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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9章 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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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澄子走得匆忙而狼狈,什么东西也没收拾,因为愤恨至极,连外套都没穿就跑了出去,身上只有一件毛衣,负十几度的天气里,这样穿是会把人冻坏的。
可是她不在乎,冻死了才好,冻死了就不用面对这样难堪的事实,不用再披着这副攒了无数厌弃和恶心的血肉活着。
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表现,终有一天能得到白莹的认可,可是她错了,白莹从来都没有接受过她,陆澄子简直不敢想每次白莹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的时候,心里藏着多少悔恨和厌恶。
自己在她的厌恶中降世,在她的痛恨中长大成人,还自以为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母亲——美丽干练,博闻强识,日日监督她学习,时时盼着她好,虽然对她冷漠严厉了点,但还是会记得她早餐喜欢吃煎饺。
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殊不知,她本身就是白莹的遗恨,从她嘴里飞出来的那些刀子从来都是真的,她的心也是铁打的,怎么讨好都软不了。
陆青云也曾说,若不是有亲子鉴定,他是不会承认她的。
——她的存在注定要闹得所有人都不好过,耽误白莹,膈应陆青云,连累陆南之,没有人会因为她的降生而感到欣喜,没有人会因为她的成长而感到骄傲,从来都没有。
她是不被期待的。
陆澄子泪流不止,林星野心疼死了,抱住她试图传递一点暖意,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后心不停摩挲。
“好了,不哭了……”
她浑身冰得像个雪人,凛冽的寒气固执地留在衣服的缝隙里,把她的心也冷透了。
林星野拉着她进了屋,找出邓敏敏买的那件毛衣让她换上,随后出去倒了一杯热水,切了几片生姜捣碎泡进去,顺便弄来一条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拆开一盒暖宝宝贴了几片在她身上,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裹住。
“把这个喝了,”林星野把杯子给她,“暖暖身子。”
陆澄子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拿在手里,冻僵的手摸到这烫人的热度,反而痒痒的,之前还没什么感觉,如今愈发觉得冷,恨不得钻进火炉里。
她怔怔地看着林星野把她的鞋子脱掉,撕开两片暖宝宝贴在脚底板,又觉得不够到位似的,把她双脚拢在怀里温暖。
“一会儿就好了。”林星野说。
“嗯。”陆澄子低低地应了一声,鼻音有点重。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他问,“还这么晚。”
“不想在那边待了。”陆澄子说。她跑出去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想起手机壳里夹着的身份证,索性直接买了票回来,反正她不想再见到白莹,也着实不想回去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跟我妈大吵了一架。”陆澄子的眼睛还红着,“我一生气就跑了。”
“你说你跑就跑吧,也不知道要穿件外套,冻坏了怎么办?”林星野一边说一边帮她捂脚,他抱在怀里像抱一块冰似的,不得不再拆两个暖宝宝贴在脚背上,“天气那么冷,你体质又弱,很容易生病的。”
“病就病,”陆澄子负气说,“病死了最好。”
“说什么气话,”林星野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陆澄子没说话,脚丫子动了动,点了点他的腹勒,许久才出声:“我妈知道了。”
林星野没太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我俩在一起的事儿。”陆澄子笑容发苦,“跟我预料的反应一模一样。”
“所以你们为了这事儿吵架?”
“也不全是。”陆澄子垂着眼睑,有些疲倦,“我跟她之间的矛盾从来都不止这些,我讨厌她一直以来的严厉管教,她也恨我耽误她跟彭叔叔远走高飞,这么多年一直在恶性循环,我不想再被她管着了,吵架是迟早的事儿。”
“……这得是吵得有多凶啊。”林星野叹道。
“我就是不明白,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陆澄子眼睛发热,“如果趁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把我做掉,什么事儿也没有。”
把她生下来,又不肯给她一个温馨的环境,终日冷漠以对,有什么意思。
“那我上哪儿找你去?”林星野缓缓给她把鞋子穿好,“再说了,生命从来都是胜利者至高无上的嘉奖,你千辛万苦跑赢了那么多竞争对手才成为一颗受精卵,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不要轻贱自己。”
“可这十几年家里谁也过不好,都是因为我。”陆澄子眼里笼着一层水汽,“他们早就该离婚了,可是因为我没有离成,这十几年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我就像个罪人一样,把家里搞得天崩地裂。”
“不要这么说,既然当初决定把你生下来,就应该做好了迎接这些痛苦的准备,不能怪你。”林星野说,“生下你,不离婚,这都是他们的选择,你是无辜的,不要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陆澄子抹了一下眼睛:“可这些选择不还是基于我做出来的。”
“别太钻牛角尖,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真的打算把你……的话,相信他们也会内疚不安一辈子,也许还有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生完你就离婚,但是那样的话,痛苦怨恨的应该就是你了。”林星野说,“这两条路他们都没有选,这样说你心里舒服点了没有?”
“……”陆澄子别开了脸:“你不要帮他们开脱。”
“我没有替他们开脱,”林星野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庆幸他们选对了路,不然我怎么可能遇见这么好的你。”
陆澄子想起白莹对她的评价,忽然把脸转了回来,看着他:“你真觉得我很好吗?”
“那当然了,”林星野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如果我学坏了,你还会喜欢我吗?”陆澄子问。
“你不会学坏的。”林星野非常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难道你没发现自己对这种坏避如蛇蝎吗?座位旁边吵闹,你就拼命复习让贺总把你调回最后一排,在三中待了这么久,也没见过你上课干别的什么事儿,哪天不是按时上学按时放学,身边的坏榜样那么多,你学他们了吗?”林星野说,“你不仅自己没学坏,还拉着我跟你一起学好,你本来就是向阳而生的那种人,努力往上爬才是你的常态,爬得越高越好。”
“万一哪天我爬不动了,想掉下深渊呢?”陆澄子执着地问。
林星野看了她半晌,才说:“那我会死死抓住你,不让你掉下去。”
“……”陆澄子疲倦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
林星野轻轻搂住她,说:“你要是觉得累,可以在半山腰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往上爬,但是绝不能有坠崖的念头,崖底没什么好东西。”
“爬那么高有什么好,”陆澄子丧气地说,“又没人看到。”
“我会看到,”林星野说,“我会一直看着你。”
陆澄子眼睛热热的:“你知不知道‘一直’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林星野收紧了手臂,“我也会做得到。”
陆澄子忍住落泪的冲动:“那你不可以反悔。”
我已经给我妈放下了要和你地久天长的狠话,你不可以反悔。
“绝不反悔。”林星野说。
陆澄子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脸颊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靠在他怀里许久没有说话,久到暖宝宝贴热得她受不了,这才把外套脱掉。
“你真够可以的,”林星野帮她撕掉暖宝宝,“要不是你在这边还有住处,吵完架离家出走你会去哪儿?非洲吗?”
“不知道。”陆澄子抬眼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叛逆的?”
“这不叫叛逆,”林星野说,“你这叫觉醒,就是危险了点儿,下次别这么干了。”
“觉醒?”
“是啊,”林星野笑了笑,“你真实的性子本来有点儿叛逆,不然你以前怎么敢旷课打耳洞?”
陆澄子皱眉:“那我这样算不算是学坏啊。”
“不算。”林星野说,“我觉得挺好的,每个人的骨子里都应该有点叛逆基因,不然唯唯诺诺地活着,实在太没意思了。再说,你又不是经常旷课,你只是想发泄一下而已。”
“全世界估计只有你会这么说。”陆澄子叹气道,“我就是黑的也被你说成白的。”
“你本来就是白的,不要妄自菲薄。”林星野说,“你一路回来都没吃东西吧?饿不饿?”
“不饿,没胃口。”陆澄子摇头,“我要准备上去了,不然打扰你家里的人休息。备用钥匙呢?拿给我用一下。”
“没事儿,他们都睡着了。”林星野去翻自己的抽屉找钥匙,“你的东西是不是都没带回来?”
“只带了人,要不是手机在兜里,我还回不来。”陆澄子有点郁闷,“我买的巨好看的手机壳也落在那边,可惜了。”
“改天我们一起出去挑一个。”林星野说,忽然笑了起来,“你的卷子也白写了吧。”
“……对啊。”陆澄子上下扫了他一眼,“老师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你给扔了。”
“别冤枉我,估计老师也不会收,那么多卷子,他改得过来嘛。”林星野找到钥匙陪她从楼梯一起上去,“前天我看到你爸出去了,好像是出门办事的样子,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
“等会儿看他在不在家就知道了。”陆澄子说,“明天你有空吗?”
“有啊,你要干什么?”
“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吧,”陆澄子抑塞道,“我充电器也落下了。”
“用我的就好了,我俩手机的充电口一样。”
“老用你的不方便,我还是重新买一个吧。”
林星野好笑地问:“你还落下什么了,一次性说个清楚,明天全部买回来。”
“一袋子笔,书包,钥匙,唇膏,还有衣服裤子……”陆澄子简直要抑郁了,闷闷不乐地说,“我回头列个清单好了。”
林星野安慰地揉揉她的头发,陆澄子开门之前和他抱了抱。
“回去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林星野偏头亲了亲她的耳鬓,“明天不管你想去哪儿,我的时间都给你。”
“大过年的,你妈妈会不会生气?”
“你都说了大过年的,她能生什么气。”
“那我进去了,明天再联系你。”陆澄子笑笑,“晚安。”
“晚安。”
陆青云没在家,陆澄子也不知道他去哪了,第二天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他去了工厂,说是有人要把厂房承包下来,他过去处理一下。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陆澄子问。
“看情况吧,这事儿处理完,可能会去一趟燕城,起码要两天。”陆青云说。
“哦。”陆澄子有点低落,但是几秒钟后这种情绪就淡了,“那您注意身体。”
“嗯。”陆青云的语气毫无感情,“没什么事我挂了。”
陆澄子明知道她爸爸一直都是这样冷淡,可听着这平淡,甚至有点冷漠的语气,仿佛和他讲话的不是他的女儿,心里还是一阵闷堵,以及淡淡的不甘。
她抢在对面挂电话之前说了一句:“爸,今天是大年初一,新年快乐。”
“……”陆青云挂电话的动作生生被这句话扣住,显然没有料到,几秒钟后才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挂了电话,陆澄子觉得头晕脑胀,倒回床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很吵,邻居家放的新年音乐穿透墙壁传进来,小孩蹦跳的声音和拖拉椅子的声音在天花板上格外频繁。
汉堡被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吵了一早上,耷拉着耳朵跑进她的房间寻求安慰,见陆澄子出神没搭理,抬起两只前腿扒拉着床沿嗅她的脸,仿佛在确认它主人是不是还活着。
陆澄子没理它,拍了拍它的脑袋将它打发走,闭上眼睛一路睡到十点多,连早餐都省了。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陆青云给她发了一个新年红包。
“……”陆澄子愣愣地看着那个红包,鼻子有点发酸,收下后回了一条感谢和祝福的消息。
汉堡委屈地趴在床下咬自己的玩具,意思非常明显——它饿了,想吃东西。陆澄子看了一眼自动喂食机,里面的狗粮还有一半,但是它连续吃了几天狗粮,已经吃腻了,如今她回来了,说什么也不想再吃那些。
陆澄子拆了一包肉干,一片一片地喂它。
狗子非常开心,吃完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陆澄子笑容很轻,摸了摸它的毛发。
林星野七点的时候就给她发了消息过来,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出去。陆澄子看了一眼手机顶头,电量走低,得尽快去买充电器。
可是她实在太困了,浑身犯懒,并不想出门。
她刚准备给林星野回消息,手机就跳出来电的页面,是白莹打了电话过来。
陆澄子看着那个通电话,从前的惊慌不复存在,更多的是难过和愤怒。
充满恨意的字句言犹在耳,昨天吵架时的窒息感再一次席卷而来,陆澄子不想和她说话——反正白莹嘴里吐出来的话永远都是伤人的,便把电话掐了。
她仰躺在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出神,心情复杂极了。
连她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在这十个多月的时间里,自己对白莹的感情竟然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或许真如林星野所说,自己原本就是叛逆的,只是在白莹的管教下一直压抑着,有朝一日脱离了她的视线,便开始放飞自我,连她的电话都敢拒接了。
中午吃了饭,邓敏敏就坐在沙发上忙着回复别人发来的新年祝福,见林星野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奇怪道:“你要去哪儿啊?”
“出去逛逛。”林星野一边换鞋一边说。
“去哪儿逛?”邓敏敏头也不抬,习惯性唠叨,“外面这么冷,多穿几件衣服,晚上回来吃饭不?”
“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大年初一你敢不回家吃饭试试?”邓敏敏瞪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语气有些严肃,“昨晚我好像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你大半夜的跑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林星野说,“去了一趟楼上。”
“去楼上干什么?楼上有熟人啊你上去?”甫一出口,邓敏敏就转过了弯来,“难道是你小陆同学回来了?”
林星野不置可否,换好鞋后从柜顶扯了一张湿巾擦手,邓敏敏却仿佛发现了奶酪的小老鼠,两眼冒光地走到玄关:“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林星野擦完手拿过架子上的外套一边披上一边开门,“走了。”
“你急什么?”邓敏敏叉腰不满地嘟囔,“我又没说不让你去,你个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不孝子!”
不孝子林星野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外,闻言无奈叹气:“您想干嘛?”
“你们要去哪里玩儿?”
“就出去买东西而已,”林星野说,“怎么了?”
“没什么,”邓敏敏摆摆手,“晚上必须回来吃饭,听见没?”
“知道了。”林星野应了一声。
“叫上小陆同学吧,”邓敏敏说,“你不是说她家只有她和她爸爸吗?大过年的,他们父女两个人多冷清啊,跟我们一块儿过得了,人多热闹,反正大家都是邻居,正好熟悉熟悉。”
“……”林星野古怪地看着她,终于从那略显激动的眼神里察觉到几分异样,“您这是打着熟悉邻居的名头见家长吧?”
“……”邓敏敏的小九九被戳穿,恼羞成怒地瞪他,“怎么了?你老娘我这么支持你们,像我这么开明的妈,多少早恋的男男女女求都求不来,你难道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
“不是,”林星野疑惑又好笑地看着她,“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要是我俩再大几岁,您是不是该送我们去民政局领证了?”
“我倒是想……”邓敏敏小声咕哝,清了清嗓子,义正辞严道,“别婆婆妈妈的,你要是不叫,我待会儿就上去请人家爸爸。”
“您省省吧,她爸出去了,还没回来。”
“那更应该叫她来我们家啊,”邓敏敏说,“不然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家,多可怜啊,今儿是大年初一,难道你舍得小姑娘自己过年?”
林星野确实舍不得,一想到陆澄子昨天晚上簌簌流泪的模样,心里就疼得厉害。可邓敏敏热情太盛,他怕陆澄子会有负担,她和家里吵架的导火索正是因为这件事。
“再说吧,”林星野思考半晌,“我们高中都还没毕业,您别整见何焯家长那套给她压力。”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给她什么压力?”邓敏敏啧了一声,“我早就说过了要请小陆同学好好吃一顿饭,感谢她帮忙把你这惨不忍睹的成绩提了上来,是你想太多了好吗?”
“是我想太多还是您想搞事情,自己心里清楚。”林星野心里明镜似的,后脚迈出去关了门,“我走了。”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