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自来》含英华

54、牡丹

　　虽然过程很曲折，但是意料之外，这个元旦温馨而美好。
　　也正是这一天，这种温暖，成为了之后白语一辈子追寻却无果的执念。
　　第二天一早，白语就和鹿梨一家告别，坐上了接自己回家的车。
　　“你之后还会去补习班上课吗？”小姑娘紧紧扒着眼前豪华轿车的车窗，有些紧张的问道。
　　“会的，下学期见。”白语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然后汽车开动，他挥挥手看着身后的一家人慢慢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对未来重新充满期待的白语并没有看到父亲饱含深意的眼神，也不知道远在京市的爷爷已经病重。
　　下学期的补习班开课时，鹿梨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到那个漂亮的少年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位置。
　　年幼的鹿梨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他，他们的相遇太过匆忙，甚至来不及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她能做的只有在哭泣后擦干眼泪，把期待深深埋藏在心底。
　　之后的片段像是开了倍速的纪录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自己记忆中的生活。
　　非实体的鹿梨有些木讷，她一次接受了太多之前从没有见到的信息，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闪过的景象。
　　六年级的自己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清溪市第一中学，含着骄傲与信心开始自己的中学生活；却在初一考试激烈的竞争下，永远进入不了年级前几名；在班干部的竞选中永看到许多比自己更优秀的人；于是在得不到的梦想与现实的打击下，在一次次失败里，她慢慢失去了光芒，变得不再自信。
　　直到初二下学期的某天，刚考完期中试，因为被成绩打击到，鹿梨怀着罪恶感破天荒地早起乘着最早的那班公交车去学校。
　　最早的这班车上只有三四个人，鹿梨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正准备坐下，突然看到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带着卫衣帽子，整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莫名地，鹿梨觉得那个人身上有着久违的熟悉感。
　　于是她从靠窗的位置走到最后一排，隔了一个座位坐在他的旁边。
　　她很明显的看到那个身影从自己坐下来开始变得格外僵硬，时不时拉着卫衣帽子，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摘下来。
　　路灯的光时而从车窗透过来，光明与阴影在他的身上交杂出现。
　　深棕色卷曲的头发，高挺的鼻梁，有些白的肤色，瘦弱单薄的肩旁，以及纯白色的连帽卫衣，都让鹿梨不自觉的想起当时那个小小的身影。
　　终于在一个转弯之后，公交车进入了一个隧道，一片黑暗里，鹿梨试探地问道： “你……回来了吗？”
　　她没有说姓名，因为她确定，如果是他，就一定知道她在问谁。
　　一时间，旁边陷入了沉默，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就在鹿梨快要以为是自己认错的时候，车辆驶出了隧道，视线重新变得明亮，她听到旁边人有些克制的声音，他轻声说道： “对不起。”
　　鹿梨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她的情绪很复杂。
　　自己许久未见的朋友终于出现，她欣喜；但同时，她不再是当时那个优秀勇敢的自己，现在的她不仅成绩不好，而且比之前更加臃肿，她格外难堪。
　　白语摘下自己的帽子，有些无奈地笑着帮她擦去泪水， “哭什么？我回来了不高兴吗？”
　　鹿梨止住泪水，含着哭意说： “高兴，很高兴。”
　　在摇晃的公交车上，少年拥抱了自己渴望许久的太阳，这一刻白语终于放下心来。
　　其实从鹿梨一上车他就看到了她，他有些害怕与她相见。
　　当年白语离开鹿梨家之后就被带去了京市白爷爷那里，他挣扎过、反抗过、逃跑过，但是效果甚微。于是他慢慢假意顺从，接受白爷爷安排地培养，获得优异的成绩同时也自我毁灭式地不断自残着，他知道，白爷爷是绝不会让白家唯一的香火断掉的。
　　果不其然，白老爷子妥协了，让他回来了。
　　他从白父那里知道鹿梨进入了清溪市第一中学，知道她每天早上的路线。
　　今天就是他转学的日子，他是打算等进入学校准备好之后，在中午吃饭时再去找她。
　　但没想到，他们在公交车上遇见了。这样措不及防的场景，让他没有任何准备。
　　他很害怕，害怕鹿梨忘记了他，更害怕鹿梨不想再认识他。
　　鹿梨问他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希望，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她主动向他走来。
　　在黑暗里呆久的乞丐早已忘记温暖的感受，所以当光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便要紧紧握住，就算是死也不会放手。
　　从那天之后鹿梨的身边便多了一个身影，他像是她的影子，也像是永远向阳的向日葵。
　　白语从转来这个学校起，就是自带话题的存在。因为少年人出色的容貌，也因为他身边的鹿梨。大家好像格外不能理解这么精致漂亮的男孩身边有一个不那么出色的身影，于是鹿梨莫名其妙地遭受了更多恶意的言语攻击。
　　白语并没有对外解释什么，一方面少年确实不是很在意这些；另一方面在他心中，鹿梨是美好而又健全的，所以在外界认为她配不上自己的时候，他甚至隐秘地觉得在这些言论下鹿梨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卑劣，但只有将她拉入泥潭，他们才能在泥泞中互相依赖，永不分离。
　　鹿梨并不知道少年已经有些病态的心理，她只是自卑的以为，白语也是认同大家的说法，毕竟自己确实不够好。所以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鹿梨就萌生了想要减肥的念头，她想要改变自己，也想要在他眼中更好看一些。
　　因为班级人数的原因，白语没能转到鹿梨所在的班里，所以每当他来找鹿梨时，鹿梨身边仍有许多原来的伙伴和朋友。莫名地，他想让她身边只有他一个朋友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想要让她永远和自己最亲密。
　　但让白语更加不开心的是，鹿梨好像在进行改变，她一点点瘦了下来，变得越发自信起来。每次课间白语来找鹿梨时，透过窗户，他总能看到她在班级里和别人笑得开心的模样。他很担心她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直到一次他们一起回家的晚上，那是初二下学期的第二次月考成绩刚出来，鹿梨进步了三名，心情格外的好。于是她一边和白语聊天，一边一蹦一跳地走着。
　　去公交车站的路有些暗，地面凹凸不平，鹿梨不小心从一个小台阶上踩空，一下子崴了脚。她坐在地上，吃痛的握着自己的脚踝。疼痛让她的唇色发白，生理反应的有些想要干呕，几乎说不出话来。
　　白语立刻跑过去，将她打横抱起，一路焦急地奔跑到最近的医院。
　　不幸的是，鹿梨不是简单地崴脚而是骨裂，所以恢复前需要打石膏上学。
　　快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白语每天背着她走上教学楼台阶，中午帮她打饭然后两个人一起在教室里吃饭、学习，晚上鹿梨也没办法和林音一起去操场跑步，而是由白语搀扶着慢慢在走廊散步。
　　从这时候起，白语感到莫大的满足。鹿梨对他的依赖，让他感到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
　　所以在鹿梨痊愈的那一天，白语心里的那个恶魔真正出来了，因为他发现了让她独属于自己的方法。
　　因为玫瑰开的很美，我想要让她独属于我，不被其他人觊觎，所以我在玫瑰盛开的时候将它冰冻，永远珍藏在只有我知道的角落里。
　　那天之后他有意无意地引导着舆论，匿名登上校园表白墙，在讨论自己的帖子下面发表一些贬低鹿梨价值的言论。本来校园就有许多喜欢白语的少女，自己倾心却又不敢靠近的少年却成天和她呆在一起，她们越发看不惯鹿梨，于是理所应当地，恶意在主动引导下肆意蔓延。这些言论下，总有许多匿名跟帖，发帖人可能根本没和鹿梨说过一句话，他们毫无愧意的尽情讨论。
　　白语知道鹿梨很在意他人的评价，也知道鹿梨会在周末看这些帖子，因为之前他去鹿梨家中时就在她的电脑里安装了监视软件。这个软件让他可以知道鹿梨什么时候打开了电脑，登上了什么软件，浏览了什么页面，持续了多长时间。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他只是想多了解她一点，他只是想和她更亲密一些。
　　每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白语都认真地扮演着一个倾听者与引导者，他引导鹿梨向自己倾诉生活里的不顺，然后不露痕迹地将所有原因归结与她自己性格本身。
　　他潜移默化地挑拨着她与林音的关系，不动声色地把她与旧友的角色从朋友转变成竞争者；他温水煮青蛙地让她慢慢不再相信自己的价值，也不再相信身边人的善意；他像一个仁慈的刽子手，眼睁睁地看着她与自己的朋友疏远，看着她痛苦地陷入自卑与自我怀疑的怪圈。
　　等到鹿梨完全丧失了自己的自信，他便以拯救者的角色出现。他要让她知道只有自己永远会在她身边，永远不会嫌弃她、抛弃她。
　　于是在白语的计划下，流言蜚语的影响中，鹿梨的成绩日渐下滑，减肥也没再进行。她越来越看不到自己的价值。
　　她觉得自己是腐烂发臭的垃圾，配不上任何美好；是一事无成的废物，成绩不好又能力不足。她懒惰、丑陋，她笨拙、臃肿，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鹿梨很庆幸身边有白语一直陪着自己，他这么精致漂亮的一个人却愿意一直和她呆在一起，他那么聪明却从没嫌弃过自己的笨重。
　　在这个时候的鹿梨眼中，白语美好而优秀，是自己烧了高香才得到的幸运。她依赖他，信任他，崇拜他，仰慕他。
　　白语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将玫瑰藏在了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
　　鹿梨中考失利，进入了一个普通高中，这一次失败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成绩出来的那个晚上，心情不好的鹿梨正和白语在公园散步。她听到老师特地打电话过来祝贺白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也听到白语拒绝清溪一中的邀请。
　　她听到他说： “小梨，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我会和你一起去上高中，放心，之后我会帮助你，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她心中除了感动，更多的是自责。她觉得是自己让这个少年失去了这次机会，所以她说道： “小白，你还是去清溪一中吧。你那么聪明，不应该因为我耽误自己的。”
　　白语看着她，少女脸色苍白，像是失去活力的金丝雀。
　　他心情格外的好，嘴角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说道： “小梨，这并不是耽误。有你的地方，才是我能看到希望的地方。”
　　于是就这样，他们一起去了那所普通高中。鹿梨是住校，白语是走读。
　　全新的环境，陌生的同学，让鹿梨对白语更加依赖。她不再相信自己的社交能力，不愿踏出一步去了解新的同学；也不再相信自己的学习能力，虽然每天认真听着高中课程，但成绩却不上不下。
　　明明是美好如花的年纪，她却像精疲力竭的病人，每天混混噩噩地消磨着时间。
　　非实体的鹿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前世的自己一步步走进圈套。前世的自己身在局中，这一次自己作为旁观者看到了全过程，她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要是知道白语之后的所作所为，她宁愿自己当初从没有遇见他，也没有救过他。
　　是，白语好像很爱她，但他的爱是自私的，是病态的，甚至可能这只是占有欲，不是爱。
　　难道仅仅因为他爱她，他就可以PUA她？
　　难道仅仅因为他爱她，她就只能是他的私有物品，失去自己的存在？
　　难道仅仅因为他爱她，就可以监视她？
　　白语从来没有考虑过鹿梨的感受，也没有想过鹿梨的未来。他贬低她，打压她，让她不断怀疑自己的能力与价值，让她逐渐失去自己的独立人格。
　　他并不是爱鹿梨，而是想要她成为困住笼里的金丝雀，成为依附在他身边的菟丝花。
　　他任由自己以爱的名义，做着伤害鹿梨的事情。
　　爱是陪伴，是鼓励，是相互正向的影响；爱是成长，是支持，是自由自在的底气。
　　爱是独立个体之间的欣赏，是真正人格魅力的吸引，是责任，是担当，是成就。
　　而白语的爱，是束缚，是贬低，是禁锢。
　　这根本不是爱，而是他对自己已经病态的心理的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