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自来》含英华

56、牡丹

　　他好像刚参加完什么典礼的样子，头发梳了上去，露出了好看的额头，一双好看的眉毛蹙着，一身合适的蓝色西装将少年衬得干净却也不易靠近。漂亮的桃花眼里是她看不懂的迷茫和冷漠，但又像是被割裂开一样，他的周围却散发着真挚的善意。
　　他看着狼狈的她，温柔地递过来一包未拆开的面巾纸。
　　干净的少年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悲伤，在那个秋末的街角，将纸巾递给连着未干的汗意、哭得有些脏兮兮的小姑娘。
　　接下来的场景和鹿梨记忆中有些出入。
　　少年看着鹿梨没有想伸出手接的意思，笑着撕掉包装上的封条，抽出一张塞到她的手里，说： “怎么又哭了，天气还是很冷的，小心别感冒了。”
　　可能是天气太冷，也可能是眼前人太过温柔，鹿梨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一般，大颗大颗地落下。
　　其实今天季礼的心情也不好，但是在看到鹿梨身影的那一刻，莫名地有些好转。
　　他看着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鹿梨，有些无奈地带着她走到街角的花坛边，坐在那里，等她慢慢平复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梨终于哭够了，她看着被自己用完的纸巾，低声说道： “对不起，把你的纸巾用完了。还……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真的太差劲了。”
　　“怎么又道歉啊，我都没说什么呢。”季礼看着眼前的女生，她好像每次都习惯性地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纸巾用完了再买久可以了，而且你也没有耽误我的时间，是我主动留在这里的。不用道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鹿梨有些呆滞，不是……我的错？
　　“对了，不是运动会吗？你怎么出来了？”
　　“啊……我跑完了，就不知道为什么想出来。很奇怪吧，我连自己为什么想出来都不知道。”
　　“不是，你这小姑娘怎么老是打击自己呢？这有什么奇怪的，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是原因。你能不能多认同一下自己啊！”
　　“认同……自己？”
　　“嗯哼，和你做这么久同桌，我发现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自己。每次别人说什么，不论你自己想不想做，你都会无条件答应；然后只要一有错误出现，你就习惯性地把原因归咎于自己，明明有时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还有啊……”
　　少年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一一给她列举到。
　　鹿梨听完他的话，有些难过又有些犹豫地说： “可能是你刚转来吧，所以觉得我比较好。但是其实真实的我就是一个成绩不行，还很臃肿的失败者。”
　　“不是，你怎么老是想要放大自己的不足呢！我们来掰扯一下，你怎么就是失败者了。”
　　“就是我很笨，平常很简单的题目也做不对。”
　　“你哪里笨了？你看啊，我转来了这么久，感觉你每天都很认真听讲，每次我睡觉的时候，你都坐的端端正正的。而且每个人都可能做错题，你又不是机器，当然会出错啊。”
　　“还有我很胖，臃肿丑陋，还不会说话。”
　　“不是，大家都是人，你怎么就丑陋了？我看你白白净净的，挺可爱的啊。还有你到底哪里胖啊？你这不是能跑能跳，BMI也合理，看起来不就刚刚好嘛？”
　　“不是，我真的……”
　　“停停停，你怎么还不相信我的话呢？”
　　少年看似动作很狠，但实际很轻地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漂亮的蓝色西装因为少年的动作出现了一些褶皱。
　　“鹿小梨，你是不是被人PUA了啊？”
　　“明明小时候见到你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怎么现在就把自己看的这么低呢？”他皱着眉，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物种一样盯着她。
　　“PUA？什么是PUA？”鹿梨没有抓住他说的小时候，而是对这个名词困惑极了。
　　“算了，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你自己回去查吧。我也就是一猜，就你这种和谁都不交流的样子，好像也没人能PUA你。”季礼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递给她， “吃颗糖吧，吃完就会开心一点。”
　　“哦，那你今天去干什么了？怎么没来学校呢？”她接过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少年一下子沉默下来，可能是少女的眼眸善良又纯净，也可能是秋末的风太过寒冷。还可能是独自一个人承受太久，就在鹿梨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时候，季礼慢慢开口了。
　　“小梨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少年的声音很清澈，声线偏低。
　　“很久之前啊，一个很大的房子里有个小男孩，他从小家庭就很幸福，爸妈工作也很好。而他一直很聪明，做什么都很轻松，所以没有对什么事情有太多兴趣，可以说真的是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他对死亡从来没有概念，也对失败没有太多感受。从他出生起就有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从小他的身边环绕着各式各样的称赞。”
　　“他就这样肆意，嘶，也有点努力地活了十八年吧。”
　　“直到有一天啊，他的母亲生病了，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人是那么的脆弱。他发现不论自己怎么努力，不论他怎么向上天祷告，自己的母亲身体就是每况愈下，一点都不见好转。”
　　“他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也是这一刻他发现，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那么无所不能。于是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其实他对成绩已经没有太多感受了，周围人态度的变化，有些若有若无的冷嘲热讽，他根本不是很在乎。”
　　“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发现自己只要已参加考试就莫名地紧张焦虑，然后开始手抖，甚至他连笔都握不住。”
　　“这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最让他难过的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的母亲还是离开了。不到一年，他失去了他以为永远会陪着自己的人。”
　　“从那之后啊，父亲像是住在了公司里，很少回家。小男孩也长成了大人，他知道自己父亲的难过与绝望。但每当他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母亲。”
　　“他在想，自己成长的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让自己的妈妈开心过？如果她没有生下自己，如果没有为了照顾年幼的自己同时也想要兼顾工作，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的离开？”
　　“他开始怀疑最后自己医院学校两头跑到底有没有帮上忙？他这样做是不是还在让母亲操心？”
　　“就这样，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每当刚熟睡，就仿佛看到母亲离开前的模样，她看起来很痛苦，很无助。”
　　“因为无法参加考试，他放弃了学校特意为他升学而准备的开学考，一个不能考试的学生在应试教育下还能干什么呢？”
　　“于是他开始自我放弃，但同时他很痛苦。”
　　“于是他开始用不吃饭的方式惩罚自己，当胃饿到有些抽搐地疼痛时，他觉得自己这才是和母亲能感同身受。”
　　“哦，刚刚忘了说，他的母亲死于胃癌。”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甚至属于自残吧，但是他的心理就是过不去这个坎。他把自己无用的执着都用在了这件事情上，如果感觉不到疼痛，他就觉得自己有一种负罪感，有一种愧疚感。”
　　“他就这样拧巴又别扭的生活着，过一天算一天的耗着日子。”
　　“但是今天他偶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他看着父亲饱经沧桑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明明还有亲人要去照顾，他却自私又执着地沉溺在自认的痛苦里。”
　　“于是啊，他决定改变。”
　　……
　　少年眼里像是有泪光在闪，他抬头看着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 “小梨啊，你听完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呢？”
　　少年刚刚的叙述很平静，平静到就好像真的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他经历着苦难，却格外强大。他可能会沉寂一时，但绝不会一直放任自己堕落。就像季礼刚刚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他要开始改变。
　　鹿梨思考了许久，说道： “我觉得小男孩的母亲这一生肯定很快乐。”
　　“小男孩的爸爸那么爱自己的妻子，小男孩那么懂事又乖巧；而且小男孩的母亲能在照顾他的同时兼顾事业，说明她真的是一个超级厉害的人。”
　　“她肯定很热爱自己的生活，一方面完全地被别人爱着，另一方面同样也坚定地爱着别人。所以我觉得她肯定是快乐的。而且小男孩就是她快乐的来源之一。”
　　季礼有些愣，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像是冰封已久的世界迎来了第一抹嫩绿。
　　“小男孩经历了这么多，依旧善良又正直，看起来很冷漠其实格外温柔。我相信他会慢慢克服自己的障碍。”
　　鹿梨顿了顿，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然后变成一个超级厉害的大人。”
　　两个灵魂不会偶然相遇，就像云与海可以相互治愈，秋雨后的夕阳美不胜收。
　　季礼一下子笑开了，起身抚平西装的褶皱，转过身朝鹿梨伸出手： “你这小孩，对自己不自信倒是对别人很有信心。”
　　“行，既然你说他可以，那他就真的可以把。”
　　“走吧，同桌，该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