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别》清商散人

8、何事秋风悲画扇（五）

　　不清楚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也并不在乎，曾经对他生出的廉价的同情，也因为他的回归而迅速收回。

　　他并不在乎怎么被人看待，已经烂得彻底了，但我不是。
　　我极力避免和他的关联，装出一副和他不熟的样子，他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并没有拆穿我的谎言。

　　偶然间看到他的微笑就觉得厌恶。
　　是在说即便这样我也不可能和他毫无关联吗？

　　……消失掉就好了。为什么那天没能死掉呢。
　　心中的阴暗情绪一点点累积。

　　延搁了多日的试剑大会终于继续举行，雨已经停了，我的心里却布满了乌云。

　　「这次有机会，你再不能不和我切磋了。」杨咏文微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对了，你和他……是不是吵架了？」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站在不远处和人交谈、时不时把目光瞥向这里的江元。

　　「没有……」

　　「那件事，你听说了吧？水月长老对江元很不满意，又因为这次他出外历练不曾禀报，所以将他降为普通弟子，看来这次长老气得不轻，你同江元说说，跟长老服个软，兴许事情还有转机。」

　　我惊讶地扬起眉，这可跟江元告诉我的不一样，但没容我细问，就已经到我登台了。

　　对各世家来说，这次试剑大会主要是走个礼节，主要还是看各门派争锋夺彩，族长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连赢五场后便假装失误，给对手漏了个缝隙，故作不敌而后下台。输给有名的五剑客之一的萧然也不算丢人。

　　一下来我就兴师问罪地冲到江元面前，「你说你被逐出门派了？」

　　「差不多如此。」

　　「杨咏文已经告诉我了，你还要抵赖吗？」我得意地道，「你明明没有被革除弟子籍贯，还要骗我？」

　　「……所以呢？」江元道，「普通弟子每日必得点卯，我连着五日不去，已经连普通弟子也不是了。你大概是忘了吧，你都离开这儿太久了。」

　　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他奇怪地望着我，「你为什么会高兴呢？不管我是不是这里的弟子，难道你还想着摆脱我吗？」

　　为了怕周围的人察觉，我将他拉到无人处，低吼道：「你够了！难道我回族中你也要跟着我去吗？」

　　「为什么不行？」
　　「当然不行！你以什么名义去？」

　　「借口的话想要多少有多少吧。」无情的瞳孔盯着我，有着被毒蛇盯住的感觉，「那种东西，想找就会有，如果你不想找的话，我只能自己说了。」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我，甚至我死了你也不在乎，所以我也不会顾虑你，如果你不想惹人非议的话就要自己想好借口。」

　　我无力地松开他的袖子，意识到他的想法不可能改变了，而且他说的借口绝不会是有利于我的，与其这样，还不如…………

　　江元微微笑着说：「我对你并没有任何坏处，只是待在你身边，你的生活还是能继续啊。」

　　他的表情有种胜利的感觉，真讨厌。
　　为什么我非得带着他不可……
　　像个拖油瓶一样……

　　***

　　说什么我的生活还能继续，不是都被他毁了吗？

　　从一早回到族中开始，就有人开始对我和他议论纷纷，尤其是得知他的身份是低贱的贱民之子后，所有人都戴上了有色眼光。

　　「周世宁带回了个贱民之子，果然跟他娘一样，都和贱民有渊源……」
　　「听说还是在天玄派认识的……」
　　「就说不要送族中子弟去那种地方了，那么多的贱民，也不怕污了身份……」

　　对于这些言论，江元就好像没听到一样，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也真的很难得。仔细一想，他怎么会觉得羞愧呢，他忙着给我添麻烦还来不及呢。

　　我让管家安排他住了客房，他没有反对，我心里舒服了一些，他再怎么蛮横，这里终究是我的地盘。

　　然而到了夜间，他还是来了我的房间，自然地就要睡在我旁边，「去你自己的房间！」

　　「你会一起去吗？」
　　「当然不会！」
　　「那么我也没必要去。」他掀开被子，我连忙抢过，捂着自己。

　　但是他好像已经看到了，我没穿任何衣服，这是我一向睡觉的习惯。当然只有在家里才会这样。
　　我本以为自己能放松片刻的。
　　最讨厌他在这种时候出现。

　　「滚出去！」我火大地道。

　　他爬上我的床，想抢我的被子，但是我怎么可能让他抢到，死命拉扯一番之后，他也累了，连被子一起抱着我。

　　他轻轻的喘气声就响在耳畔，只不过是抢了一番被子就累得气喘吁吁，吵得很，我想侧到一边去，但又怕他偷袭，只能勉强挨着。

　　「睡不着？」他突然问。
　　「你以为这是拜谁所测？」我咬牙道。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那么讨厌我，直到今天，才终于有点明白，就因为我出身不够高贵，所以我就不配做你的朋友？」

　　「没错！」我瞪向他，「啊，不过这样说也不太对，一开始是这样，后来纯粹是因为讨厌你，因为你那黏人的态度，打从心底里让我觉得厌恶，还有没有自知之明这点，也同样让人讨厌！」

　　「那么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讨厌我的话，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还一直对我好，把我蒙在鼓里，一直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跟我说那些………我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还没到那么厚脸皮的地步，如果你早点对我说的话，我不会死缠着你，我也有自己的自尊，可是你为了自己方便，为了自己………从来不管别人的心情，也不管别人因此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对我进行任何说教吗？」

　　「………………」他说得对，所以我才无法忍受，我无法原谅他的正确，「就算是这样，事到如今，你打算要报复我吗？」

　　我喘着粗气瞪着他，他却轻轻笑了，伸出手把挡在前面的头发拨开，「如果你觉得我待在你身边就是报复的话，那么我就是在报复你。」

　　***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遵守礼仪规范，一举一动不错规矩的人，也有满不在乎，只顾自己心意的人。

　　就比如现在和我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他，竟然可以不以为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喝粥声，因为四周太过安静，显得他的声音格外地大。

　　明明不是我的错，我却因此感到有些难堪，他毕竟也算是我带回来的客人。
　　我几乎不发出声音地喝完半碗粥，便再也没有胃口。

　　每天真的不够生气的！
　　他就是个进错窝的异类，害得我也备受牵连。
　　而这样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这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吃完饭去院子里练了三炷香功夫的剑，然后又到书房里开始练字，下午再去探望母亲……平时不出去的话，我的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

　　我去哪里他都会跟到哪里，并不一定要跟我说话，就只是待在我身边，但仅仅这样就已经让我觉得很压抑了。

　　我在练字的时候，他自己找了本书来看，我瞥了眼似乎是游记，便没有再管他。

　　「喂，这个是什么字？」他突然扬起手里的书，指着其中的一个字问我。
　　我告诉他了以后，便去练字，过不了多久他又问我，如此几番后我终于不耐烦了，「你自己看不行吗？」
　　「因为有不认得的字啊。」他歪歪头，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这里还有别人可以问吗？」

　　当然没有，书房里没有我的允许是不准随便乱进的，他似乎也清楚，所以只不过是在找茬罢了。

　　我板起脸道：「没有就跳过，我要专心练字，别再吵我了。」
　　他没有说话，倒是放下手里那本书了，拖了个凳子坐到我旁边看我写字，「啊，这个字我知道，念雎对不对？」

　　这个大老粗居然认得这个字？我心里暗暗奇怪，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首诗我听别人念过，就是说漂亮的人谁都想要。」他说。
　　「真够粗俗的。」经他那么一说，再好的韵味都没了，我恼怒地道，「不是让你别吵我的吗？不能自己拿书到一边去看吗？」

　　真受不了，又没文化又爱发表言论。

　　「我看这里的书，你大概放心不下吧。」他一眼就洞穿了我隐藏的心思，「这里的书既然那么贵重，我还是不看好了。」

　　「那么你别再说话了，不知道这样会打扰我吗？」我说，「你再这样的话，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这句话似乎有着无穷的威力，在之后的时间里，他果然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