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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烈火焚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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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看向颜星沉道:“颜星沉,你到底关我到什么时候?”
颜星沉目光有一瞬间的暗淡,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突然说道:“还没用膳吧,来人,传膳。”
男子绝望地闭上眼睛,打算不再理会颜星沉了。
颜星沉却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角出神,她突然说道:“怀谨,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朱怀瑾想了想,还是不忍心让她难过,说道:“在你祖母的寿宴上,你不小心跌碎了茶盏弄脏了我的衣袍,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比你现在可爱多了。”
颜星沉知道他说的那一次,是三姐故意使坏,害得她出了好大的丑。她当时紧张的不得了,朱怀瑾却只是笑笑,满口说自己没事,反而关心她有没有被烫到,让她很是感激。
颜星沉道:“可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见过了。”
更之前吗?朱怀瑾完全没有印象了。
颜星沉从怀里取出一个帕子,白色的绸子已经微微泛黄,看得出虽然被人珍视但也有年头了,帕子的一角用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瑾”字。
“是在那一年伯爵娘子牵头办的冬日诗会上。”
她因为雪滑跌在地上,沾了满身满手的泥,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蹲下身子如春风一般笑着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给!”
他笑得那样好看那样明媚,让她心里暖洋洋的,能开出一朵花来,这是她从未拥有过也不敢奢望的,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喜欢上这个人了。
一眼万年。
朱怀瑾有一瞬间的愣怔,再一想,还是觉得太过于遥远,根本想不起来。
这时膳食已经准备好了,颜星沉命人端进来摆好又都退下去了。
她起身,亲自捧了饭菜一口一口地喂给朱怀瑾,而朱怀瑾也习以为常一般接受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瓷器碰在一起的细碎声。
“你是不是很恨我?”
“是,特别恨,你杀了我的妻子,又将我囚禁在这里,颜星沉,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吗?真可怜!我很同情你。”
如果是以前,颜星沉一定会气得直接将桌子掀了,但今日突然就觉得也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不爱就不爱吧,恨就恨吧!
她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你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所以这辈子才遇到了我。”
那她呢?上辈子又是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这辈子才要遇到他?
“你以为,你可以这样困住我一辈子吗?我受够了,宁愿你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颜星沉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我以为时间久了……”
你会喜欢上我的,就算没有一见钟情,那么日久生情也是好的,可原来,你只是单纯地恨我,怨我!
她用勺子在碗里搅动着,柔声问道:“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用一点?”
朱怀瑾躺回床上闭着眼睛不再理她,只听见耳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鼻端一阵馨香,手臂一沉,不用睁眼看也知道,是颜星沉躺在他的身侧。
“最后一次,请原谅我最后一次的放肆。”
耳畔一暖,是颜星沉口中呼出的温热的气体,吹的人酥麻麻的,朱怀瑾猛然侧过头看向她,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会放你走。”
朱怀瑾却突然愣怔了,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于意外还是难以置信的欢喜,他渴望了一年的自由终于来的这一刻心里却没来由的空落落的,他问道:“为什么?你……想开了?”
颜星沉呆望着床帐,道:“我只是累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从前不信,如今信了。”
她起身,吩咐道:“去传韩陵,到乾清宫侯旨。”
韩陵是颜星沉一手提拔起来的御林军总统领,为人老成沉稳,是她信得过的心腹之人。
颜星沉走到殿外,看着天边光芒万丈,是太阳即将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模样。
颜星沉说要放他离开,朱怀瑾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也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她这个人疯起来很要命,她囚禁了他一年,真的能这么甘心放他离开吗?
没一会儿,有太监门上前匆忙替他送了绑换上衣服,由一众御林军将他带出了城。
颜星沉留给他一句话和一张旧帕子,他认出了,那是他很久以前的东西,但是他在这些事上一向不经心,这帕子也不过是他数十个一模一样帕子中的一个而已,原来他也是给过她的!
“陛下说,若有来生,不愿再见!”
——
战败的消息早已经传遍皇宫了,人心惶惶,但是因为有颜星沉坐镇,倒也稳住了人心,只是御林军大批撤走,难免惹人怀疑,宫人们渐渐地开始四散奔逃。
颜星沉坐在镜前,揽镜自照,镜中人娇花一般,眉目间有种上位者睥睨天下的霸气,可她笑起来,眼角却又会流露出一段天然的妩媚多情来,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羞羞怯怯的影子。
她都快忘了,曾经的她的确是羞怯软弱、单纯善良的。那很可爱吗?她并不觉得,因为软弱,她保护不了身边的任何人,只能任人欺侮。因为单纯,她总是善待遇到的每个人,竭尽所能地对他们好,可是换来的总是轻慢和侮辱。
什么姐妹情深、父爱如山、母爱似水,好人有好报?这世道只教会她两句话,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宁叫我负人,不叫人负我。”
她从妆奁内取了螺子黛出来一点一点精心地描摹,擦上胭脂,涂上口脂。
正要打散了头发,老太监在一旁道:“陛下,还是让老奴来吧!”
颜星沉道:“叫你走你不走,如今可是走不成了,怕吗?”
老太监笑了笑道:“奴才活了一把年纪了,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牵绊,这心里只想着服侍陛下,到了地下,也盼着陛下千万别嫌弃奴才。”
颜星沉笑道:“黄泉路上能有你作伴,好像也不那么可怕了,若是落到那帮逆党或是那些个想要用朕的人头去换前程的人手里,定然是死无全尸。纵然这一生作恶多端,这一死也该偿还了。”
颜星沉换上龙衮,戴上冕旒,搭在老太监臂上的那只手翘着兰花指,镶嵌的三颗东珠的指套日光下莹莹发亮。
火苗窜上大殿的幛幔,舔舐着殿内可以化为灰烬的一切。
终于,这场春秋大梦也该醒了!
死前,颜星沉想,若有来生,再也不要爱上人,再也不要什么权势地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再也不要入宫,再也不要变得如今这样面目可憎,她只想去看看紫禁城外面的天地,吹吹自由的风,过回平凡的生活!
或者哪怕是在庄子上过完自己的潦草而薄命的一生,踩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即使没有前呼后拥的富贵,但始终有人在等她回家,有热腾腾的馍馍,有清汤寡水却很合胃口的小菜,粗茶淡饭间尽是温情脉脉。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真好!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
颜星沉脑袋昏沉沉的,被火舌舔舐过的灼痛似乎还残留着,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耳边刮过的呼呼的风声。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陆续地耳边有嘈杂的声响,还有随意地散落在脸上的一点清凉,她星眸慢启,眼波流转间整整对上一双水波不兴的幽潭。
那人面容苍白一脸病容,却掩饰不住这通身不染纤尘卓然于世的气度。见她醒了,挂着水汽的清泠泠的眉羽间蓦地舒展开来,微微起了一层薄皮的嘴唇当即呼出一阵白雾:“醒了?”
宛如一阵仙雾,朦胧了视线,映着漫天的大雪,颜星沉着实是有些看得呆了,良久都没反应过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地狱里也有这样高洁清雅之人吗?那应该也不是很难熬吧?只是怎么看着有些面善,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听到那人开口,声音一如他这人冰冷而干净,不知道是真的天气太寒凉,还是他这声音太冰冷,颜星沉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是被这男子抱在怀里的,陡地目光狠厉,斥声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闻声,氛围一僵,那人也不由得愣了愣,如面具一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嘴角微勾,道:“放肆?无礼?看来是在下自作多情了!”
说着,颜星沉感觉腰上撑着的力道一松,整个人直接跌了下去,啪得一声,溅起一阵雪雾,幸好积雪松软,直接在地面上砸出来一个人行的大坑,颜星沉就这样四仰八叉地摊在那里,整个人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周围那些奇怪探究的目光。
什么情况?
众目睽睽之下,她、颜星沉,一代“前无古人”的女帝就这么被人丢在雪地上,若是从前她肯定早已经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自己埋了,但是现在她只恨不能立马把这人剥皮抽筋,拆骨砍肉剁碎了喂狗。
等等……
怎么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邓全呢?而且这是哪儿?根本就不是紫禁城,她这是在哪儿?
她懵懵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满身的雪水,环顾四周,茫茫雪山,旷野无边。
颜星沉还在努力在她的记忆里搜索相关的记忆,就听身后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就凑了过来,连忙替她扫落了身上的雪,满脸担心地道:“姑娘,您怎么样?还好吗?”
是她的贴身丫头玉露。
玉露是被三姐姐害死的,她当时太过于软弱,连这么一个衷心的奴才也护不住,还有珠翠也是虽然陪着她进了宫却为了救她被沈绮纨害死了,都是她这个主子太没用了,才会让她们死得那么惨那么冤!
可是她怎么这副稚嫩的脸庞,又为什么叫她“姑娘”?
颜星沉抬眼看向前方的男子,他此时已经撇下众人,由贴身的侍卫护卫着先一步朝着马车行去,只留下雪地上一片深深浅浅的脚印。月白色的僧袍随风鼓起,背影显得如此孤寂,像是这一条路他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
她似乎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