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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何事秋风悲画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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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事……我一直告诉自己没有错,但是那个场景一直浮现在脑海中,让我噩梦连连。
因为一直睡不好,再加上咏文那天来说的那番话让我的心里更加沉重,那天清早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脸色糟糕,双眼浮肿。
尽管如此,还是要早早起来,在下人的服侍下穿上平时不大会穿的轻蓝长衣,然后又去问候了一下母亲,听说情况尚好,昨日还颇有精神地下床走了两步。
这才出门。
出门时还没出太阳,天色尚早,然而到了中途,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直到天玄派时,雨势突然大了起来,有些狼狈地下了渡波舟,被派中穿着深蓝道服的派中弟子引向醉花阴处的客房。
尽管撑着伞,奈何风大雨大,衣裳还是被沾湿了不少。
「天玄派可真会挑日子。」旁边的人故意哼哼,此人和我是同辈,名为周福宝,平时甚少有交集,表字加两分,亲热少三分,见面也总是淡淡的,只有小时候偶尔玩过几次的交情。
这话一出,那弟子顿时面露不快之色,我息事宁人了几句,他引我们到客房,冷冰冰地说:「房中已备好暖炉,请两位贵客歇息吧。」
因房间紧张,不免两人一间,虽又说了几句,到底还是住下了,很快换下了身上的衣裳,我盘坐在原地开始打坐,这试剑大会只怕要延搁到明日了。
周福宝出去也不知做什么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房内点起了檀香,是曾经熟悉的味道。
多少年了,因母亲不喜檀香,我便再也没点过。
因为近日累积的困乏,还有檀香带来的微微安心的感觉,让我睡了过去。
奇怪的是,这次我并没有做噩梦。
醒来后雨还没停,这场雨连下了三天,越下越大。
周福宝又一次从外面回来,一面咒骂这鬼天气,一面跟我闲聊,「各大门派的人都来了,听说明日雨再不停的话,就要在比武堂举办了,那地方哪里伸展得开!」
「只是以武会友,不用那么激烈,非得争个第一,再说我们周家也不缺那点名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谁不想拿第一。」
我走到门边,拿起一把伞,周福宝忙问我:「这大雨的天,你又上哪去?」
「跟你一样,到外面问问消息。」
「我都问过了,没什么新消息。」
「这里我总有些旧识,能打听些消息。」
此言一出,他顿时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道:「我差点忘了你还在这里拜过师,哼,打探消息可以,可别泄露了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不太信任我,我也不理会他,直接撑伞出去了。是杨咏文传了一只纸鹤找我。他向来是这样,会把纸鹤的一角叠起来,也就是这样我才能光看纸鹤就知道是他。
信里说的很奇怪,要我在山门处等他,想来这几天在派内也没见着他,或许另有要事在身,我是客,也不好深问。撑伞匆匆去往山门那里。
然而…………
并不是杨咏文。
是幽魂回来了。
………………
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那个人撑伞向我走来,伞面低垂着,而后慢慢抬起,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在对我笑。
「我死了更好是不是?」
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看到他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这么说。
耸立的山门,也快要被这场大雨压垮,在我眼中逐渐变形,想要逃跑,脚步却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撑着伞,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青石板一样的地面,携着溅起的雨滴一起,凉意直冲头皮,我几乎浑身失去了力气。
风雨如骤,轰鸣着。
「没有想到我回来?」他终于来到我面前,伸出来,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视,「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
***
并不是我害死了他。不,就是我害死了他。
一直回避着的记忆愈发清晰。
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在按下机关后,四面开始震动,我们所在的那一小块地盘开始急速坠落,我没有想太多,求生的本能让我耗尽所有灵力御剑而上,不会御剑、灵力也不足的江元只能往下坠,我救不了他。
再也看不到他之后,我并没有觉得悲伤,反而充满了解脱的感觉。
不知名的黑雾散去了,又过了几天,我离开了那里,住到了云龙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
第一个月没有等到他。
第二个月没有等到他。
第三个月的中旬,收到族长传来的书信,我离开了。
如果我不是亲眼目睹他死去的话,或许心里不会有隐隐的沉重感。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那个当下我是有机会去救他的。
——如果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救他的话。
然而。
——他只不过是低贱的凡人,如果不是有幸被遴选,一生都不会跟我有交集。像他那样的人,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我的命比他贵重得多,所以我做的没有错。
——他总是纠缠我,造成我的困扰,这样结束不是也很好吗。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错。
明明是这么想的,可是时常被噩梦惊醒,听到他在说『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
…………讨厌的人………………死了的人就该安静闭嘴不是吗?
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
***
三进间里睡了三个人,那个人现在就躺在我旁边,我也无法去想周福宝对现在的局面作何想法了,只能浑身哆嗦地挤在最里面,他一刻也没有离开我,所以我只是简单地换了衣裳,现在浑身还是冰冷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好冷!
他没有碰我,但是那幽灵一样的视线让人如芒在背,无法停止的刺痛感。
无论是打我还是骂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是这种一如既往又有些微妙的态度,让我觉得更加讨厌。
胸口的位置闷得发慌,咬着牙等到身体慢慢回温之后,才硬着头皮坐起来身,对他道:「你快点回去吧,咏文跟我说过了,水月长老在找你,你待在我这儿影响也不好。」
「…………」
「你不是很受重视的吗?你现在也安然无恙了,我们就不要提过去的事了,既然回到门派,就好好去复命。」
我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快点走开,不要待在我这里!
他露出奇怪的笑,看着我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被逐出门派了。这是昨天杨咏文亲口跟我说的。所以我不是回来,我是来找你。」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除了你身边,我哪儿也不会去。」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杀过我两次,还要再杀我第三次吗?」
我的眼前顿时一阵发黑,忍不住道:「那是你自己的原因,跟我没有关系!不要想借此赖上我!」
「我没有想赖上你,只不过是想待在你身边,在你看来这样就是赖着你吧,但是没关系,随便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他淡淡地说。
「我没有地方可以让你住,你要一直纠缠我吗?你疯了,你没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吗?」
「我的人生……早就已经一塌糊涂了。」他说,「也许你不会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但是从被你抛下的那一天起,我的人生就变得乱七八糟了…………现在,我也要把你的生活搅乱。」
沉默了许久,我小声而怨恨地说:「你去死就好了。」
「想要我死的话,你也陪我一起死好了,无论如何你都休想摆脱我。」他从后面搂紧我,在我耳边这么威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