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别》清商散人

16、等闲变却故人心（五）

　　想要看透他的心，很难。即便长时间地盯着他，也无法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看什么？」
　　「没有……」我换了个姿势，揉了揉肩膀，低头喃喃重复了一遍，「没有。」

　　「…………」自己也清楚拙劣的借口无法掩饰，可是他没有追究。

　　简单来说，他是能无视我就无视我的状态。

　　要识破一个人的心，实在很难，盯着对方看，即便是瞪大了眼睛也只有眼酸而已。

　　「这个，我已经会了，快点教我下一步吧。」我举起手中的木雕说。

　　「不急，等你先刻出一百个再说。」

　　「喂！」忍不住地，就冲他发起了脾气，他却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摔掉手上的东西直接离开是很容易，但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一直刻到深夜，第二十三个完成之后感觉头昏眼花了，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从那天他给我讲了理论之后，就一直让我练些琐碎的东西，我只不过是想快点学完，他却一直在拖慢进度。

　　「我很累了。」

　　「也是到休息的时间了。」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算了。

　　今天也是彼此背对着背的日子，不主动的话就不会有打破隔阂的一天。

　　彼此间如同寒冰一样的气氛让人有些窒息，我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很想说些什么。

　　「那个……」

　　我是因为从哪里也得不到温暖，所以才想要回过头去找回那样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江元曾经不也只是想要一份温暖吗？我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所以现在，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呢。

　　『因为觉得太孤独了所以想找个人陪伴』『因为太累了所以想要停在你身边』『因为不知道去哪里好所以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好吗』……
　　这些话，说不出口。只是因为自己需要而去要求对方，有点太无耻了。

　　「那个，我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如此拙嘴笨腮的我，也只能说到这种地步了，他是不会明白的吧，希望他不明白。

　　***

　　「漂亮姐姐来了，漂亮姐姐来了。」一传十，十传百的，这个消息便被传开了，不大的村子立刻口耳相传，小孩子欢呼雀跃的声音，让人想不听见都难。
　　我正雕着木头，忽然被刺刀划了一下，立刻把手放到嘴里吮吸，他却已站起了身来，往外走去。
　　走到窗户那里，看见江元正和一位鹅黄色衣裳，年岁不大的姑娘攀谈着。

　　「她是谁？」
　　「是萱姐姐，经常来找大神仙！听说是奇御洞天的女仙人。」春蚕摇头晃脑地说，「等俺长大了，俺也要去那个奇御洞天。」
　　「骗人，那儿只收女的，不收男的。」旁边一个小孩笑嘻嘻地拍手，「你是想去见漂亮姐姐，对不对？」
　　「你胡说，我揍你了。」春蚕脸一红，追打了上去。

　　我出神地望着那边，鹅黄色衣衫的姑娘看起来很漂亮，浑身有种舒雅的气质。
　　说起来，江元也到该成婚的年纪了。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背景，可是人聪明，且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的，会有女人看上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恭喜你啊。」等他回来后我笑着说。

　　「你在说什么？」他皱着眉一副不快的样子。

　　「你不是好事将近了吗？」我撑着下腮，微微抬起头看他，「难道不是吗？」

　　「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定，你这么说有碍她的清誉，再说，她只是给我送点东西来。」

　　「是这样啊……」态度并不坚决的否认，就是有戏。而且这种态度，不是相当维护吗？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江元对我，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恋而已，少年时的迷恋，作不得真，并不是说他曾经对我的感情是虚假的，只不过人是会变的。啊，那个东西已经不属于我了，但是可以不要再提醒了。心中隐隐的有些酸意，但我心里很明白，这是我吃不起的醋。

　　「对了。」我从怀里取出了一颗紫色的珠子，「这个你还记得吗？」

　　「………………」他抬起头望向我，「什么意思？」

　　「这是你以前送我的，这次从族里出来，我身上几乎什么都没带，但是这个我一直留着，因为是难得的宝物。你如果没什么积蓄的话，可以把这个当做是聘礼……」要说我也是难得地替他考虑周全了，即便是不入流的洞天福地，想要和里面的道姑结为道侣，也需要一笔不菲的聘礼，这个聘礼是赠予洞天福地的，跟要成为道侣的双方无关，我想着大概江元并不清楚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准备。如果只是普通弟子，有这颗珠子，再带上一些别的东西，大抵就差不多了。

　　「你还真是好心啊。」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脸色反而更差了，转身就要走。

　　「江元！」我叫住他，「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以前，是我对你刻薄了，可是，我现在是真心想要跟你和好，你就不能、就不能……」

　　我抓住他的衣袖，低低地道：「你原谅我。」

　　「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江元直勾勾地盯着我，「是真心的吗？还是说你只是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该不会另有企图吧。」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侮辱了，脸一下因为生气而烧起来，明明是真心诚意的道歉，却被如此误解，「你要这么想就随便你好了。」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脸色很难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次轮到江元拉住我，「但是站在我的角度，这不是很奇怪吗？你突然对我示好，让我很难不多想，你以前，不是那么讨厌我？」

　　「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你觉得我还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江元一时沉默了下来，然后他说：「可能是那样吧，可是以前，你是真的想要杀死我。」

　　其实认真算起来，我和江元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而且更多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我的假面，所以……果然不行。

　　「很奇怪是吧，我这样突然道歉。」

　　他没有经历过我的经历，对我的芥蒂和防备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他倚靠着墙，右脚搭在左脚上，突然笑了一下：「听起来好像个圈套，你是真的想要我原谅你吗？」

　　我霍然抬头看向他。

　　「那就像我曾喜欢你那样喜欢我啊。」他俯身凑近我，替我掖了掖胸前的衣服，眯起的眼睛好像狐狸一样，「不会连这个都办不到吧，还是说你只是说廉价而无用的『对不起』呢？」

　　我张大了嘴巴看他，他露出点冷淡的笑意，「过去的事情说再多也没有用，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伤害既然已经造成，除非你尝过我的感觉，否则又有什么资格求得我的原谅。」

　　「但是……」万一做不到呢？

　　「诚意是最重要的，假装喜欢，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行吧？」就这么堵住了我最后的一丝挣扎。

　　***

　　大概是世上最荒诞的一个约定成立了。之后不久我就感到后悔，越想越觉得奇怪，这是脑筋正常的人能想出的办法吗？
　　但是仔细想想，我跟他又岂是正常人呢。

　　而且虽说是要我表现出喜欢他的样子，可是主动权根本就是在我这里。
　　——我以为是这样的。

　　「今天我要去村子外东南方的空音林探查一番。」那天上午，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我继续手头的事，还差两个就到一百了，正好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度过了相当悠闲的一天，在村子里闲逛，和小孩说说笑笑，到了中午就吃饭，一直等到晚上吃完饭，想着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边喝茶边等着，结果就见到他很不高兴地回来了，他劈头盖脸地道：「你也太过分了吧，我等了你整整一天！」

　　「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去哪里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事啊。」

　　「那种事之后再说，你现在不是应该表现出喜欢我的样子吗？你到底有没有把约定当成是一回事，所以只有我当真了是吗，你这样让我怎么相信你？」

　　「所以……你是让我过去找你？」我终于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也稍微认真一点吧，如果你做不到，就干脆地说放弃，如果要继续，就好好地扮演喜欢我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暧昧的态度。」

　　暧昧的态度……我有点被这句话给刺到了，便道：「我当然可以做到。」

　　立马给他倒了杯热茶，看到他的脸色终于好点了。

　　「村长给你留了饭。」说完我就准备上床睡觉，结果他喊住了我，「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我睁大了眼睛，「我吃完了啊。」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你便应该时刻想着跟我在一起，而不是这种可有可无的态度，你得陪我一起去。」
　　「真麻烦。」我小声地说。

　　江元吃饭还像以前一样的粗鲁，但是动作慢了许多，大概是不饿吧，看他吃得很香，我也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啊啊，村长还真是见外，刚刚一起吃饭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道烤鸡啊。

　　「想吃就吃啊。」江元留意到了我馋嘴的样子。

　　「我真不客气了哦。」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慢慢地啃起来，我很小心地不要沾到任何油水。

　　结果江元渐渐地不吃了，看着我吃，「真的那么好吃吗？」

　　「很香。」以前什么不吃荤腥的大话都被我丢到脑壳后去了，我现在也算是半个凡人了，肚子很容易饿。

　　「从以前就想说了，你吃饭的时候也非要摆出一副优雅的姿态，不累吗？」

　　「并不会。」我反而觉得他的话很奇怪，「而且我只是在吃饭啊，和你一样正常。」

　　「…………算了。」他忽然凑近我，我被他突然拉近的距离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凳子去，结果他只是抹了下我的嘴角，「沾上了。」他说着，便把擦拭的大拇指放到嘴里吮吸了一下。

　　我立刻用帕子擦了下嘴，拉着他问：「没有了吧？」

　　「…………嗯。」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过一段时间，我就要离开这个村子了，你当然也是会一起去的吧？」他忽然抛出这么个话题。

　　「去……哪儿？」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洞府，总不可能一直都住在这儿吧。」

　　听起来他这些年混得好像还可以，连洞府都有了。

　　「但是……那个女孩子呢？」
　　「谁？」他好像没意识到我说的是谁，我暗暗骂他。
　　「白天来找你的那个。」

　　「萱儿她自然知道我的去处。」他理所当然地道。

　　「哦。」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白天让我不要乱讲话，自己还不是满口萱儿，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容易让人误解？

　　「木雕鸟……」他又提起这个话茬，「你也做得够了，应该很清楚鸟的外形了，回去以后再教你更深的。」

　　「说得也是……」我看着他，我还要继续跟着他学习机关鸟，可我总觉得他在藏私，一到关键的地方就停下来了，他不是真心想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