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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何事秋风悲画扇(七) ...

  •   一夜之间,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快要成亲的消息,那些人或真或假地恭喜我。
      江元冷眼旁观,对于那些隐约刺探的目光也视若无睹。

      应付那些人让我觉得疲惫,不得不摆出公式化的微笑,对于各种套话都得小心应对,终于摆脱掉一波又一波的人,到了中午,为了清净我躲了出去。

      大约受到之前我失踪的影响,江元根本没有给我独处的机会,不管去到哪里他都跟着。

      街上人来人往的,找了间人少的茶馆要了个包间,喝了两杯茶。

      「竟然会有人为了喝茶花钱。」江元连连摇头。

      「你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吗?」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入门了,家里也很穷,从来都没机会上这种地方来。再然后,我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你,我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我低下头喝茶,不回答,这么说来的话我确实很清楚。只不过这种事没有必要特意拿出来说吧,只能又一次暴露他的寒酸,我到底为什么要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呢?

      「客官,要听曲吗?」店小二敲了敲包厢的门,面带微笑道,「今儿个来了个不错的小戏子,嗓子也好,客官要不要听听?」

      「请进来吧。」我说。

      事实上我也觉得跟江元单独相处有点窒息。

      进来的是一个老头和一个小戏子,这大冷的天,两人穿得都很单薄,小戏子穿得还好些,她年纪不大,双眼圆滚滚的,有一种憨态的天真,她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老头在旁边给她伴奏。因没有叫停,便一首接着一首唱着,一直唱到第八首,看起来没有新曲目了,小戏子面带犹豫地望着老头,像是在问该怎么办。

      「唱得不错。」我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道,「这点钱拿去玩吧。」

      老头颇有些激动地上前来,取过那一锭银子,回身的时候不妨,将一杯茶水带翻,热腾腾滚烫的茶水全浇在江元的手上,立时撩起了好大一片红肿。

      那老头吓得连忙跪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看他吓得那样,我说:「没事,你先下去吧。」

      等到人走了以后,江元把手收起,我突然发现那只手上还有一块疤痕,「那个疤……」

      「你又忘了吗,这个也是拜你所赐。」江元摇摇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待在你身边,似乎总是发生不幸的事情。」

      这什么话,把我说得好像扫把星一样……

      「那就别接近我啊。」我忍无可忍地说。

      「一开始……先释放善意的不是你吗?你朝我笑,耐心听我讲话,说话也很温柔,那样的你,究竟去哪里了呢?我常常会想这个。」他边笑边摇头,「我有时候想要跟你撒娇,可是你却对我很坏。如果你能再对我温柔一次,或许我就会满足了吧。」

      我无言以对,而他显然也没有期待我的回答。

      「这个帮我处理一下吧。」他抬起手,放到我的面前,「你不是很擅长治疗吗?这次也帮我一起治好吧。」

      只不过是简单的烫伤而已,使用愈合术就能治好了,他举起已经痊愈的手,放在阳光下看着,「真的已经不疼了呢……」只是那个疤痕难以除掉,留的时间有点久了。

      见我盯住那里,他抬手瞧了瞧,「这个,你忘记了吗?」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记得,但我干嘛要承认。

      「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把你想得足够无情了,但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要更无情。」他对那件事似乎很在意,还在说,「我以为你不会忘记,可是关于我的事,你都丢到垃圾桶了吧。」

      「你要指责我到什么时候?」我生气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办法忍受就快点离开啊!」
      「既然我们还能在这里说话,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一点呢。」面对生气的我,他微笑着说。

      听他这么说,我更生气了,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谁啊!我本来不是脾气很坏的人,但是从遇见他开始,几乎没有心平气和过。我常常会觉得,他就是故意要我这么讨厌他。

      「我有时候觉得……」今天的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茶杯里漂浮着卷舒的叶子,水已经渐渐凉了。

      「一直以来都是只有小小的心愿,却总是不能如愿,无论怎么办也达不到,渐渐累积起了疲劳与漠然……从再次遇见你开始只有不长的时间,却觉得过了很久,每一天都在憎恨和渴盼之间徘徊,有时候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一无所有,或许到那时候,你才能真正理解我、明白我吧?有时候又觉得,或许是我把这一切想得太糟糕了,只要把自己的希冀放低一点,就可以变得更快乐。」

      「像这样时间长了也没有结果的事情,逐渐就会觉得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我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带着点疲惫的微笑,我却很难理解他在讲什么。
      换位去想他在想什么,对我来说没有那种必要,我为什么要去揣测他那些廉价的情感?但是从他的话意中似乎能感受到那种想要离去的心情……

      于是我说:「你说得没错,男儿志在四方,你并不需要自卑于自己的出身,刻苦修行的话也能有一番成就……」

      他打断了我的话,「我没有自卑于自己的出身,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作为平民有什么可耻的,对于我无法选择、无法改变的东西,我不认为我有要自卑的理由。」

      「啊,是吗?」我不快地说。

      「你是觉得,如果没有我的悲哀就无法映照出你的伟大吗?你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不高兴的吗?」

      「我没有那么想。」

      「啊,是吗。」他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回复了我,让我觉得他又一次讨厌了起来。更让我觉得讨厌的是,他说出了那些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阴暗心思。我终于再一次意识到我实在没有办法忍受他。

      虽然我没有再说过讨厌他的话,但是他应该可以感觉得到我对他的态度,尽管如此,他也还是没有说要走。

      很多次我都在想为什么他不干脆地放弃,说实话,那样对他和对我不是都更轻松吗?

      ***

      那只小鸟雕好以后,被他施了法术,在整个房间里乱转,扑腾着翅膀,笨重地乱飞,他看起来很高兴,但我很不高兴,因为那只蠢鸟时不时地就会撞到什么东西然后制造出各种噪音,终于在有一次蠢鸟撞上了我的额头的时候,我扬言说要把它烧掉,江元才停止了那些愚蠢的举动。

      房间里终于重新变得安静和沉默了。

      我们之间话逐渐变得很少,一方面我经常要忙着筹办婚礼的事,而他不能总是跟着我,另一方面,他似乎有点懒得搭理我,我乐得如此,并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于是一月下来,才发现互相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但那时也临近我的婚期了。

      四处都张满了华丽鲜艳的色彩,以至于眼睛渐渐开始觉得疲劳,虽然每天只需要辅助处理一点族里的事就可以。但是面对他人试探和半真半假的贺喜,还是忍不住觉得累。

      管家为我送来婚礼的吉服,我在家下人的帮助下穿上了它,从大大的铜镜里看到样子还不错。

      「这个是族长精心挑选的。」他说着,一边拭了拭泪,我从对面看到了,便说:「这是好事,怎么还哭呢?」

      「看着公子从年幼长到如今的模样,竟然都要娶亲了,不禁有许多感伤,夫人前儿个还说,要给您亲自纳一双鞋呢。」这位管家姓赵,我一向唤他赵叔,从我记事起他就在院里了,只服侍我们一房,想想也有不少年了。

      「不要劳动母亲了,她身体不好。」
      「我也是说这话,夫人总不肯听。」
      「过会儿我去见她。」这几天忙着处理外事,倒有些疏忽那边了。

      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平时的常服,到了母亲的院子里,隐隐听到一点笑声,心下不禁疑惑,往里走了几步,只见江元和母亲坐在院子里说话,院子里开满了葛藤花,在花架底下,两人说着笑着,我还从没见过母亲这么开心的样子。连忙上前问安。

      母亲拉着我的手坐在一边,问了我几句,又和江元说了起来,他们说的都是些在乡下时候的事情。

      听人说,母亲并不是大族出身,只不过生得好看,所以被父亲执意娶了回来,但母亲不懂修行之术,所以年纪渐长之后,身体比族中其他人更差。我记得父亲刚死那会儿,母亲整夜整夜哭泣,双眼差点为此哭瞎,也就是那时候渐渐把身子熬坏的。

      「……我记得那个时候,田里有不少洞,我就跟着人一起去找,或许找到的是田鼠,或许是兔子,抓到了烤来吃,真的很香。」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像现在这么开心的样子。

      「我爹带我去打过,也就那一回。」江元的头渐渐低了下去,「是在没娶我后娘之前,那会儿他还是疼我的。」
      「好孩子,别伤心,以后都会好的。」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有些嫉妒江元了,母亲还从来没对我这么笑过,我拽拽母亲的袖子,说:「也说了好一会儿了,江元一会儿还有事呢,是不是,江元?」
      「…………」他不吭声。
      「别欺负人家。」母亲拍拍我的手,「这孩子,也是苦出身,等于无父无母的,没个依靠,怪让人疼的。」

      真会装。我心里很鄙视他。

      从母亲那里回来以后,我没发作,到了晚上,等他上床的时候,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你做什么?」
      「什么样的人就该在什么地方安寝,这点你没有自觉吗?」

      「你究竟又在恼怒些什么?」他抱胸赤脚站在地上,看起来颇有压迫感。
      「你干嘛找我母亲说话!」
      「我连说话都不能了是吗?」他很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没错,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低贱吗,低贱的人就要摆明自己的位置。」我得意地道。

      「啊,是吗?」他慢慢靠近我,突然一下攥紧我的手腕,单膝跪在床沿,将我压在墙边,「再说一遍。」

      野兽般的眼神,正在盯着我,想逼迫我屈服。

      「别以为我会说好听的,在我心里你跟牲畜没有区别!」

      「那么你娘呢?」他露出带着点嘲讽的淡淡笑意,「这么说来你也是带了点低贱凡人的血统,辱骂我的时候不会觉得羞愧吗?」

      「我不是……我才不是!」我下死力地推他,结果他也跟我较上劲了,彼此狠狠瞪着对方。

      「你也只不过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为什么每次都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跟你当然不一样,我的出身和你的出身……你先放开我,我的手很痛。」是真的很痛,把他拧住的部分我怀疑是不是已经发紫了。

      「不行啊。」他竟然这么可恶地回答我,「你要好好地回答我才行,你和我、到底有什么差别,你要说清楚才行。」

      「这么明显的事情难道你看不到吗?」忍无可忍的我大叫起来,「无论是出身、地位还是前途,你和我都没有任何可比性,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无法忍受,跟你在一起让我觉得好丢人。」

      看着他一点点变得惨白的脸,我心里在说,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这些呢,为什么要让我当这个恶人,这个迟钝的、毫无自觉的男人,真是讨厌讨厌讨厌。

      「你都已经这么厌恶我了,我亲近你你已经会觉得很痛苦吧。」他抚弄、摩梭着我的脸,爱怜般地捏起我的下巴,「那真是太好了。」

      他低下头贴上我的唇,我惊吓之中紧紧守住齿关,拼命地挣扎起来,一个屈膝狠狠踢向他的腹部,他闷哼一声,我张开牙齿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却凶狠地盯着我,趁机压向我的口腔内部,一遍又一遍地吻我。

      绝望……我被这个人……这个低贱的人…………
      我……………………
      呜呜呜呜呜…………
      眼泪渐渐流下,不知何时他松开了我,轻轻抹掉我脸上的泪水,我拍开他的手,自己睡到了最里面,心里对此人痛恨到了极点。

      他是要羞辱我的自尊,将我拉低到和他一样的层面。
      我该怎么……才能摆脱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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