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别》清商散人

17、却道故人心易变（一）

　　几天后，我和江元一起离开了那个小村，走的时候不少人放下手里的活来送我们，严格地说，是送江元，各家虽都不很富裕，却都拿出点心意来送给他，江元全都没要，跟小孩子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春蚕、二蛋和其他几个小孩都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不想你们走，神仙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二蛋擦了擦眼泪。

　　「以后会有机会的。」我摸了摸他的头。虽然有些舍不得，还是得走了。

　　因我“不会”御剑，所以由江元来带我。他没有说太多，牵着我的手带到前面，而后御剑而飞，久违的，我又再次感受到那种乘奔御风的感觉，强风刺脸，我举起风罩，将周身护住。这下周围的风声一下远去，四周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江元的手搂在我的腰间，让我感觉颇不自在，正挪了挪，他就说：「别动，你想掉下去吗？」

　　我不敢再动。

　　这种别扭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落地后，御剑的速度很快，降落到他的洞府前，只觉灵气氤氲，四处绽放着一种蓝盈盈的不知名的花，看起来熟悉得很，我想到母亲坟前的那一朵花，心中不禁一颤，道：「那花……是你……？」

　　「走吧。」他没有解释，向前迈步而去。

　　他用古怪的术法打开大门，而后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屏障，才终于来到了里面，洞府内有洞天，倒是很大，而且各色俱全，颇具设计，顶上一片天光，虽然明知是假象，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别看了，过来帮忙。」

　　他手里拿着许多机关木偶，正在往外搬，「里面还有不少，今天天气好，搬出去晒晒。」

　　刚来就指使人，我忍不住腹诽，却也有些好奇，想看他究竟藏了什么，进去一瞧，果然大有收获，里面有不少机关玩偶，花鸟鱼之类，甚至连小人都有，只不过每一张都没有脸，正看着，他又进来了。

　　「你想做机关人？」

　　他摇摇头，「那个太难了，目前还做不出来。」

　　我看他又自己搬，便道：「为什么不用法术？」

　　「万一磕坏了怎么办？」他理所当然地道，「而且这里我布了不少阵法，最好不要用法术。」

　　「那我去哪儿练剑？」我瞪着他。

　　「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月阴之日我再解除一些阵法。」

　　「江元，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仇家？」我忍不住有了这么个猜测，要不然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居处布置得像乌龟壳一样，滴水不漏的。

　　「是啊，还有不少。」他微笑着说。

　　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突然觉得这样的江元很是陌生，其实不光是他不了解我，我更不了解他，过去五年他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我是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才搬完，实在口渴，取出囊中的水壶，咕噜咕噜喝起来，喝完水壶便被江元抢走了，也仰天喝起来，自己没有吗？真是！

　　还到手里的水壶已经空了。

　　他躺到院子里唯一的躺椅上开始悠闲地晒起太阳来。

　　啊，天气开始热起来了。

　　身为客人，虽然不经主人的同意就使用温泉有点没礼貌，但是主人根本就没打算好好地替我安排，所以我也只能自己为自己筹划了，在洞府内四处转悠，终于在一处花木掩映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温泉，心下高兴的同时想到，这个江元还蛮会享受的嘛！

　　身体悠悠荡荡的，浸泡在这样温暖的水里，很舒服。一直泡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但是江元不见了，没有在躺椅上，正好，留给我。
　　在太阳的余晖下晒了一会儿便感到一道阴影投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对方冷淡地看着我，我不自在地动了动，解释般地道：「因为你不在所以……」

　　「没关系，但你去哪儿至少也跟我说下。」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

　　「呃，去泡了下温泉……」早知道他这么大的反应就不去了。

　　之后他没说什么，一直到晚饭前都没露面，渐渐觉得肚子饿了，但并不想跟他碰面，可以的话更不想跟他说话，所以自己从储物袋里拿了点干粮吃。

　　什么嘛，不给东西吃，还训斥我，这就是待客之道吗？

　　「吃饭啦！」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从花厅里冲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道，「客人，饭做好了！」
　　因为冲得太急差点扑到我身上，「对不起哦！」
　　「没关系。」他的脸看起来红扑扑的。

　　这该不会是江元的儿子吧？

　　「客人这边请。」他很有礼貌地说，看起来不像只有那么大。
　　「你是妖吧？」我猜测道。
　　「我是蜘蛛精……您是主人的朋友吧，主人已经在等着您了。」

　　***

　　「不记得它了吗？它就是当年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个小蜘蛛精。」江元一边用勺子给自己盛汤一边解释，「当年是它把我带出去的，后来就一直收留它在这儿。」

　　然后他歪过头看着我笑了，「你又是一副不记得的样子呢。」
　　「我记得啊，但是，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妖吗？」

　　我讨厌被说不记得，我的记性还没有坏到那种地步。

　　「你也知道是以前啊。」他不冷不热地来了这么一句，「以前你跟我也不是现在这样啊。」

　　看来他是不打算说为什么了，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吃着饭。

　　「是因为被赶出来了所以脾气变好了吗？」他继续说。
　　「不是赶出来，是我自己走的。」

　　「那不是一样吗？死也不肯放弃尊贵身份的你，是因为待不下去了才离开的吧，如果能够继续忍受，你怎么会降格到和我一样的地步呢？」他『嗤』地一下笑出来，「真丢脸。」

　　饭硬得难以下咽。但我知道，在这里流眼泪的话就输了。就算每一句都被他说中了，也绝对不可以承认。
　　拼命地往嘴里塞东西，就是怕自己受不了冲他大嚷：是啊，没错啊，就是这样！你满意了吧！
　　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要拼命地吃就好了，就算嘴里塞得满满的也无所谓。

　　但是他伸手把我面前的菜端走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嚼啊嚼，嚼啊嚼，嚼了很久很久，终于全部咽下去了，看着他，说：「真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他反而开心地笑起来，笑得俯下身去，笑到肚子痛，好夸张的笑。
　　他是有病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擦着眼泪说：「下午的时候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又在骗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你，看到你厌恶的表情，听到你吐露的声音，都会让我颤抖。」

　　「…………距离我们初次相遇过去了多少年呢？」他笑了笑，「你肯定不会去数吧，但我还记得，差不多已经十五年了，结果从那时到现在，我们居然还能像现在这样再次相遇，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有那么一阵子，很想让你像我一样跌落凡尘，让你也尝到和我一样的滋味，体验我的痛苦，无数次地在想，为什么我仅仅是因为没有出身高贵就要被你那样子的厌恶，好像罪无可赦，我的存在对你，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不是没有意义？…………所以看到你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很高兴。」

　　他幸灾乐祸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还是觉得一把火在心头烧。

　　「生气了吗？你一生气总是紧紧抿着嘴，不过你想想，这也是件好事啊，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不会有再次和我相遇的机会，也不会有机会去弥补你从前的过错。」

　　「少自大了！我为什么……」

　　「想要求得我的原谅不是你说的吗？」他盯着我，「该不会你已经忘了吧，我说的难道不是让你喜欢上我吗？」

　　「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不记得了，该不会是假装忘了吧，你还真是没有一点责任感。」无情的话从他嘴里吐露出，鞭笞着我，「你想要我原谅你，只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着想而已，你只是为了抚平心里的愧疚感，至于我，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在乎，没错吧？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这里，我去哪里，你根本没表现出一点关心的样子，你该不会觉得只要随便敷衍一下这件事就能算了吧？」

　　突然间变得那么讨人厌，我又一次想起自己那么讨厌他的原因了。

　　这是一个不会看眼色，也不会顾忌别人的人，只要是自己认为正确的话，就算再伤人也会说出来。很多年前我就已经领教过了。

　　「又想要逃吗？每次都是这样，你觉得自己有可能长进吗？…………你已经不是犯了错可以被安慰没关系的年纪了，连一次直面的勇气都没有吗？」

　　明明才泡过温泉不久，应该觉得暖洋洋的，可是浑身都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寒冷，「够了吧，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恋人应该做的事，你不知道吗？」他已经站了起来，来到我身边，「现在就开始练习吧，就算是假装喜欢也要做的不是吗？」

　　要我亲他吗？开什么玩笑！

　　我起身想要离开，可是被他死死攥住手腕，「……想要去哪里？我是不会放开你的，你就待在这里，直到你做到了为止。」

　　「你、你说什么？」

　　「只不过是个吻，你的嘴唇都在发抖呢。」

　　一瞬间，我觉得又羞耻又生气。

　　「你要一直当个没用的人吗？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但我不会强迫你，我要你自己来做，如果你是真心诚意地说的那句话，现在就不该有负担。」他望着我的视线异常认真，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定决心般的，我突然揪住了他的衣襟，随着彼此的呼吸越靠越近，他闭上了眼睛，但在最后一刻我还是推开了他，「我做不到。」

　　「这样太可笑了，就算做了又能了解些什么呢？」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是生气还是什么，说：「那么你就一直待在这里吧。」撂下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了。

　　***

　　四周渐渐没有声音了，烛火也快烧光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漆黑一片了。
　　周围也试过了，真的出不去，似乎设下了结界。

　　在厅里转了好几圈之后，心里渐渐生出了对江元的怨气，无论怎么样都不想原谅那个人。
　　我看起来很好耍的样子吗？

　　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一直不来，于是又想，难道他真的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很黑，而且越来越黑，「啪」的一声，烛台上结了个灯花，整间屋子愈发昏暗了。

　　这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江元想在哪里困死我简直轻而易举，只要他永远不来，不到十天半个月我就撑不了了。
　　尽管觉得这不可能，渐渐的，心底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浮上来。
　　肚子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就这样忍耐着过了好一会儿，灯终于完全熄灭了，几乎是同一瞬间，我亮起了火焰，手心的微薄火光照亮了身边，只有一点小小的安心，肚子还是不舒服。

　　想到了那时候的事。

　　那时候……一个人被困在黑暗的屋子里，只是想着出去，害怕被丢下，那种感觉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从那时候起就是这样，只要一个人被丢在黑暗的地方，肚子就紧张得痛起来。

　　经历了上次老鼠事件，我也不敢席地而躺。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听到了点奇怪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咬的声音，真让人毛骨悚然，这里不会养了什么怪物吧？一瞬间有无数阴暗的猜想划过头脑。或许他一直没原谅我，所以才把我诓骗到这里来想让我被怪物吃掉。难道他只是想看我绝望的样子？

　　「江元！」我大喊起来，「江元你在这里吧？」

　　「………………」四周全部安静了。这种安静不仅不会让人觉得放松，反而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你也太胆小了吧。」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紧接着身子一紧，后背贴上一个温热的身躯，「你的警惕心太弱了，竟然一直没有发现我在这里。」

　　「我讨厌这样，快点放开。」这样突然被紧贴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梏住我腰的手很用力，他轻轻笑着说：「就这样抱一下不行吗，我是看到害怕的你才出现的，难道不该给我点奖励吗？」

　　「……我累了。」松懈下来的我才发现自己很疲倦，我没有精力再应付他了，只想躺到床上好好休息。

　　「那就回房间吧。」他终于放开了我。

　　结果还是得睡在一起，他果然没有另安排房间，问为什么的话，他回答说『喜欢着我的你，为什么要睡在别的地方？你连这点演技都没有吗？』

　　因为有太多可以吐槽的地方反而不知道从哪吐槽的好，但是总之我是没精力再和他犟了，自己躲到里面睡好，同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感觉自己快在不可救药的路上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