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78、第78章 家访

　　陆青云和陈进带着陆澄子去下馆子，两个男人对酌了半天，聊了很多工作上的事情，没怎么搭理她。
　　剁椒鱼头很辣，辣椒呛进气管里，陆澄子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陈进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柠檬茶：“快喝点儿水，慢点儿吃。”
　　陆澄子想道谢，但是话都说不利索，灌了一整杯，缓了几分钟才慢慢恢复。
　　陆青云看了她一眼，终于把话题转到她身上：“贺老师说你这次期中考试没考好？”
　　“……嗯。”陆澄子低头捏着水杯，应了一声。
　　“不会吧？”陈进有些诧异，“考了多少分儿？”
　　“362。”陆澄子说。
　　陆青云蹙眉：“怎么少了这么多？”
　　陆澄子不敢看他的脸色，就是这种期望太高，失望之后瞬间晴转暴雨的脸色让她不知所措。
　　“没调整好心态，”陆澄子努力忍着咳嗽，“没有好好答题。”
　　她似乎感觉到了陆青云的不悦，又补充说：“但是后来我回过头看过了，那些题目我都会，重新考的话还是能考好的。”
　　陆青云看了她几许，脸色严厉：“既然题目都会，考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好好写？考出这么低的分，你自己觉得丢人吗？”
　　“我知道错了。”陆澄子低头认错，喉咙辣得扭曲，听起来像是哭了，“下次一定调整好。”
　　陆青云冷眼看着她。
　　陈进看不下去：“瞧瞧这严父的样子，人家都说了只是心态没调整好才考砸，又不是不会做，整那么严厉干什么，谁还不没个放纵个性的时候，这又不是高考。”
　　陆青云还想再训斥，陈进又说：“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都没管过她，一次失误上来就骂，有你这么当爸的吗？闺女没考好她自己心里也难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再骂一句我可就翻脸了啊。”
　　陆澄子夹了一片清炒芦笋放嘴里，味同嚼蜡。
　　她以为陆青云不会管，继续保持他的放养式态度，任凭她自由生长，这次训斥，显然她自己也想不到。
　　果然跟白莹一样，只要结果不尽人意，不管什么理由，都无法让他闭上斥责的嘴。
　　如果换成白莹……陆澄子心中发抖，结果只会更严重。
　　话题又被陈进带到别处去，陆澄子沉默听着，心情复杂，想找个人倾诉。
　　男朋友什么时候才理她啊。
　　陆澄子心中积郁，学校也不想去了，第二天早上打电话给贺立请假，理由很可笑——爸爸难得回家了，她想在家和他待几天，下周再去学校。
　　贺立想起她那天在办公室掉的眼泪，没多想就批了，只是说周末要来家访。陆澄子挂掉电话躺在床上，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在三中门口买早餐了，而现在她连睡衣都没换。
　　贺立大概打电话跟陆青云谈过了，见她工作日都不去学校，也没多说什么，但陆澄子不想长时间和他共处一室，上午闷在房间里无所事事，下午带着汉堡下去遛，还拿了滑板。
　　可是她没能玩起来，只是踩在滑板上，拉着牵引绳让汉堡拖着她滑。
　　今年初雪下得晚，但是天气一如既往的冷，寒风刮在脸上，冷嗖嗖的，陆澄子却好像没有感觉，但她怕冻着汉堡，毕竟它已经是一只老年狗了。
　　工作日不用上学的感觉就是好，大人在上班，小孩在上学，小广场难得空旷，陆澄子带着汉堡去那边玩了半天，捏着一瓶矿泉水坐在长椅上吹冷风。
　　汉堡跳上椅子蹲在她旁边，陆澄子拿出手机跟它拍了一张合照，然后发给宋清和。附中的高三党要住宿，宋清和的手机又不能带去学校，得周末回家的时候才有时间回复她。
　　不过陆澄子无所谓，有个人能分享就好了。
　　往常她会发给林星野，不过这几天他们都没有说话，发了也是尴尬。
　　她不明白林星野这是什么意思，也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错，她哪里做得不好，起码要让她知道吧，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冷战，缺不缺德。
　　要分手就直说，这样冷着她算什么。
　　陆澄子忽地眼睛发热，林星野这么久都不理她，不会真想分手吧？
　　汉堡耳朵一动，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欢快地往大门跑去，陆澄子连忙起来追，不然让它横冲直撞，冒犯到别人就不好了。
　　“汉堡，回来！”
　　汉堡充耳不闻，一直跑到小区大门，追着一辆小电驴欢叫摇尾，林凝听到动静，捏了刹车。车上的小孩满脸惊奇，背着小书包从电驴上跳了下来，欢快地扑向它：“汉堡！你怎么在这里啊！”
　　陆澄子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它闻到元宝太兴奋了。”
　　“没关系。”林凝说，对小朋友扬了扬下巴，“元宝，快上来，回家了。”
　　“我想跟陆姐姐和汉堡玩一会儿。”元宝撒娇，“姑姑，你先回家吧。”
　　“我们回家吃完饭再下来嘛。”
　　“万一吃完饭陆姐姐不在下面了怎么办？”
　　陆澄子说：“没事儿，我一会儿就回去了，要不您先回，等会儿我顺便把他送回去吧。”
　　林凝有些责怪地看了元宝一眼，然后对陆澄子笑了笑：“那就麻烦你啦。”
　　小朋友开心地拉着陆澄子的手：“陆姐姐，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今天在家休息，没去学校。”陆澄子说。
　　“为什么在家休息呀？你生病了吗？”元宝好奇地看着她。
　　“没生病，我就是不想去学校。”陆澄子揉了揉他的头发，“元宝可千万不能向我学习啊。”
　　两人回到小广场玩了一会儿滑板，元宝格外兴奋，陆澄子听着他的笑声，烦闷的心情总算稍微好了点。
　　大冷的天，小朋友竟然还玩出了汗，背上一摸有汗意，让陆澄子拿出小书包里的汗巾帮他垫上。
　　“我好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元宝说，“陆姐姐，你明天还下来吗？”
　　“下来啊，不过天气太冷了，不能在下面待太久，不然汉堡会冻着。”陆澄子说。
　　“那你能不能等我放学的时候再下来？”元宝想了想，“不然我回家的时候，你都不在这里了。”
　　“行啊。”陆澄子莞尔，“那我等你快放学的时候再下来。”
　　元宝欢呼：“好！”
　　陆澄子捏了捏他的小手：“元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哥哥最近过的怎么样？”陆澄子问，“他心情好吗？”
　　“我不知道，”元宝说，“哥哥都不回家，我不知道他心情好不好。”
　　“啊？”陆澄子愣了愣，“他不回家去了哪里？小姑知道吗？”
　　“他说在王焕哥哥家。”元宝说，“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妈妈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哥哥肯定要挨骂。姑姑说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这个周末还不回家的话，就要告诉妈妈了。”
　　陆澄子叹气，揉了揉他的头发。
　　她期中考成绩那么差，物理课回答不出问题，现在又一周没去学校，大家都很好奇她究竟怎么了，班上的人开始八卦议论。
　　有说她失恋，有说她生病，有说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在家逃避，也有说她家里在闹离婚，越传越夸张，传到林星野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她爸工作的原因，要准备转走了。
　　林星野想起那天接她放学的那辆车，头脑顿时一空，抬眼问郭宇：“谁说她要转走？”
　　“于雪上次去物理科送作业的时候听到贺总在打电话，听到了转学的字眼儿。”郭宇说，“我觉得有一半儿是真的吧，她转到三中，不就是她爸工作的原因吗？”
　　“可是高三了还转学？”王焕皱眉，“不能吧？转到新学校再花时间适应，来得及吗？下学期就高考了。”
　　“哪儿有孩子离得开父母啊，她爸要是走，她肯定也得走啊。”
　　林星野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心中发慌——如果陆澄子走了，他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陆青云过几天还要出去，贺立一通电话，愣是让他等到星期六，行李早就收好放到一旁了，家访一结束就开车离开。
　　陆澄子下楼接贺立上来。不管是学霸还是学渣，班主任来家访的时候，总免不了一阵紧张。
　　陆澄子按了12楼，贺立仰头看了一圈，忽然问：“我没记错的话，林星野也住11栋是吧？”
　　“对，”陆澄子点点头，“就在我家楼下，1101。”
　　“那就好，”贺立说，“一会儿我还得去一趟他家，住你楼下的话，那就太方便了。”
　　陆澄子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林星野家，但是也不敢问。
　　陆青云习惯在人前保持体面，所以尽管他对陆澄子的学习情况不太上心，家访这种事还是得认真对待的，早就泡好了茶等着他。起身迎接，寒暄问候，一切都表现得非常得体周到。
　　贺立参观了一下他们的家，发现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地板干净发亮，问陆澄子：“这些家务都是你收拾的？”
　　“是，”陆澄子笑笑，“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自己在家，所以都是我收拾。”
　　“挺整齐的。”贺立赞许点头，看着绿植旁边的一个小架子，“这是谱架？”
　　“嗯，”陆澄子点头，“练小提琴的时候才会用，旧的那个被汉堡咬坏了，这是新买的，感觉以后都不怎么用的上，买亏了。”
　　贺立笑了起来：“我觉得不亏，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用的上呢……这金毛叫汉堡？”
　　“全名叫陆汉堡，”陆澄子说，“胆子特别小，还穷讲究，每天都要给它洗脸，不然就发脾气。”
　　贺立说：“你跟汉堡感情挺不错啊，上次它生病你还专门儿请了假照顾它。”
　　“它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弟弟。”陆澄子说。
　　贺立哈哈一笑。
　　简单参观了一圈，三人就坐下来开始聊，陆澄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聊工作和人生三观的时候，陆青云还对谈如流，可一问到陆澄子在家的表现，陆青云就说不上来了。
　　他对陆澄子的了解少之又少，甚至都看不出她的那块滑板是真的拿来玩的还是拿来扮酷的。
　　“你最近在家都干什么呢？”贺立看向陆澄子，“看剧休息？”
　　“看书遛狗做家务，”陆澄子说，“我不看剧。”
　　“她从来不看剧，”陆青云说，“以前她妈管得严，连手机都很少碰。”
　　陆澄子的眉毛不可见地挑了挑——你竟然知道这个？
　　“是吗？”贺立笑了笑，“我还没听你说起过你妈妈呢，以前都是妈妈在管吗？”
　　陆澄子点点头：“搬到这边以后，跟她就很少联系了。”
　　如果不是那一个小提琴比赛，她大概会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妈妈。
　　贺立很快就从交谈中获取了关键信息——离异家庭，父亲工作忙碌，女儿独立优秀，就是缺少关怀，孩子心中缺爱，属于非常常见的问题类型。
　　他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诸如多交流沟通、彼此了解，陆澄子觉得有点尴尬，教陆青云做事，贺总怕是第一人。
　　但陆青云意外地配合，听得非常认真，陆澄子觉得更奇怪了。
　　大概是出于尊重吧，陆澄子想。
　　尊师重道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你一个小姑娘在这边儿，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跟老师们说，跟我或者跟杜老师都可以，不要总是把事情憋在心里。”贺立说，“最近上课都不在状态，是压力太大了吗？”
　　陆青云转头看着陆澄子。
　　“有点儿，”陆澄子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不想坐第一排。”
　　“为什么？”
　　“……老师的气场太强大了，知识像一座高山，”陆澄子咽了咽口水，“我觉得自己在一众老师面前就是个渣渣。”
　　贺立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可真有趣。”
　　“我说真的。”陆澄子试探地问，“贺总，什么时候再调座位？能不能把我放回最后一排？”
　　“那要看你下次考试结果怎么样了，”贺立说，“如果你能重回巅峰的话，我再考虑一下这件事儿，这阵子你就仰望一下老师的知识高山吧。”
　　家访进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贺立才准备告辞，临走前对陆澄子说：“快点调整好状态，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呢，上课没人回答问题，那帮崽子一个个慌得哟。”
　　陆澄子笑了笑：“我会的。”
　　贺立直接下楼去林星野家。
　　陆青云赶时间，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拿了出来，陆澄子送他下楼。
　　“你自己该怎么做心里应该有个数，”陆青云语气责备，“都快成年了，这些事情不应该总是要人监督。”
　　陆澄子心中叹息：“知道了。”
　　“我没那么多时间，”陆青云看着她，目光冷淡，“我不希望老师再因为这些事情找家长，也不希望你的事情成为我的负担或者累赘。”
　　“……知道了。”陆澄子僵硬地应下，那一瞬间其实很想哭——班主任还没走，他就开始说这种话了。
　　林凝听到今天要家访，早就在家等着了，林星野这个周末也总算回了家。元宝怕生，这会儿安安静静地坐在姑姑旁边，舔着棒棒糖听大人们说话，虽然他什么也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个叔叔是哥哥的老师。
　　“上次月考的时候成绩还上升了一点儿，这次怎么又降回去了？”贺立问林星野，“你前阵子上课不是挺用功的吗，按理说应该更上一层楼才是啊。”
　　“题目太难了，”林星野说，“很多都不会。”
　　“是吗？”贺立想了想，“其实题目还好吧，各科老师都说不是很难，有些题目比月考还简单，你要是能坚持用功，成绩提高的幅度还是挺大的，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
　　“知道了。”林星野说。
　　“妈妈一直都没有时间回来？”
　　“国庆节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林凝添着茶，说：“大嫂知道他这次考得比上次差，又连着旷了这么多课，其实很生气，但是她工作忙，回不来，我说话他又不怎么听，还是得麻烦老师帮忙多多督促。”
　　林星野在一旁沉默不语。
　　“那是应该的。”贺立说，又看向林星野，“我就是不太能明白，你旷课都干嘛去了？你现在又不学画了，怎么时间还是不够用，得旷课出去办？”
　　“思考人生去了，”林星野早就找好了理由，“一时半会儿没适应不学画的生活。”
　　林凝瞪他，这算什么理由？手上的纱布现在还没撤，她不信林星野没去打架。
　　“我早就说过，”贺立叹气，“你学了这么久的美术，有画画的天赋，早知道报考艺术生不就好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三心二意，好好把文化课学好，其他事情都先放一放，高考才是要紧事儿。”
　　“我知道。”林星野说。
　　“姑姑，我想去找陆姐姐。”元宝小声说。
　　“时间还没到，陆姐姐和汉堡还没下去呢。”林凝揉揉他的头，轻声说，“再等会儿吧。”
　　元宝噘着嘴：“好吧。”发现贺立在看他，小朋友又害羞地收回了自己的表情，把脸藏在姑姑身后。
　　贺立失笑：“你弟弟跟陆澄子玩儿得不错？”
　　“他挺喜欢跟小陆同学玩儿的，”林凝笑笑，“一有空就跑下去和她一起遛狗。”
　　“陆澄子是个不错的孩子，基础很扎实，学习习惯也好。”贺立说，“你跟她住得那么近，这其实也是一种资源啊，多向她取取经，你能进步得更快。”
　　林星野装模作样地应下来，然后又说：“她要转学，我想学也没机会了啊。”
　　“？？”贺立一头雾水，“谁说陆澄子要转学？”
　　“难道不是吗？”林星野比他更诧异，“大家都在传呢，转学这个词儿还是副班长从您那儿听来的。”
　　贺立哭笑不得：“那是我侄子要转学……你们这谣言传得有够离谱的，人家压根儿就没有转学的打算，高考报名都结束了，手续不好办。”
　　“……哦。”林星野笑了起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底子挺好的，上次考试稍微一用功就把成绩提上去了，如果能保持这种状态，高考肯定能考个不错的学校。”贺立说，“复习阶段肯定是要辛苦一点的，你要是能耐得住寂寞，迟早有一天也能达到陆澄子那样的高度，贵在坚持。”
　　林星野剥着橘子，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的班主任。
　　开什么玩笑，就他这样的，也能达到陆澄子的高度？
　　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