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第77章 神坛 ...
-
林星野没睡太久,四点多的时候就醒了,左边的肩膀很麻,陆澄子枕着他的臂弯睡得正熟。
他转头看了看,把外套拉好将她盖得严严实实,陆澄子皱着眉,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无意识地搂住他的腰,动作依赖。
林星野眷恋地凝视着她,目光愧疚而落索,有些迷茫。
他是不是做错了?
心底有一个声音肯定地回答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以前他犯错,林正松总是会提醒他,“做任何事之前都事先考虑一下后果”,但这一次他控制不住。
他不应该受到和陆澄子恋爱的诱惑,在欲望的怂恿下鲁莽地牵住她的手。
若非如此,陆澄子就不会受到那样的伤害,她仍然是那个多才多艺出类拔萃的从大城市转来的高中生,从头到尾干干净净,每天想的只有好好学习、早中晚吃什么、今天去不去遛狗,珍珠永远都能保持完美无瑕,而不是被几只臭虫围着叮咬。
是他把这颗珍珠从匣子里拿了出来,带到脏污的环境里而没有将她护好。
他知道自己劣迹斑斑,却无法忍受陆澄子被这些斑驳污染,她是清白无辜的,如果被这些肮脏污秽沾上,他会很愤怒。
愤怒之余,又自我痛恨,感到很悲哀,很懊悔,原本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的话。
他真的太鲁莽了。
第二天还要上学,他们早早就起了,并把小客厅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不能让小姑看到这些医疗垃圾。
今天期中考试,开考前半小时,三个年级的学生就开始在全校范围内流动,按照考试座位表去到自己所在的考场,陆澄子的周围依旧坐了很多她不认识的面孔。
前面的男生转回来看了她几秒,没说话,正捏着半块橡皮玩的陆澄子感应到他的视线,疑惑地抬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男生顿了顿,说:“我叫黄泽涛,二班的。”
陆澄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试着用力捏紧橡皮,胳膊隐隐作疼。
“这一次我一定会考赢你的。”黄泽涛又说。
陆澄子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他就是排名总追在她后面的黄泽涛。
她不在乎谁考赢谁,注意力都被能不能写字这个问题占据了,不甚在意地说:“祝你成功。”
黄泽涛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想再说什么,监考老师抱着一堆试卷进来了。
陆澄子打开笔盖,胳膊仿佛肌无力似的,总也使不上劲儿,一用力伤口就疼痛发麻。
她只能靠着手腕活动,一笔一划地写,但是这样会累,写得不快。
一边写一边分心想林星野能不能写字,他受伤的也是右手。
陆澄子支着一只胳膊撑住额头,她脑子很乱,痛楚和憎恨盘桓不下,根本无心思考,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不太能理清它们之间的逻辑,到了后面干脆自暴自弃。
语文考完,学生们拿着考题和文具袋吵哄哄地出去,林星野在她的考场外等着她。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一扫,然后看着她的手,低声问:“考得怎么样?”
“作文没写完,”陆澄子揉了一把脸,“才写了两段。”
“其他题目呢?”
“没有好好想,答案不确定。”陆澄子和他缓缓下楼,“反正这次是考砸了。”
林星野叹了一口气:“贺总要疯。”
周四排名就出来了,贺立看着陆澄子那三百六十多的总分,差点当场跳楼。
最后一节自习课,陆澄子被他叫到办公室谈话,一脸严肃地问:“为什么这次跌得这么厉害?”
陆澄子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让贺立知道那些事,否则再把林星野牵扯进来就不好了。
“你基础这么扎实,上次月考还考了740,就算是退步也应该是沿着楼梯慢慢下,没有理由一下子考这么低的分儿。”贺立看着她,“是不是又出事儿了?”
“唔……”陆澄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发生什么了?”贺立说,“你要是相信我,可以跟我说说,看看老师能不能帮你解决。”
“……家里的事儿。”陆澄子低着声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第一次撒谎,所以非常局促,怕贺立打电话问陆青云。
贺立扫了一眼她不安的手,目光又转回她脸上,手指着急地扣了扣桌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你这孩子!”
他对学生向来和蔼,很少这么严肃,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有些诧异,也很好奇为什么传奇般的陆澄子这次考这么差,一边备课一边竖起耳朵听。
陆澄子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许久才说:“我就是想我爸爸了。”
贺立一愣。
陆澄子这句话倒是真的。她是真的有点想念陆青云了,尤其是挨了那样的活刮之后,半夜被噩梦吓醒,家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恐惧,她不想吵林星野休息,只能抱着汉堡抽泣。虽然他们父女感情不深,但陆青云在家的时候,陆澄子才有家的感觉,他一走,她就觉得自己是住在宾馆里,家不像家,也没有家,只能通过林星野寻求一些被关怀的温暖。
陆澄子擦了一下眼睛:“他已经出去一个多月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我自己在家害怕。”
“……”贺立叹了一口气,问旁边的女老师要了一张纸巾递给她,“你爸爸再忙也不能不管你啊……回头我打电话跟他沟通一下,你尽快调整好心态,下次考试好好发挥,六月就高考了,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不擅长安慰学生,尤其是女学生,这种事还是得让老搭档杜老师来,于是星期五下午自习课,陆澄子又被英语老师叫出去谈了大半节课。
“学霸的待遇啊,”坐在林星野前面的男生啧啧摇头,“我就算是考零分儿,老师也不会看我一眼。”
“你不是回回考零分儿吗?”另一个男生低笑说,“你的分数要是按照她这样的规格来一个大跳水,别说谈话,贺总连家访都能做出来。”
林星野桌面上摊着一本书,但他看不下去,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书缝出神,旁边的郭宇少有的沉默。
看吧。
——那个声音又蹦了出来。
是你把陆澄子拉下了神坛。
闭嘴。
你愧疚吗?你好意思吗?
闭嘴。
你怎么还能做到厚着脸皮跟她在一起?
闭嘴。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们一点也不般配。
闭嘴!
林星野用力把笔一扔,旁边的郭宇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掀桌。
但他没有。
林星野两手抓着头发,烦闷而暴躁地呼吸着。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儿?”杜老师关切地问,“受伤了?”
“是,”陆澄子说,“玻璃划伤的。”
“这有点儿莫名其妙啊,”杜老师奇怪地说,“玻璃还能飞到你脸上?”
陆澄子胡诌道:“微波炉炸了。”
杜老师:“…………”
她哭笑不得,想起贺立的提醒,旁敲侧击道:“我还以为你跟林星野打架了呢,他手上的纱布挺显眼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我不知道,”陆澄子说,“我怎么敢跟他打架,疯了吗我?”
“……”
放学的时候,陆澄子把书包收拾好,转身发现林星野已经走了,书包不在位置上,球场也没人。
她以为他家里有事,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就走了,没在意,拿手机给他发消息。
直到她睡觉,林星野也没有回复。
第二天也是如此,整个周末都是如此,他家没人,打电话也关机。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陆澄子早早就去到了学校,明明料到林星野不可能去那么早,却还是期待着能见到他的身影。
结果林星野旷课了,一整天都没来学校。
陆澄子焦虑不安,怕林星野又去找冯远拼命,大课间堵住郭宇,直接问:“林星野为什么没来学校?”
“我不知道,”郭宇说,“他也不是做什么都会跟我们说的。”
“他周末没回家,”陆澄子说,“他这两天一直在你家吗?”
“没在。”
“那他到底去哪里了?”陆澄子担心地问,“王焕和杨澧知道吗?”
“不知道。”郭宇咬死不肯说。
“他是不是又去找冯远了?”
“没去。”郭宇说。
“你怎么知道他没去?”陆澄子看着他,“你这几天都跟他在一起?”
“……”郭宇答不上来,沉默不语。
“到底怎么回事儿?”陆澄子再一次问,“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小姑了。”
“你别问了,”郭宇怕自己兜不住,破罐子破摔,“他就是……他心里乱,想静一静。”
“他要静什么?”陆澄子逼问道,“难道他周末又去找冯远了?”
“真没有,”郭宇慌忙辩白,“冯远那狗东西不知道在哪儿躲着呢。”
陆澄子又气又急,低吼着问:“那他为什么不回家也不来学校?!”
“他就是不想见你!”郭宇脱口而出。
说完又懊悔地捂着嘴,在陆澄子眼里,绝对是在后悔自己嘴巴太快说漏了。
“……”她眼睛微红,“他在哪儿躲着藏着?”
“你别问了,”郭宇叹气,“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陆澄子感到一阵无力:“下午放学我要去医院拆线,你要是能联系他就告诉他一声,让他陪我去。”
郭宇愣了愣:“……哦。”
等待的过程极其漫长,第七节课上完了,林星野还是没来。
陆澄子以为这家伙真能狠下心来,心情很低落,自习课心不在焉地往练习册上填答案,直到后门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响动,引得不少人回头。
放在平时,陆澄子是不会浪费注意力在这种突兀的动静上的,可这次她也忍不住,跟着大家一起回头,抓住那几秒钟的时间检视他。
差不多两天未曾出现的林星野不疾不徐地从后门进来,从一颗颗转过来的脑袋里,快速而准确地找到陆澄子的脸,但很快又移开了目光,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陆澄子在那匆匆一瞥里感受到此人的冷淡,像极了她刚转学来的时候,两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心里忽然就空空的,不知道为什么。
下了课,她动作缓慢地收拾作业,回头看到林星野坐在位置上等她,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想什么。
陆澄子拎着书包走过去,说:“走吧。”
林星野转回来看了她一眼,站起来和她一起往外走,没有说话。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陆澄子问,“发你消息也没回,打手机也关机,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林星野说,只回答了这么一句,没说别的。
“是不是小姑和阿姨知道了?”陆澄子又问,“她们说你了?我可以去跟她们解释,没关系的,反正这件事的起因是我。”
“没有。”林星野的回答依旧简短,简短得陆澄子不知道他回答的是什么问题。
他从来不会这么跟她说话,明显没有耐心,心情不好——像极了他平时应付其他女生的样子。
如果不是要陪她去医院,他大概也是不会搭理她的吧。
热切的心被浇了一盆水,顿时冷了下来。
两人去了医院检查拆线,医生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两人全程都没有说话。
陆澄子总觉得他们之间横着什么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她无法说清,就是这些东西把她和林星野之间的交流全部隔开,把他们过去甜蜜的相处也抹掉,变得越发陌生。
他想静一静,那就让他静一静吧,陆澄子叹息着想。
自己不能逼他太紧。
新的座位表又来了,贺立把陆澄子调到了第一排,正对着讲台的位置,和老师近距离接触。每节课她都能收获老师交杂着欣慰、担心和殷切的慈爱目光,一个个盼着她将来考清华上北大,陆澄子无法承受这种千斤重的期待,总是通过埋头在书本上写写写的方式逃避这种目光,心中很压抑。
林星野又不理她,这种烦闷无人诉说,越积越多。
“陆澄子,”贺立照旧点名,“说一下最后一题怎么解。”
陆澄子捏着笔,像是不堪重负,心中的负面情绪压得她声音发哑:“……我不会。”
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不要对我寄予厚望,我不是天才,你们会失望的。
我就是个蠢材,你们一定会失望的。
班上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所有偷偷摸摸的小动作顿时停下,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好像听到了某个同学去世的消息,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没关系,”贺立的声音很温和,“再好好想一下,相信你可以解出来的。其他同学也看看这道题该怎么解,给你们五分钟。”
所有人都开始看题目,这帮人平时连黑板都不想看,这会儿倒是认真审题,把学渣的属性藏得严严实实,仿佛整个班的人都是学霸。
只有林星野怔怔地看着第一排她的身影。
这下陆澄子真的被他拉下神坛了。
第八节自习的时候,陆澄子就感觉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到了下课拿出来看,是陆青云发来的消息。
—放学了就出来,我在校门口
陆澄子第一反应是贺立把他叫回来了,心中惶恐。前陆董注重时间观念,她没敢耽误,快速收拾完书包就跑出去,校门口外面的马路边果然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大众。
陆澄子惶惶不安地走了过去,副驾的窗降了下来,陈进一脸笑容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嗨橙子,好久不见了。”
“……陈叔好。”陆澄子说。
驾驶座的陆青云转头看着她,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冷峻,没有说话。
“快上车,”陈进招呼道,“你爸最近接了一笔大单,咱们去吃好吃的。”
陆澄子点点头,拉开后门把书包脱掉甩进去,上车关门。
“那是她爸吗?”郭宇看着远去的车尾,喃喃地说,“不对啊,我记得上学期开家长会的时候,她爸好像不长那样吧?”
林星野没出声,看了一会儿车子开走的方向,他认得那辆车的车牌尾号。他拎着自己的单肩书包往学校附近的修车店走去,他的摩托车停在那里,和陆澄子在一起后,他每天规规矩矩地上学,已经很久没有骑过摩托车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郭宇跟了上来,他的自行车也放那了,“你们这算怎么回事儿?冷战吗?”
“……”林星野有些迷茫,他们这算是冷战吗?
不像吧,他们只是沟通上出了点问题,冯远把对他的仇恨发泄在陆澄子身上,他如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澄子,而她一定也察觉到了这种回避和抗拒,不愿单方面纠缠不休。
她看他的目光永远充满了炽热,闪着明快的光亮,仿佛自己在她心中无所不能,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就是一团垃圾,还让陆澄子也沾上了肮脏的细菌。
得离她远点儿,不能再让她受到影响了。
郭宇忽然严肃地看着他:“你们该不会是在闹分手吧?”
“……”林星野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咔嚓裂开来。
如果分手能让陆澄子重回神坛,他是愿意的。
她适合站在高处发光,他远远看着就好,只要不跌落尘埃,怎么样都可以。
林星野跨上摩托车,低头插上钥匙,喉结艰涩地滚动着。
怎么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