笑眼堪堪掀起,冷不丁对上马上那人,忽然凉了唇角。
不知几时,他就打马行在侧边,也不知道车厢内两人的私语,被他听去几点。
马上的薄青城确实是在笑了。
却不是因为女儿家的闺房顽笑,而是那番关于“白手起家”的高论。
他这几年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能人异事,如她所言,赤手空拳能成就大业的,几无一人,就连他自己,能在沿海扎下根基,也多少是有运气相助,外加大势所趋。
外面的人把他传成那样,话里行间恨不得替他生出三头六臂,有时连他自己都汗颜。
如今这些人把他捧得有多高,当年他还是外室庶子时,就把他踩得有多狠。
庸俗世人,予富者青瞳,抛贫者白眼,贵者笑脸相迎,贱者冷眼横加,仅仅是身份变化,就引出一万张脸,可叹可悲。
许青窈的那番话,着实给他不小的意外。
一个足不出户的闺中孀妇,竟然也知道这些,不愧是薄羡为大房选中的人。
只可惜,这个好儿媳,不久之后,恐怕就要成为薄家败落的掘墓人了。
薄青城冷笑着,却因为月光澹面,衬得眉目生辉,连那由于过分高挺而显得陡峻的鼻梁,也突然柔和下来。
烟花在他头顶炸开的一瞬,愈发显得白衣高洁,竟有廖天孤鹤之感。
“卖花嘞——”
这么晚了,竟然还有卖花女郎提筐沿河叫卖。
小女孩打着赤脚,踝上系一串洁白的白兰花链。春寒料峭,夜风一吹,破衣鼓鼓,愈发显得纤瘦可怜。
只听那小女郎唱道:“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调子娇媚婉转,宛如夜露将凝,唱得人耳边濡然有湿意。
随着歌声弥散开来,从大楼中陆续出来许多披红裹绿,穿绫戴锦的女子,一时间簇拥而上,将那小妹妹团团围住,笑闹声响彻长街。
许青窈抬头一看,“醉仙楼”三个字映入眼帘,见那门口有许多红男绿女缠头裹臂,唇口相接,一时难堪,急忙缩了回去。
见许青窈先前听得入迷,薄青城早将马勒停,此时半身微侧,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隔着帘子问道:“嫂嫂可是要花?”
许青窈摇头,故作镇静,“不用。”
叫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给她买花,也太不庄重了些。
不想,那人闻言却是一笑,极为利索地翻身下马,一头扎进脂粉钗环堆簇的人群里。
不消片刻,便大跨步回来,手里捻着两三枝玉兰。
一枝顺势探入她的窗帷。
低沉悦耳的嗓音伴着花梗钻入帘中,“知道嫂嫂心善,见不得穷人家女孩儿受苦。”
那怡红快绿的楼上恰好传来一支调子极怪的曲子——
“行不得也哥哥,十八滩头乱石多。
东去入闽南去广,溪流湍驶岭嵯峨。
行不得也哥哥。 ”
——许青窈接过花,只见那肥白的瓣子上,夜露重重,不知是雨水,还是雾气。
-
“给你的。”许青窈看了一眼玉兰花,便递给一旁的小狸。
“哇,好嫩的花瓣,还沾着露水呢。”
小狸喜笑颜开地道:“谢谢大奶奶!谢谢二爷!”
帘外那人听后,顿了片刻,旋即笑道:“不必谢,你家大奶奶是观音,解救众生,乐善好施,这是她赏给你的。”
许青窈觉得这话莫名其妙,却又是好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便不好反驳,就只能顺着说:“小姑娘确实可怜,这么晚了还出来卖花。”
“可怜?”
“破衣旧裙,连鞋都没有,还不可怜吗?”这些身世贫苦的女子,总让她想起从前的自己。
薄青城冷笑一声,“她是没穿鞋,可是你们看看她那脚,像是生过冻疮的样子吗?还有她那绾发的发带,珠楼里顶好的鲛绡缎了,寻常人还看不出来,以为是纱布。”
许青窈说:“若不是真缺钱,哪个姑娘家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薄青城笑道:“所谓‘知地取胜,择地生财’ ,此地是个挥金如土的所在,明里达官贵人纵横,暗中三教九流蛰伏,寻常卖花女哪个敢来?靠在洒金坊的这几个月,那女子不知已捞了多少钱,仅是那青楼里姐儿们洪水似的善心,就够她买房置业了。”
“难道她一个月天天在这里,人家不会看出端倪吗?”
“昨日走城西,今朝在乡北,明日洒金坊,后日兰香苑,中间隔上个两三天,两个月来都是如此,个个还只当她脸皮子薄,恩心重,不敢天天来呢,便愈发关照了。”
许青窈没有说话,她准确地捕捉到一个时间段——“两个月”。
两个月前这位二房叔叔就回来了吗?
“你猜她多大?”薄青城问。
“十三岁左右吧,反正是比我小。”见许青窈神思怔怔,小狸便顺口答话。
“猜的没错,去年十三,今年十三,明年十三,年年十三。”薄青城谑笑着揭穿卖花女的手段。
小狸一惊,“这卖花女是个妖怪不成?!”
许青窈笑了,捏着小狸的脸,“就是妖怪,玉兰花成精,专意来吃你的。”
吓得小狸赶紧把手中的玉兰扔出去,牙关颤颤,一脸惊恐。
许青窈一边安抚她,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叔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怪不得人家都说叔叔是神出鬼没……”说是为大老爷奔丧,实则一次也没祭拜过,就连昨晚的接风宴,都是缺席的。
薄青城这才发现些许说漏了嘴,他本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的话头却着实密了些。
只好模棱两可道:“手头有太多生意,族里又有一些旧事龃龉,便耽搁了。”
许青窈知道此人曾经被逐出族谱,不愿与薄家来往也是有的,加之听出对方有意敷衍,便也没再追问。
熏球里的荀令十里香都燃尽了,颠了一路,车厢里的清甜气变得馥郁起来,在鼻腔里横冲直撞,令人有些发晕。
幸好,已经到了西府后门。
许青窈在小狸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两只脚都踏进了如意门,才堪堪转过身来,虚福了个礼,“一路多谢叔叔相送。”
“无妨,顺路而已。”薄青城冷面冷声,再看不出赠花时的柔情和暧昧。
月光打在门口的两个半大的石狮子上,像是披了银盔,散发出一种与体型不符的威严,门后梳着堕马髻的妇人眉眼凛冽,发间的一朵白色孝花,莹然有光。
下一刻,大门阖上。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薄青城勒紧缰绳掉转马头,正要扬鞭策马,忽听幽暗的宅门里,那袅袅婷婷的妇人发了声:“敢问叔叔今夜为何出现在赵郎中门前?”
“手下兄弟突发急症,听闻赵郎中医术高妙,特登门求药。”他跨在马上,高声说道,理直气壮,极为坦诚。
“原来如此,祝叔叔一切安好。”
“借嫂嫂吉言。”
打更声逐渐近了,马蹄声远去,直到消失在巷角。
万籁俱静,墙内风摇花动,忽而戛然一声,仪门大开,门后婷婷立着两人。
“小狸,打灯,出门。”
“啊,大奶奶,已经亥时了,再过几日又是清明节,现在出去,恐怕会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狸的声音有些发抖,饶是如此,还坚决护在许青窈前面。
“大惊小怪,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许青窈睨了一眼,顺势推开她,自己打前阵,“刚刚一路才跟两个精怪打过交道,你我不是都还好好的?”
小狸低头探视左右,面露惊诧,“什么精怪,还有两个!”
“一个木兰花精——”
“这个我知道,就是那个卖花女,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狐狸精。”许青窈笑笑。
“狐狸精?”
小狸不解,眉心攒在一处,“也没见狐狸啊,在哪里,是公是母……”
许青窈摇头失笑,不知是笑小狸还是笑自己,“一只公狐狸,方才骑着马,已经走远了。”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李清照·减字木兰花
行不得也哥哥,十八滩头乱石多。东去入闽南去广,溪流湍驶岭嵯峨。行不得也哥哥。——丘濬·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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