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别》清商散人

6、何事秋风悲画扇（三）

　　那么躺了会儿之后，他还没有要醒的意思，我便起身去不远处弄点水来。

　　不料还有意外收获：一个小蜘蛛，它织着网吐着丝，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好像很有灵性，看见我竟也不逃，还问：「大人，你们是修道的吗？」

　　「你是妖怪？」

　　「我是蜘蛛，我没有害过人，能给我点吃的吗？」它丝毫没有危机意识。

　　我竟然也没有觉得不对，「你吃什么？」

　　「你们吃的给我点就行，我不挑的。」

　　嘿，这还是只不吃虫蚊的蜘蛛。

　　给了它三滴蜜露，它撑了溜圆的肚子，躺在自己结的网上，「好人，你们要去哪里，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既然通了灵性，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出不去，这里有结界，像我这样灵力低微的蜘蛛是出不去的。」它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起来很害怕，「而且，好多灵力稍微高强一点的妖怪，都被抓走了。」

　　「抓去哪里？」

　　「不清楚，总是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它说，「我不敢再修炼了，怕有一天也被抓走，不过我知道，这事儿一定瞒不过老藤精，所有人都说，这林子里的事儿，没人能瞒得过它。」

　　「老藤精……」我皱起眉，「你知道它藏在哪儿？」

　　还没来得及问完，一道雷劈下，它飞快地逃窜，像一小粒芝麻粒，很快就不见了。我不满地回过头，便看到始作俑者抱胸站在原地。

　　「你做什么？」

　　「那是个妖怪，你真的要相信它的话？」

　　「这种级别的小妖，有什么好忌惮的。」

　　在我看来他完全是在找茬，江宁微微拧起眉，不快地望着我，却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一大早就乱发脾气，反正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结果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的相互无视的阶段，互相既不交谈也不互动，连眼神都不瞥一瞥，这样对我反而比较轻松。

　　走了大半天，不得不承认，我们似乎一直在转圈，似曾相识的景色一直在眼前飘过。

　　或许是幻术，也有可能是阵法一类的。
　　等到傍晚的时候罗盘突然变得异常，四处乱转，也不停在固定的地方。
　　空中惊起一群鸦雀，乌泱泱地朝南飞去。

　　而在我们面前，突然出现一座楼宇，上面写着三个字『万镜台』。
　　门大开着，里面的景色模糊不清，好像一只大口等着把人吞进去。

　　江元抬步就要往里走，我叫住他，「等等，这明显是陷阱，你怎么就进去了？」
　　江元平淡地说：「或许是吧，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走了两步，他又停住了，回过身，冲我伸出手，「一起来吗？」

　　这个人是笨蛋吗？不过就算是那样，我也不准备奉陪。

　　我向后退了一步，他慢慢收回手，「啊，随便你吧。」

　　于是他就进去了。
　　一直到天黑，他都没有再出来，天黑后的森林，变得有些危险，我不敢睡去，便坐在原地打坐，不知何时，阴冷的黑雾起了，那黑雾会渗透入人的肌肤内，带来一股极阴极寒的力量，顿时身体像僵硬了一样。我不敢在原地再待，又无处可逃，只能一咬牙跟进了万镜台中。

　　外面是晚上，万镜台中仍然是黄昏，绚丽的夕阳落下，洒下一段余晖，楼阁内部染上了极美丽的色彩。

　　我在一层打坐了两个时辰才终于把体内的黑雾驱逐干净。

　　彼时彼刻，我已经汗透背衫了，想起刚才的事真是凶险……

　　心下稍安，方才仔细打量起四周来，这里似乎是个藏经阁，却没有楼梯，刚才从外面看，约莫有五层，光这一层就极高，四面竖立着红漆书架，在正中央，有张纸摊在桌上，上面写着：「话不老 镜中人」。

　　原来是要猜谜，这也不难，我提笔在上面写了两个字：「请入」。

　　接着，便感到一阵震动，脚下踏着的一方土地开始往上升，一直来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还是不见江元，只有几个空了的笼子，地上还有些血迹，不知是谁的，继续站上中央，台子依旧升起来。

　　到第三层的时候还是没有江元，只见到被破坏的几个棺椁，棺椁里躺着几具死尸，被人用铁骨钉钉住了，然而这一层没多停留就径直上了第四层。

　　江元背对着我蹲在一边研究什么东西，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终于抬起头，「你来了。」他指了指对称的两边，道，「我们得分别站在两边才能够到中间。」

　　那种命令式的口吻让我很不舒服，「刚刚我在外面……遇到了黑雾，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不相信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进到了这里面。

　　「我不知道，但整座林子都被阵法笼罩住了，只有这里才是阵眼，所以我就进来了。」

　　我为他的说法感到一阵寒心，「那么你知道我会遇到什么喽？」

　　明明知道外面有危险也不肯说明，只是做出暧昧的态度，结果差点害死了我！！

　　「所以啊，我在想你为什么没死。」

　　「你说什么……」我愕然地看着他，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开玩笑的。」说着开玩笑的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虽然你是这么讨厌我，连一只卑微的小妖你都能那么温柔对待，为什么对我却是那么粗暴，想到如果你死了我就不会挂心了吧，但是看到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是觉得好高兴……我其实不是真的想要你死的。」

　　对他的这番话，我忍无可忍了，一拳揍了上去，他被我打得撞到地上。

　　「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轻声说：「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过来要拉我的手，我啪地一下甩开，「别碰我！好恶心！」

　　他慢慢缩回手，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看出阵眼在哪里。只不过是觉得如果是陷阱的话就太好了，这样不知不觉死掉也好吧。」

　　我已经不知道他说的哪个是真话了，不管是哪个我都厌恶无比。

　　夕阳沉了下去，四周点起了烛火，我觉得头好痛，便把额头贴在地上，想要消热，明明今天没有消耗多少灵力，为什么感觉这么累呢？望着上方，想到了一种可能……啊，被那个人气的。

　　有人过来贴我的额头，我没什么气力地说：「走开。」

　　对方握住我的手，开始给我输送灵力，我闭上眼睛，厌恶现在正在接受帮助的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那股灵力的确让我舒服了很多。

　　「我们得尽快出去，这座楼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它在反吸我们的灵力。」

　　我没有动。

　　他说：「对灵力高强的人来说会更难受的。」

　　他劝了几次，我终于爬了起来，两个像秤砣两边垂下的铁石一样的东西，从高处垂下，可以从石阶上去。

　　「只有两个人同时上去才可以，没有危险的。」

　　「这样的话，你先上。」我看着他说，「不是没危险吗，你先上好了。」

　　「不是说了吗，两个人一起才可以。」他拽起我的手拉到台阶前，「两边都有机关，只有在平衡的状态下才能够着，解开的话应该就可以了，不过不要踩到脚下的那个机关。」

　　「踩到的话会怎么样？」

　　「踩到的话对面就会掉下去。」他侧过脸，望着我，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没有学过御剑，所以你要害我的话，我就死定了。」

　　我有些讨厌他的说法，「是我应该担心才对吧，你之前不是还说想让我死吗？」

　　他讶异地望着我说：「难道你认为你死掉的话我还会活着吗？我都说了，从生到死，你都不要想摆脱我。」

　　我对他的这个说法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人简直不正常了。
　　好可怕，好想逃。

　　***

　　……………………
　　我是一个人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

　　三个月了，我还是没有忘记江元掉下去时候的表情。那是充满恐惧与极度讶异的神情，死死凝视着我的眼睛，直到他消失在黑雾之中，再也看不见了，我也不能忘记。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那跟我没关系，又不是我造成的……
　　没错，不是我的错。

　　要怪的话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连御剑都不会呢。

　　因为太过害怕，所以根本没在那片林子多做停留，什么妖怪……全都跟我没关系！

　　江元失踪的第三个月，我终于回到族里复命，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三个月云龙并没有发生妖怪祸乱的事。
　　老藤妖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虽然之后有御剑到上空探查了一番，但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辗转得知因为江元迟迟不回门派，天玄派开始着人探查此事，没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有杨咏文清楚这一切，他知道最后是我跟江元在一起的。

　　「你怎么会没看到他，他不可能主动离开你！」

　　「没看到就是没看到，你觉得我在对你撒谎吗？」

　　一见面我们就发生了争吵，还是为了那个人……

　　杨咏文拧起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交情也有七八年了，只不过……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他的消息，你真的不清楚他的下落？」

　　「我不知道，在你走后不久我们就分开了。」我僵硬地说，「再说你什么时候跟江元这么要好了？」

　　「毕竟是同门一场，而且他家里人刚死不久，我怕他做什么傻事。」

　　关于他家里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他父亲不是待他不好？」

　　「就算那样，也不可能毫不在意，我们去的时候……」杨咏文犹豫了一番，道，「见到他父亲死得很惨，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过了好些天才被人发现的。」

　　「家里原本有个女人，那女人也逃了，听周围的人说，在他父亲死前这女人就和人有了苟且，所以怀疑是谋杀，可惜尸首被毁了没有证据。江元用家里剩下的一点银子和他这些年攒的钱办了场葬礼，我们遇到你的前一天，他在坟前坐了好久，对我说『觉得很累』…………他彻底没了家，不像你我，还有个退路。」

　　「而且，你大概不清楚吧，水月长老本来很看重他，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可是被他拒绝了，因为这样，他也得罪了长老。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说讨厌复杂的关系，讨厌被背叛，所以还不如不开始的好。」

　　「…………」我越听心里越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只是觉得你知道比较好。」杨咏文静静地说，「本来我不打算说的，但是不说的话江元永远也不会告诉你吧，其实，我现在渐渐觉得，江元他跟我们差不多，我们并没有比他优越到哪里去，甚至可能不如他。」

　　我看着杨咏文，感觉他变得陌生起来，「你真的如此认为吗？我们的家族世世代代累积的财富、势力、人脉，又怎么会是像他那样的寒门所能比拟的。」

　　「生在那样受压抑的世家，你真的觉得幸福吗？」杨咏文苦笑了一下，「一言一行都有规矩，不可行差踏错半步，那样的日子让我窒息，再看上一辈，要不就是忙于争权夺利，要不就是槁木死灰一般……」

　　「那是为我们所享受的东西所付出的代价。」我无法认同地摇摇头，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便问他，「你来，就是要说这些的吗？」

　　「…………不是，天玄派的试剑大会要开始了，各个门派都要派出精锐参加，今年也给几大世家发了请柬，周家也在其列，我想你一定是要出席的吧。」

　　「这要看族长的意思。」

　　「还有……」杨咏文道，「如果你见到江元的话，让他快些回天玄派吧，到底是门内弟子，长时间不露面也不好。」

　　送走杨咏文的那天，我还是没有说出江元的最后下落。

　　他大概是死了吧，被那片黑雾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