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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女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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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案上忍冬花结五足金熏炉里,缕缕细烟从镂空仰莲座的炉盖上袅袅升起。釉里红瓷的鱼缸内九条鸽子鱼安静舒服的游来游去,突然一阵叮咚乱响,鱼儿受了惊,尾巴迅速一摆,迅速游开了,带起一片水花。
“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老太监邓全连忙跑去铜壶滴漏旁,漏箭上的刻度即将指到寅时,小太监连忙回道:“回陛下,寅时了,时辰还早,陛下不如再养养神,想来前方的探马还要再过些时候才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太监听到了一声叹息,只是这叹息太轻太弱,而且转瞬即逝,不经意间会让人觉得这是幻听。
“都这个时辰了。”
说着,颜星沉起身从明黄色的珠帘帐幔中缓缓走出,踱步至窗前,推开雕花窗子,一阵凉风袭来,带着夜色中还未来得及吹散的露水清凉,卷着夏日醉人的花草香气,一股脑儿的,将她满脸的困意都吹走了。
外面黑皴皴的,只能恍惚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个轮廓。入耳的是一片知了的叫声,更显时间娴静。夜空中繁星点点,当中一轮黄灿灿的圆月。
她捋了捋微风拂过带起的碎发,难得一展笑颜,眼神也柔成一汪水,轻笑道:“月色倒美!”
老太监在一旁看着,连忙捧了袍服过来为她披上,担忧地劝道:“陛下,夜深露重,虽是夏日,可早晚寒凉,小心身子要紧!”
“难得今儿个有闲心,你又来聒噪,算了,替朕更衣吧!”
说完就摇曳生姿的离了窗前,慵懒地半躺在贵妃榻上。
近日有逆党叛乱以来,颜星沉就长长夜不能寐,偶有小睡,也容易惊醒,下面服侍的奴才们早都习惯了。
老太监陪着笑,连忙唤人,没一会儿,十几名宫女各自捧着雕花镂空的盏托鱼贯而入,期间只能听见衣料间摩擦的窸窸窣窣之声。这边刚刚更衣完毕,另一边已经摆好了膳食,珍馐玉馔间,她只捧了盏燕窝粥吃了,便撂下碗,抹了嘴去一旁拿起那串蜜蜡佛珠念佛去了。
大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可是太静了,连几不可闻的哗哗水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她再次开了口,道:“天终于要亮了!”
老太监连忙道:“奴才瞧着今儿个天好,必定会有好消息传回来的,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她苦笑一声,道:“但愿吧!阿弥陀佛!”
可是手里的佛珠却十分不留情面地啪一下散了,劈劈啪啪落了一地的珠子。
众人大惊,连忙上前捡拾,谁也没敢注意她脸上的惊骇,更无法知道她心底涌起的惊涛骇浪。
佛串骤然断裂,是为大忌,尤其是在这家国内忧外患之际。
老太监连忙捧了佛珠好言劝慰道:“这定然是陛下心诚,每日向佛祖祈祷,这才磨损的厉害,奴才这就去让内务府的人来,重新串好了。”
“不必了!”
看来佛也救不了她!
就在此时,门外禁军太监等一声声高声唱和道:“前方急报,前方急报。”
颜星沉猛然从榻上站起,唤道:“快传进来。”
外面的将士满身血污,头发散乱不及整理连忙扑倒在地,恸哭道:“陛下,御南王他……”
颜星沉这一瞬间心就沉了下去,这些日子她坐卧不宁,夜不能寐,一心牵挂着前方的战事,她早就受够了。这一日终究是来了,虽然她早有预料,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人还是懵的。
她眼圈红红的,沉声道:“说,御南王他怎么了?”
可别人听不出,小太监是听得出的,虽然她刻意压抑,可是还是有轻微的颤音。
将士悲痛地道:“王爷他战死沙场了!”
那个一脸风流不羁的浪荡子,总是沾花惹草,一屁股数也数不完的桃花债的柳玉堂,死了?
不是说好了等他回来,她就下嫁与他的吗?可真是个不守信的坏东西!
可是又一想到,他至死都没有再回到自己的国家,又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
该死的柳玉堂,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饱受愧疚。颜星沉想,她终究还是亏欠了他的,只是今生再也还不完了。
颜星沉只觉得轰雷掣电一般,耳边嗡鸣作响,她强忍着道:“知道了。”
将士又忙道:“陛下,逆党马上就要踏进京城了,末将领王爷命护送陛下安全离开!”
说起逆党,大燕开国以来就没怎么消停过,可是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那个闲云野鹤清冷孤傲却又缠绵病榻的大将军次子的陆云清竟然也会起兵叛乱,而且一动就是雷霆之势,让大燕毫无招架之力。
若是细想,她和陆云清还是有一段渊源的,那时侯她乳母去世,她无人照料刚从庄子上被接回去,路上突然闯出一伙山匪,还是多亏了他出手,这才救了她一命,只是后来他们一个是闺阁女子,一个是病秧子,都鲜少出门就并没怎么接触了,再后来他也来府上向她提过亲,只是那时她已经预谋好了要进宫的又怎会看得上他?及至后来她掌了权,也从没有对陆云清动过杀心,甚至从未薄待过他,但有宫宴也都是给了他礼遇的,哪成长他那副人畜无害的嘴角下竟然是包藏祸心。
不过,眼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于事无补。
颜星沉嘴角一勾,冷笑道:“离开?离开宫里,朕又能去哪儿呢?”
老太监在一旁扶着颜星沉坐下,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现在皇城已经不安全了,您就听奴才一句劝,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子如今年幼,待得他日,谁知又是如何一番景象,他们那些个乱臣贼子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颜星沉凄然一笑,道:“去把太子叫来吧,朕有话吩咐他。”
一旁的小太监领命而去,不一时,一个圆滚滚白乎乎的小娃娃被领了进来,一见到颜星沉,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放开大伴儿的手朝着颜星沉跑过去,两条小短腿快速地倒换,直到扑倒她怀里去奶声奶气地唤道:“母后,儿臣想您了。”
还是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不知道何为忧愁,甚至不知道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颜星沉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又爱抚着揉了揉他圆滚滚软绵绵的小肚子,笑着打趣道:“又胖了!”
太子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不住地扭来扭去,辩解道:“才没有,儿臣只是吃多了!”
颜星沉道:“好好好,皇儿不是胖了。”
小太子听了嘻嘻地笑着,然后乖巧地趴伏在颜星沉腿上静静地看着满殿的人。
颜星沉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是她在抚养照顾,虽不是她生的,可是也是有母子情分的,本来想等着日后他长大了,就将着大燕的江山还给他的,可是如今看来也不能了。
“皇儿,母后记得你一直说宫里没有小伙伴儿,想去宫外玩儿的,上次你还说,李少师教给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等你长大要去看看大燕的每一寸国土,如今正好有机会了。’”
小太子一听,两眼放光,道:“儿臣要出去玩儿。”
颜星沉笑了笑,道:“好,母后真愿你一生都能这么快乐。”
然后吩咐一旁的小太监道:“去把太子的随身物品简单收拾一下,”随即又看向大殿上跪着的将士,吩咐道:“朕就把太子交给你了,请你务必保护好他,除了你的人,朕会让张统领带着五千御林军护送你们,若是成功逃走,等他长大了,不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就让他做一个自由快乐的普通人吧。”
将士愣了一下,随即叩首道:“末将领旨。”
身旁的老太监泣道:“陛下,奴才求您了,您……”
颜星沉阻止道:“不必再说了,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走,朕知道你是一心为朕好,有你在,朕也能更放心些。”
老太监一听连忙跪倒在地道:“奴才哪儿也不去,奴才就跟着陛下,陛下不走,奴才也不走。”
颜星沉听了知道老太监是忠心耿耿的,说这话已经是下了决心的,她也唯有苦笑。
东西很快就整理好了,颜星沉最后又不舍地抱了抱小太子,然后将他放开由着大伴儿将他抱在怀里往外走。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小太子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回头看着颜星沉道:“母后不跟儿臣一起吗?”
颜星沉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了,笑道:“皇儿先走,母后随后就去了。”
小太子摆了摆手,道:“母后别忘了陪儿臣一起放风筝。”
颜星沉笑笑,道:“好!”
她这个人真是太坏了,居然要分别了还要对一个小孩子撒谎,所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是怪不得旁人。
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她的眼泪终究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已经许久不曾流泪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原来进了宫,心肠真的是会便硬的,只一瞬间她就平复了心绪,冷声说道:“摆驾养心殿。”
养心殿本是颜星沉的寝殿,可是自从住进了那一位开始,颜星沉就搬进了乾清宫里。
殿内黑洞洞的,只有丝丝缕缕地光从窗纸间透进来在殿内蓝白相交的龙纹地毯上留下一块块的光斑。
老太监很识趣儿吩咐殿内的宫人们下去,他自己也留在殿外静候。
屋内很静,颜星沉慢慢走到床畔,床上那人虽然只穿着一身亵衣亵裤,可仍然是一副气质清雅的仪容,只是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是闷闷不乐。
当然,如果谁能被双手双手捆绑在床上还能开心的起来,那才是奇事一桩。
颜星沉俯下身,轻轻在他脸上描摹着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男子睁开眼,颜星沉轻轻笑道:“不装睡了?”
似是耳语,似是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