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55、书签

　　冬末的那阵子，陆澄子过得非常糟糕。
　　随着公司破产和陆南之出柜，父母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极点，每天争吵不休，家里鸡飞狗跳。
　　她在学校被李良威胁纠缠，还要面对来自别人的异样眼光、谩骂和攻击，因此逃过几次学，好在白莹忙于离婚和应付要债者，没有精力管她，这才可以从排山倒海的恶意中喘口气。
　　后来跟着陆青云搬了家，她并不喜欢这个小城市，但她觉得，她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哪怕难以适应，也还是强迫自己在这里定下来。
　　以前和别人谈论陆南之时，她总是很骄傲，因为她有一个很优秀的哥哥，帮那些女生传递情书和巧克力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自豪。但三中很少有人知道她有个哥哥，尽管于雪和段淼淼对他很感兴趣，她也很少提及。
　　并非是骄傲转变成了反感，而是因为她太害怕旧事重演了，索性掩盖着他的存在，把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中，若是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崩溃。
　　没想到还是发生了，那时候贺岚分担了大部分的炮火，这次的炸弹全部往她身上扔。
　　还他妈分不同型号。
　　陆澄子恨死他们了。

　　“学霸茜茜竟然也会旷课，”林星野低声说，“简直惊呆我。”
　　“又不是第一次，”陆澄子闷声道，“我以前也旷过。”
　　“幸好下午没有贺总的课。”林星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么久没开门，我以为你在里面想不开。”
　　“那倒不至于，”陆澄子说，“他们不值得。”
　　“当然不值得。”林星野安慰道，“偏见限制的是他们自己，他们要当井底之蛙就让他们当吧，不管别人怎么说，那些话全是假的，你知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不是，总有一天你会离他们远远的，往后余生都不会有交集。”
　　“……”陆澄子良久问出一句：“那你怎么想？”
　　这是才她最关心的。
　　林星野不知道她哥哥是同性恋，现在知道了，是否会抵触，跟那些人一样，连同她也一起讨厌？
　　“都是个人自由，除了尊重，还能怎么想？单凭性向去判断一个人好与不好，太狭隘了，我不会那样做，也不可能觉得你有什么不好，每个人都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林星野说。
　　“……嗯。”陆澄子闻着他衣服的味道，忽然觉得很安心。
　　她喜欢的人不会因为这件事嫌恶她，这对她而言再好不过了。
　　不过她没能高兴太久。
　　“学校的人是不是也知道了？”陆澄子怏怏的，“淼淼截屏发给我看过了，一点儿也不比附中的论坛逊色。”
　　“他们不敢说什么。”林星野说，“真要有什么，贺总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你是他明年全部的希望。”
　　陆澄子在他怀里仰脸，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颔和凸起的喉结。她似乎终于感受到林星野的男友力，没由来的想撒娇：“那你罩我吗？”
　　“必须的啊，”林星野温柔地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罩你罩谁？”
　　“……谢谢，”陆澄子终于笑了起来，眼里水波温润，“男朋友。”

　　学校的人的确没敢大肆讨论这件事，尽管还是有一些怀疑和不好听的话传到她耳朵里，还是会有人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陆澄子权当他们在放屁，一概不理。
　　自从那天以后，陆澄子变得非常粘林星野，除了在学校会克制一下，在校外无时无刻不想和他待在一块。
　　高一新生入学注册，学校放了两天假。
　　照相馆最近有很多客人，大都是升学的学生过来拍免冠照，不过今天有小姑坐镇，何焯也被拉来做苦力，林星野清闲地在二楼修图。
　　手机震了一下，是微信的消息。林星野不常用微信，只有邓敏敏和林凝经常通过微信联系他，但是频率不高，她俩工作都很忙。自从陆澄子的企鹅账号被轰炸过一轮之后，她就转用微信了，总归比企鹅干净些，不会有乱七八糟的陌生人发消息过来。如今一听到微信的提示音，他总会第一时间拿起来查看。
　　果然是陆澄子发了消息过来。
　　—忙完了吗？
　　—快了，还有最后一张图
　　—我五分钟后到照相馆
　　—怎么过来了？
　　—想你
　　林星野盯着那两个字，人差点没了。
　　等他急吼吼地把图修完跑出去，果然看到陆澄子沿着人行道往照相馆走过来，见到他时神色一亮，原本慢悠悠的步伐顿时按下快进键，朝他飞奔而去。
　　林星野在骄阳下接住了他的女孩。
　　人行道上人蛮多，两人没抱太久，林星野有点不甘心，分开时快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啵”的一声清晰地传进陆澄子的耳朵，女生笑得更甜了。
　　“下午有什么安排？”陆澄子问他。
　　林星野神采飞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陪我去一趟文具店吧，”陆澄子笑着说，“我的草稿本用完了。”
　　“行。”
　　走到一半，陆澄子突然问：“小姑这么忙，元宝谁带？”
　　“他在睡午觉。”林星野说，“今天早上五点他就起了，怎么也得睡两三个小时吧。”
　　“好吧。”
　　林星野牵着她的手，难得没有元宝这个电灯泡，心情超级愉快。

　　两人一起走到合欢路，那里有阆城最大的文具店，东西比较全。
　　陆澄子拿了几沓草稿纸，又买了一盒笔芯，看到架子上的书签，陆澄子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
　　“想买书签？”林星野问。
　　“前阵子是想买一个来着。”陆澄子把它放回去，“不过这些书签都是名言警句，我觉得不好看。”
　　“你想要什么样的书签？”林星野说，“我可以帮你做一个。”
　　“真的？”陆澄子面色一喜，“那我想要有图画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林星野笑着说，“这又不难。”
　　于是他们又挑了一沓水彩纸，陆澄子觉得太多了，林星野却说：“没关系，用不完还可以画画，林星塬肯定也会闹着要。”
　　陆澄子说：“那给元宝的和给我的不能一样。”
　　“都答应你。”林星野捏了捏她的手，“给你做全球限量版的书签，行了吧？”
　　陆澄子笑逐颜开。

　　从文具店出来，两人又沿街溜达了一圈，估摸着元宝快醒了，便转回照相馆，带上他一起回了花半里。
　　陆澄子去了他们家，看林星野做书签。
　　花半里已经是一个老小区了，房子大都是三房两厅，面积足够宽敞，整栋楼1号房的朝向最好，客厅的阳台迎着东南方，且南北通透，采光和通风都是极佳的。
　　邓敏敏当初装修这套房子的时候，怀着对美满家庭的幸福憧憬，整个屋子走欧风，采用温馨的暖色调，每一个置物架都是她盯着师傅定做的，每一件家具都是精挑细选后买回来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女主人对家庭的细腻心思。过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都已经有些老旧了，但是保持得很干净，而且充满了生活的痕迹，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熏香味。
　　陆澄子一进来，就非常喜欢这里。
　　元宝对陆澄子来他们家表现得十分激动，小大人似的给她倒茶，拿出自己珍藏的零食请她吃，还把他的玩具箱拖出来，要和她一起玩。
　　林星野弹了弹他的脑门：“你自己玩儿，我和你陆姐姐有事儿要做。”
　　说着就拉陆澄子进了自己的房间。
　　元宝小尾巴似的跟了过来：“你们要干嘛呀？”

　　林星野的房间是最大的那个次卧，有一个阳台，但是邓敏敏没装落地窗，跟卧室并在一起成了连体式阳台，这样看起来空间更大。睡觉时，一道厚重的窗帘把两地分隔，天亮再拉开，就可以看到蓝天白云和男生的小天地——那一片空间砌了一排低矮的储物柜和架子，放着他的零碎物品和画画的各种工具，还有很多书。陆澄子看着这片满满当当的柜子，怎么也无法把林星野和三中一霸联系在一起。
　　邓敏敏很注重生活品质，也很宠爱儿子，给这里锦上添花地配了一套小桌椅，好让林星野得空的时候坐在这里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冬天更惬意，可以吃着冰淇淋看落雪。
　　林星野裁了纸，拿出颜料和调色盘，指挥元宝拿涮笔桶去接水。
　　“你想要什么图案？”林星野捏着画笔问。
　　陆澄子脱口而出：“美食！”
　　林星野哭笑不得。
　　行吧，美食就美食，用了这样的书签说不定她看书更加废寝忘食。
　　这下可真成了全球限量版书签了。

　　他熟练地调色，捏着一只细笔勾勒食物轮廓，一只美味的烤鸡跃然纸上。除了烤鸡，还有鸡腿、烤鱼、龙虾、烤羊排等等，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书签上，随后点缀一些装饰物，再挑一抹淡淡的奶黄色晕染空白处，观感就很好，整体特别漂亮。
　　陆澄子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看他笔下绘染的图案，看他骨节分明的手，看他高挺的鼻梁，看他垂眸时，眼上浓密的睫毛。林星野的睫毛不是很长，但是非常浓密，眉毛颜色很深，高眉骨将他的眉眼勾勒得相当深邃，当他面色平静眼睛微阖时，整个人显得非常温柔而深情。
　　陆澄子一帧也不想错过。
　　他画得又快又稳，完成的时候，颜料还没干，林星野两指压着书签推到她面前：“怎么样？”
　　“好看。”陆澄子托着腮，明明是在说书签，眼睛却在看着他，笑眯眯的，“天下第一好看！”
　　“有奖励吗？”林星野笑着说。
　　“你想要什么奖励？”
　　“这就不用我明说了吧，”林星野食指扣了扣桌子，“身为女朋友，自觉点。”
　　陆澄子失笑，刚要凑过去，元宝就蹬蹬蹬跑过来，叽叽喳喳地喊：“书签做好了吗？哇哇哇我也要！哥哥！我也要书签！”
　　“……”林星野恨不得把他扔出去。
　　陆澄子在一旁笑，林星野想方设法让自己如愿以偿，伸手捏了捏元宝的后颈：“去帮我倒两杯水进来，我就给你画。”
　　小朋友蹬蹬蹬又跑了出去。
　　林星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陆澄子快速亲了他一下，林星野笑意盈盈。

　　元宝的确是一颗闪亮的灯泡。他很快就端着两杯水进来，又将林星野电脑桌跟前的椅子拖了过来，趴在旁边等着他的书签：“哥哥，我想要超人的。”
　　“怪兽多神气。”林星野说。
　　“那我要超人打怪兽的！”元宝欢呼道。
　　林星野偷偷翻了个白眼，才不想听他的，只想赶快把他打发走，便迅速画了一个咸蛋超人，还在它背后添了超人出场时专属的光芒四射瑞气千条，布满了整片书签。
　　小朋友欢天喜地地拿着书签跑了出去，准备夹在自己的图画书里。
　　林星野放下画笔，把陆澄子扯到怀里来，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亲了一口。
　　陆澄子就笑：“我可以再要一张吗？”
　　“画什么？”
　　“冰淇淋和奶茶，还有蛋糕和曲奇饼。”
　　林星野笑得特别纵容，手指穿进她的指缝里，询问道：“费列罗要不要？”
　　“要！而且是打开了的状态。”
　　林星野的眸子亮晶晶的，温柔注视着她：“东西这么多，画起来很麻烦的。”
　　陆澄子觉得自己清楚地知道他的眼神在讨要什么。
　　她在那样的眼神里迷失心智，越陷越深，不想挣扎，甘愿沉沦。
　　谁也救不了她。
　　理智死里逃生，拼命抓着她喊：矜持点！
　　可是陆澄子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是可以与星河相媲美的东西。
　　她艰难地翻过羞赧的高山，就在快要得到的时候——
　　“哥哥！陆姐姐！看我的书签，多好看啊！”元宝雀跃地捧着他的书进来，一声欢呼打碎了两人营建了一半的温存。
　　林星野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不甘心地攥了攥陆澄子的手，咬牙切齿地记着仇：“等他谈恋爱的时候，我一定会加倍报复他！”
　　陆澄子笑着从他怀里离开，夸了一遍元宝的书签。小朋友得到了簇拥，满足地捧着书又跑了出去。
　　林星野不爽极了，陆澄子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我也要画一张书签自己用。”林星野说。
　　“你要画什么样的？”陆澄子笑着问。
　　林星野捏着那张美食书签一边瞧一边想，一个绝妙的点子闪现在脑海，他笑着说：“画橙子好了。”
　　陆澄子明知故问：“为什么要画橙子？”
　　“和这张做情侣款，和你凑成一对。”林星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他玩着文字游戏，情意却毫无遮掩，“吃完全肉大餐吃橙子，解腻，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