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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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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小狸上来给她披衣,被许青窈一把捉住,“不用了,你陪我出去一趟。”
许青窈一面说,一面朝窗外望,只见鹧鸪声里,园中斜晖树树,梨花满地。
“天就要黑了,现在出门?”小狸有些吃惊,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奶奶,今天竟然要出门?还是夜里?
“先去换身衣裳,别太惹眼。”
她得去找个靠谱的郎中,先弄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做应对。
昨夜的事儿七拐八弯,还真是把她给绕迷了。
原想有个事先安排的赵郎中,搞个假怀孕的缓兵之计就够了;不想,回乡祭祖的薛神医又突然出现在淮安城里,这也算了;谁知道,最后薛神医没来,反倒是他儿子趟了这趟浑水。
小郎中说她的确是有孕了,她这才幸免于难。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按理说本该是喜,这时却成了忧。
难道这位小郎中是有意扯谎救她,其实她根本就没怀孕?
可是素昧平生,人家凭什么要那么做……
无论怀没怀,她想,昨夜的事恐怕都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老族长表面落败,必定留有后手,行百里者半九十,她不想功亏一篑,如情势不利,还得做好快刀斩乱麻的准备。
吩咐马夫套好车,在角门上候着,许青窈便带着丫鬟动身。
走到后花园,落日金晖之下,木柞长廊上落满松针花果,数十只猫扑来滚去,欢脱作戏。
有那通身雪白的尺玉霄飞练,落在花间如同白云一朵;相对的是遍体发黑,如墨染就的那种,样貌虽常见,名字却奇,“乌云啸铁”,很是威风;两者中间,更有一种躯干发白,尾巴却黢黑的,是叫作“雪里拖枪”,名字起得巧妙,闻者无不会心一笑。
其余的将军挂印、金被银床、衔蝉奴……各有奇处,不一一而论,就连最常见的金丝虎和滚地锦,也都眸光炯炯,毛发鲜亮,或憨态可掬,或野性逼人。
薄府简直成了一座猫宅。
踟蹰之间,一只猫不知几时抱住自己的腿,襦裙上的经纬勾成了碎线。
这是一只长毛三花狮子,被毛呈金橘色,异常艳丽,只有两只耳朵尖染了点墨色,一直蔓延到眼角,勾勒出警惕的圆眼,正是前日那个姓李的佃户送来的那只。
多亏这个人提起解运白粮的事,否则她也想不到老族长为了免除徭役,打算用她的命换牌坊。
想到这里,许青窈俯身将猫抱起,只见那雪白的猫脸上竟然如有人色,剔透的琉璃眸子中透出几分轻蔑,向四周冷扫一圈,便又缩了回去,窝在她怀中,自顾自舔起爪来,眼尾余光莹莹。
二人刚要出门,就撞上火急火燎的管家。
许青窈以为自己打算出府的事被管家撞破,心里有些不安,只是面上还算淡定,率先打了声招呼,“白管家。”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呵腰,“大少奶奶。”
许青窈径直问:“什么事?”
老管家微微欠身,展手指向东面,那是薄府二房的所在,“二爷从南边回来了,巧姨娘办了个接风宴,今夜请您过去吃个团圆饭。”
这一听,许青窈才知道,原来就在她混混沌沌的这一日间,那位传说中的纨绔薄二爷,回来了。
“这些猫也是为他准备的吧?”许青窈看着满地打滚的猫,多嘴问了一句。
她一直好奇,二房好端端地,高价收猫是做什么,弄得府里鸡飞狗跳,原来是这个人的授意。
许青窈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嗜猫,连她这个曾经养过猫的都自愧不如。
“正是,”老管家道:“只不过,不是为了自娱,好像是说,给哪个大人物准备的。”
许青窈听了,“原来如此。”朝廷大员还真是爱好殊异。
原来人家不是为了玩儿,而是所图甚大。
“大少奶奶还不知道吧,自从有人提出漕运改制,朝野上下都吵翻天了!连着死两个漕运总督了……”
漕运改制?
围绕这四个字,许青窈略一思索,“漕粮由河运改为海运后要用到沙船对吗?”
依稀听人说过,那位二爷被抄没的母族,曾经就是以制造沙船起家,难道,此人此行归乡,是为了这个?
“二爷打算重开造船厂。”老管家压低声音。
如果是这样就能说得通了,设立造船厂必定受到官家的辖制,朝中无人只怕寸步难行,这是在提前铺路了。
因为这件事的突然打搅,许青窈出府去看郎中的计划被腰斩了。
跟着老管家向东府走动的路上,心里不由得怨念丛生:这位薄二爷,一回来,就倚官挟势,哗众取宠,定然不是善辈。
于是,她便很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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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
更漏声声,席上的人都昏昏欲睡。
桌上的菜已经热过好几遍。
许青窈来赴宴,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连同二房的姨娘、妯娌、兄弟姐妹坐在桌边等了几个时辰,等到席上的菜都凉了,这场接风宴的主人公也没有出现。
最后,她不得不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告退。
妇人从桌上倒了盏茶,递给许青窈,一面说:
“身子不适?那你可要注意了,这节骨眼你可不能出事……如今你们大房没了人,你想想,族里那些老货,能眼睁睁看着薄家的家产,都落到你一个妇道人家手里?”
说话的是巧姨娘——二房的姨太太,自从二老爷和二太太没了,二房就是她做主。
许青窈胡乱应付道:“姨娘说的是。”
巧姨娘见她执意要走,便说:“外面刚下过雨,路滑,我送送你吧。”
白天下过雨,夜里十分凉爽,空庭积水,草木浮动如藻荇纵横。
丫鬟在前面打着灯带路,后头姨太太拉住许青窈的手,“你这孩子命可真苦,接二连三撞上这些个事,可得节哀呀。”
许青窈婉言道:“天有不测风云,姨娘不必多虑,墨哥儿如今只是乘船失事,也没说就回不来了,还是先派人过去勘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侄媳妇,你也是个有见识的,跳马峡那个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古往今来,凡是掉进去的,几人能回?”
“依我看,未必,那条道从前也不是没走过,怎么偏这回奔丧,就出事儿了?”
巧姨娘压低嗓子,显得有点神秘,“你是说……墨哥儿的死,有蹊跷?”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先是公爹,再是嗣子,一桩接一桩,简直就像专门冲着大房来的。
公爹手下那么些产业,南北都有数得上号的商户,不知何时何处,就会引人眼红,仇家作祟也说不定。
许青窈脑中忽然划过一道白光。
她勾勒出一点笑意,口气装作很随意地说:“对了,姨娘,听说这位二爷很早就离家出走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说那个外室子?”
竟然还是个外室子。
许青窈暗自心惊,点了点头,看着巧姨娘,等待下文。
“他呀,”巧姨娘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家老爷就是被他给气死的,那年这孩子才十六岁,也因为这个被逐出族谱。”
竟然气死了自己的亲爹?
许青窈心里的惊骇不轻,知道此人非善类,但桀骜到如此地步,还是超出她的意料。
又问:“后来呢?再没回来过?”
妇人摇摇头,“除了这次,中间一直没回来,最早听说是下岭南去了。”
巧姨娘的语气有些怅惘,“说起来,这孩子还是我看着长大的,人人都说他坏,其实只是性格有些古怪罢了,从小生得又聪明,又漂亮,可惜了……”
想起从前的旧事,巧姨娘脸上浮现出古画般的苍冷,连音色也升起大雾,遮遮掩掩,似乎是不愿再谈。
说着已走过葫芦门,前面就是西府的花园了。
许青窈看向妇人,“姨娘就送到这里吧。”
“那你慢些走。”巧姨娘摆了摆手,从丫鬟手里接过灯笼递给她。
许青窈提着灯,回头微微一笑,朝门内朗声道:“知道了。”
巧姨娘转过身去,跟自己的丫鬟抱怨道:“这个青城,说好了今晚上全家一起吃饭,偏偏他又没了影儿……”
人还没走远,抱怨声飘到许青窈耳朵里,她不禁摇头失笑,一个人荒唐到这种地步,作出失约这种事,似乎都是合情合理了。
月色下,许青窈回楠木楼,路上经过灵堂。
冷风刮过,一路登堂入室,白色灵幡窸窣作响,似对亡者招魂。
她忽然感到背后生出了一双眼睛,附骨之疽般追随着她,怎么也摆脱不掉。
脚底寒意攀升,她心里莫名恐惧,不由得加快脚步,白色的裙幅被风吹乱,如同寒塘里溅起的春水。
一路小跑,几乎要飞起来,直到眼前出现一栋典雅的楼阁,她才松了一口气,关上门后,终于摆脱了那种可怕的窥视,许青窈提着灯飞快上了楼。
自帘幕后走出一人,半张脸笼在银质面具下,嘴角带笑,眸光却是一片冷然。
烛火昏黄,男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折在身后那口楠木棺材上,像是一枚楔入棺中的巨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