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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发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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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澄子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快二十分钟,神情蔫蔫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为了不迟到超过二十分钟,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条围巾。
林星野把她的围巾拿过来帮忙系好,见她没精神,说:“要不然你回去睡个午觉再出去?”
“不睡了,”陆澄子揉了揉眼睛,“今天早上睡到了十点多,不想一直躺着。”
两人去了樱花广场,据林星野说,合欢路商业街过年营业的店不多,樱花广场可能会好一点,到了晚上还有烟花表演。
两人转悠了很久才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卖手机配件的店,陆澄子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幸好林星野带了充电宝和数据线出来。
时间还早,两人去了影城看电影,春节档有一部动作片上映,宋清和原本约了陆澄子去看来着,结果泡汤了。他们选了时间最近的那场,半个小时后放映。
林星野买爆米花和饮料去了,陆澄子坐在影院大厅的长椅上,把手机拿出来开机,之前没收到的消息叮叮当当地跳了出来,都是别人发给她的新年祝福,中间夹着舅妈发的短信。
—橙子,你去哪儿了?赶紧回个电话,姥爷发脾气了!
陆澄子盯着这条短信,感到非常乏力,许久才找出姥爷的号码打了过去,心里有些忐忑。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姥爷,也不知道一会儿接电话的人是不是白莹或者别的什么人。
“茜茜啊……”姥爷在那头喊,声音听不出担心或是不满的情绪,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啊?”陆澄子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今天是大年初一,你晚上回来吃饭吗?”老人怕她听不清楚,拔高了声音的分贝,问完又埋怨道:“哎呀呀,你说你,年夜饭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大年初一还跑到宋什么和家里去打扰人家,这这,这像话吗?”
“……”
白莹估计是怕姥爷担心,把她缺席年夜饭的原因说成了去宋清和家。
大概她也以为自己去了宋清和家吧。
陆澄子怔愣地看着买完东西往她走来的林星野,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人又问了一遍:“晚上回来吃饭吧?你要是不回来,我可就要生气了啊。”
“我不回,”陆澄子不想借口搪塞,迟早是要坦白的,“我已经回到阆城了。”
“什么?”姥爷的声音拔得更高了,“你回了哪里?”
“阆城,爸爸这边。”陆澄子说。
“你什么时候回去的?”姥爷满是不可置信,“是昨晚吗?”
“是。”陆澄子低头地应了一声,求救般攥紧林星野的手。
“你、你怎么就回去了呢!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姥爷不解的同时又有些生气,在那头着急跳脚,“好不容易盼你回来一次,怎么说走就走?你这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对不起。”陆澄子说,“下次有时间我再回去看您吧,现在我已经在阆城了。”
“行行行……”姥爷再着急无奈也没办法,“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你要有事儿提前回去,我不会拦你,但是一声不吭就跑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昨晚年夜饭那么多亲朋好友都在,就你没来,多没礼貌啊……”
他絮絮叨叨地数落了一大堆,总算问了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就回去了?”
“……”陆澄子说不上来,她一气之下,头脑发热就买了票,回来是没有理由的,她就是想离开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不想再多待一分钟,在火车站瑟瑟发抖等车的那两个小时里,这个想法没有一丝一毫动摇过。
“是不是和你妈吵架了?”姥爷又问,“昨晚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脸色不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是。”
“她说了什么?”姥爷有点震惊,“她究竟说了什么,竟然把你给气跑了?”
“没说什么。”陆澄子闭了闭眼,其实很想问问姥爷为什么要拦着白莹不把她打掉,她无心养育,生下来大家都痛苦。但她怕老人气出病来,不想把那些难听的话重复给他听,“总归是我和她之间的矛盾,这事儿您别管,今天大年初一,您好好过年吧。”
“这能好好过吗?”姥爷生气地说,“大过年的给我整这一出,这不是成心的吗!你妈到底说了什么,至于你说走就走?”
“您别管……”
“说!”姥爷很愤怒,陆澄子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不知道是冲白莹多一点,还是冲她多一点,“你俩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还有一个多月你就成年了,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长这么大了!如今她跟你爸婚也离了,想跟彭彦博在一起也如愿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大过年的,她就是喜欢给我找不痛快!白莹——!!”
陆澄子被这滔天的怒火烧得不知所措,然而姥爷并没有给她为难的时间,吼了一声白莹就用力把手机摔到一旁,电话立刻传来忙音。
“……”陆澄子看着那通电话,表情茫然无措,扭头涩然问林星野:“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林星野伸手把她搂住,心中蚂蚁啃噬一样难受,安慰道:“这不是应不应该回来的问题。”
陆澄子感到头痛欲裂——她想拨号回去,打给舅妈问问怎么回事,可是胳膊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动弹不得。
又或许是不想动。
算了,她头疼地闭眼。
让她暂时离这些争吵远一点吧。
“电影多少个小时?”
“两小时十六分钟。”林星野说。
“看完时间也差不多了,”陆澄子看了看手表,“你家几点钟吃饭?”
“一般都是六点半,过节的时候会晚一些。”林星野说,“不回去也没关系,我妈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为了不让我玩儿得太疯。”
“羡慕。”陆澄子说。
“羡慕?”
“羡慕你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妈妈,这要是换成我妈,我连出门都别想了。”陆澄子说,“我一直都很希望我妈能宽容点,可以给我一点个人的时间和空间,我犯错的时候她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可惜她总是喜欢控制我的一言一行,什么都要按照她的意思来。”
“你这次回去,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管你吗?”林星野问。
“倒也没有,可能是力不从心吧。”陆澄子捏了一颗爆米花吃,“她管那对姐弟就够忙的了,没有精力管我。”
“那这几天你过得比以前轻松吗?”
“并没有,在那边做什么都得考虑她的脸色和反应,跟条件反射似的。”陆澄子说,“我一直都很怕她,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光和她待在一起我都会紧张。”
林星野安慰似的揉揉她的头发:“现在不用紧张了,你想做什么都行,没有人会拦你,也不用考虑谁的脸色。”
“嗯。”陆澄子笑了笑,这恐怕是她随陆青云搬到这边以后唯一的好处,因为陆青云不会管她。
电影是一部战争题材的动作片,宣传方抓住家国情怀吸引观众,效果还不错,起码这一场座无虚席。影片高潮迭起,枪战惊险刺激,有一个镜头比较血腥,林星野担心陆澄子接受不良,扭头借着荧屏反射的光线一看,她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
“……”
放映厅音响那么大,她竟然也能睡着,这睡眠质量可真好。
“茜茜,”他低低地唤,“快醒醒。”
“嗯?”陆澄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似乎有点不舒服,眼皮很重,“怎么了?”
“我们回家吧?”林星野说,“回家睡。”
陆澄子懒懒地靠着他的肩膀,粘人地往颈窝钻,不高兴地咕哝道:“不想动……”
林星野怜爱地将她的头发撩好,指尖划过脸颊,触到不正常的热度,手一摸,发现烫得吓人。
“宝贝儿,你发烧了。”
陆澄子发烧,林星野没有很意外,昨晚看到她穿得那么薄就跑回来时,他就料到陆澄子要挨个小病,只不过他以为是感冒,没想到直接发烧了。
带到医院挂急诊,体温一量,已经飙到38.9度,陆澄子整个人都是迷迷瞪瞪的,呆呆地配合医生检查,扎针输液,林星野和医生交谈的声音在她听来非常模糊。
医生和林正松以前是同事,关系还不错,见陆澄子状态难受,好心地叫护士为他们安排了一张病床,春节前能出院的病人都出院了,空出的病床有很多。
发烧病人嗜睡,陆澄子躺下睡得不省人事,林星野为她掖好被子,小心地避开输液的手。想了想,又去找医生要来一条毛巾,配合物理降温兴许好得更快。
林星野把毛巾冷水打湿,敷在陆澄子额头上,然后拉上帘子坐在病床旁端详着她。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陆澄子睡着的样子,她被冯远欺负的那个晚上,满是苍白和脆弱,如今林星野只觉得她可怜。
这么喜庆的节日,家里无人陪伴,除夕当天还跟母亲大吵一架,千里迢迢连夜出走,心里压抑着这么多负面情绪,大年初一还发了高烧。
路边流浪猫的境遇都比她强,起码有好心人投喂,搭一个简易的窝为它们遮风挡雨。
要是没有他,如今谁来照顾她呢?
“你也只能依赖我了。”林星野抚着她的发顶,低声说,“这下连汉堡都比不上我了吧。”
陆澄子睡得沉,精美的五官没有一丝动静,连呼吸都很轻,像画中端方典雅的静物,给人的感觉非常清冷。见多了活泼开朗的那一面,林星野都快忘了,陆澄子其实是高冷的,跟别人交往的时候只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和客气,并不轻易交底。
但是在他面前,只要陆澄子醒着,那双眼睛就会闪动着明亮的光,脸上浮现纯真治愈的笑容,单是瞧着,都能让他心情很好。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陆澄子笑了,即便她回到了阆城,和她待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里,也没见她发自内心地笑过。
被这么多不开心的事情压着,没有多少人高兴得起来。
输液要两个多小时,陆澄子中间被渴醒,林星野倒了两杯温水,陆澄子靠着床头喝完,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几秒后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刚才有电话打进来,”林星野把她的手机给她,“看你睡得沉,我给按静音了。”
陆澄子头晕目眩,打开手机一看,两个未接来电全是白莹打过来的。
她看着屏幕上的“妈妈”愣愣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林星野拿着毛巾出去准备重新打湿,她才拨号回去。
响了半分钟,白莹才接,那短短的三十秒里,陆澄子还是像以前一样有点紧张,或者可以说害怕。
开口时,声音非常沙哑:“妈。”
“你还知道要打电话给我?”白莹冷冷道。
陆澄子低着头没说话,紧张感顿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习以为常后的坦然和平静。
“找我有事吗?”
“你的东西还要不要,要的话我给你打包寄回去。”白莹说。
陆澄子当然想要,她留在那边的东西有好几样是比较常用的,书包上的海星挂饰还是她和林星野去青城的时候买的,特别有纪念意义,更别提还有复习资料和她辛辛苦苦写的卷子。可听着她这副冷漠,甚至有点憎恨的语气,忽然又不稀罕了。
“不要了。”陆澄子面无表情地说,“我的东西你别碰,免得恶心到你。”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深重的呼吸,显然白莹被气得不轻,哪怕再三克制,怒吼仍然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陆澄子深深喘了几口气,难受地捂着额头,许久也没说话。
怎么敢?这种念头的存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当白莹以近乎变态的标准来要求她时,每当自己取得自以为不错的成绩却被她无情打击时,她都想狠狠反抗一次,想对白莹嘶吼,想拒绝她的命令,想叫她别再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可是她太胆小了,总是怕自己的反抗惹来更严厉的苛责和管教。
白莹捏着那张米黄色的纸——那是陆澄子写了一半的情书,果真如彭依依所说,腻歪得作呕,幼稚得可笑,在她这种已经进入不惑之年的高级白领看来,这份不合时宜的早恋简直不堪一击。
“你当真要为了那个男孩儿跟我撕破脸吗?”白莹冷静地问。
陆澄子简直想笑:“你不会真以为,我大逆不道跟你吵了一架,只是因为他吧?我没那么恋爱脑。”
“……”白莹沉默着。
“你对我还是不太了解。”陆澄子靠在床头缓缓舒了一口气,“长这么大,我什么都听你的,怕自己表现不好惹你生气,你说东我不敢往西。没错,我确实有很多次趁你忙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儿,上网打游戏看电视,因为那些事情让我很高兴,很放松,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成绩和名次,你眼中的自甘堕落,在我这里不过是本性暴露而已——我原本就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想做一些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包括和他在一起。”
白莹冷声道:“所以你为了让自己高兴,不惜说那些话侮辱我?”
“如果这个事实说出来让你这么生气,我道歉。”陆澄子平静地说,“但这两件事没有因果关系,不要混为一谈。”
白莹冷笑:“在那边待了十来个月,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你爸不去当老师真是可惜了。”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跟爸爸没有关系。”陆澄子说完,心中不免又愤然,“他现在不如你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你就行行好,不要再诋毁他了。”
“我家庭美满?”白莹仿佛听了一个宇宙级的笑话,电话里传来讽刺的笑声,隐约又充满了痛苦,“我要是家庭美满,你以为我还会叫你回来过年?我水性杨花,你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姥爷强迫他至少要等到你成年以后再离婚,阻了他逍遥快活的路,说不定他比我更讨厌你。”
“……”陆澄子的手猝然抓紧了被子,想叫她别说了,不要让她最后的靠山披上一层丑陋不堪的皮,可喉咙干哑,愣愣的发不出声来。
“早年你爸风光无限的时候,也曾婚内出轨,不止一次,我亲眼撞见过。”白莹冷冷开口,“找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如我,品味一次比一次差,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
陆澄子痛苦地闭上眼睛,怕白莹听到她怯懦的哽咽,喉咙颤抖着,极尽克制地呼了一口气。
白莹讽刺地笑了笑,同归于尽般:“你看,我们两个都这么龌龊下流,生出的孩子一个是同性恋,一个明明愚蠢还一心想学坏,果真应了那句老话,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错了。”陆澄子沙哑地说,“也许你对我很失望,但我自认对得起自己的努力,我问心无愧。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比你想象中还要喜欢他,而且会一直喜欢下去,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他欣赏我,只有他喜欢我,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认同感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白莹本能的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陆澄子晦涩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很后悔投胎到你的肚子里。很抱歉我的表现从来没有让你满意过,以前不管怎样,我还是谢谢你养育我这么多年,将来有机会,我一定结草以报。但是,为了彼此都好过一点,以后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白莹女士。”她目光涣散地看着病房里洁白的墙壁,也许是被那白色晃疼了眼,两行清泪悄然划下脸庞,“就当我生下来就被你掐死了吧。”
一声闷雷,在白莹心头落下。
陆澄子挂掉电话,痛苦地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林星野拉开帘子,一言不发地将她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