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54、旧事

　　刚开学，老师没怎么布置作业，陆澄子自己做了练习，看了一会儿书，结束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看了一下手机，林星野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过来，问她睡觉没有。
　　—刚看完书
　　她发完这条消息就把手机放下来，把书本收拾好，出去喝水的时候，手机就收到他的消息了。
　　—下次不叫你等我打球了，不然每次都这么晚才能睡觉
　　—可我喜欢看你打球
　　—那我控制一下时间吧
　　—这牺牲大了
　　—我乐意
　　陆澄子笑了起来，突然就很想抱抱他，刚准备叫人到楼梯间来，林星野就让她早点睡，还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算啦，明天再抱也不迟。

　　她退出了聊天，看见动态那里有一条和她相关的新消息。陆澄子好奇打开，发现是高雨欣发了一条动态，后面还@了她。
　　【没想到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能拿第二，学姐真厉害[强][强]@我又想吃了】
　　底下的图是贝老师做的宣传海报，工作室门口也贴了出来，内容是她小提琴决赛的成绩，上面有她的照片，那还是林星野拍的。
　　提起小提琴决赛，印象最深的不是在台上领奖，而是和林星野在青城游玩的那几天，是少年与画展，是大海和沙滩，是繁华的街道和诱人的美食。
　　大约是因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眼里看到的所有风景都是美好的。
　　那些回忆让她的心情很好，于是在那条动态留下了评论，表示感谢。

　　第二天又起晚了几分钟，陆澄子没精打采地坐电梯下来，见到林星野时，很想把昨晚抱一抱他的念头付诸行动，然而电梯里还有别人，她不好意思旁若无人地跟他亲近，只能冲他笑。
　　到了外面，他们才手牵手，像昨天一样。
　　林星野捏了捏她的手指，脸上带笑，说：“我昨晚梦见你了。”
　　“嗯？”陆澄子扭头看着他，“梦见我什么了？”
　　“梦到你和汉堡赛跑，”林星野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一人一狗都摔倒了。”
　　“……”陆澄子瞪他，“我摔跤很好笑吗？”
　　“不好笑，”林星野眨眨眼，“不过摔到我怀里就挺值得开心的。”

　　上午最后一节是物理。进入高三，贺立把一切都抓得很严，包括迟到旷课早退，每天都会过来巡视。他开学前说的要把睡觉的人拍下来放到投影上公开处刑是认真的，还没上课他就提前进了教室，把照片传到电脑上，乱哄哄的教室一看，顿时笑炸了。
　　一个男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贺立还很贴心地给人家的脸P上了可可爱爱的表情和贴纸，底下还有配字，看上去特别搞笑。
　　“是谁自己心里清楚，”贺立抱着胳膊一脸高贵冷艳，“没中招的都给我精神点儿，让我抓到就是这个下场。”
　　陆澄子原本还有点打瞌睡，这下彻底清醒了，连忙直起腰板。
　　她的新同桌王艺馨见这反应，好笑地问：“你也会困吗？”
　　“……会啊。”陆澄子揉揉脸，眼皮还有些重，“昨天睡得比较晚。”
　　“你昨晚干嘛去了？”
　　“没干嘛，就是我家的狗一直闹。”陆澄子才不会告诉她是因为想林星野才睡不着，甩锅给家里的狗子。
　　王艺馨眼睛一亮，颇有兴趣地问：“你发空间里的那条金毛？”
　　“是啊。”
　　“我觉得你家的金毛好帅啊。”王艺馨说，“我也想养一只，但是我妈不让。”
　　“有机会带它出来给你见见。”陆澄子说。她把物理课本拿出来，想着中午回家睡一觉。
　　“好啊。”王艺馨憧憬地说，“你发的视频和照片我都看过，真的好羡慕啊……”
　　贺立总结了一下他们写的复习计划，不褒不贬，显然大家都只是应付了事，真心实意做计划的也就那么几个。

　　下课后，贺立竟意外地叫了林星野，显然要找他谈话的架势。
　　好不容易甩开别人约饭、迫不及待想和陆澄子一起出去的林星野无奈叹气，趁别人不注意，捏了捏她的手：“你先去吃饭吧，吃完了回家睡一觉，不用等我。”
　　陆澄子有点不高兴：“我想和你一起吃。”
　　林星野失笑：“以后机会多得是，不差这一次。你不是困吗？”
　　“好吧。”陆澄子从书包里摸出钥匙和手机，和他一起下楼，“贺总为什么找你？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我哪儿敢啊。”林星野凑近了，悄声说，“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怕被家暴。”
　　陆澄子：“…………”

　　老师们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就贺立一个人。见林星野来了，示意他坐，说：“我和你妈妈通过电话了，你这是打定主意不参加艺考了？”
　　“不考了。”林星野说。
　　贺立食指一下一下敲着保温杯，许久才说：“我觉得吧，你既然有这个特长就不要浪费，艺考相当于多了一次高考的机会，你偏科这么严重，有艺考会比较保险。”
　　“我说不考就是不考。”林星野说，“您也不用费尽心思劝我，这个时候报集训班已经晚了。”
　　“你这臭小子。”贺立说，“你妈妈在电话里气得够呛，再怎么有想法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偏科这么严重，哪儿来的把握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还一年呢，”林星野有些不耐烦，“您怎么知道我没把握？”
　　贺立吹胡子瞪眼。确实，还有一年，明年六月会是什么定数，谁也说不准，作为班主任，他不可以随随便便否定自己的学生。
　　“你……”贺立还想批评他几句，但是作为一个和老婆吵架每次都输的理工男，他不太擅长言辞，怕说重了会伤害孩子的自尊心，顾忌很多，良久才憋出一句，“你再迟到旷课一次我让你打扫教室两周！”
　　林星野：“………………”

　　贺立喝了一口热茶，试图借此掩饰自己强行扭转话题的尴尬，随后抽出他交上来的那份复习计划，咳了一声：“你这份复习计划写得还挺……周密。不是自己写的吧？”
　　林星野当然不会说是自己写的，但也不可能告诉他真相：“问过前同桌的意见以后写的。”
　　贺立哟了一声，扬眉道：“陆澄子？”
　　林星野看了看他：“是啊。”
　　陆澄子作为明年重本的种子选手，贺立对她寄予厚望，果然一扯到她，林星野能写出这样的复习计划也就不奇怪了。
　　“不错。”贺立赞许道，“不出意外，陆澄子肯定是能上重点的，向她学习总归没错。你以后多和她交流交流，把薄弱的科目补一补，既然不艺考，文化课就得抓紧了。”
　　“知道了。”林星野应着，心想那你还不赶紧把我同桌还回来。
　　贺立又喝了一口茶，没话找话般：“你和陆澄子关系倒是好。”
　　“我妈说了，要向学霸学习。”林星野也看着他，“还有别的事儿没？我快饿死了。”
　　“……走走走走走，”贺立挥手，瞪他，“你饿我还饿了呢！”

　　陆澄子回到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躺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被闹铃吵醒的时候还晕乎乎的，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时间，想确认闹钟是不是提前响了。
　　屏幕上的信息多得吓她一跳，以为睡过头了。
　　社交账号上突然多了好多陌生人的私信。
　　置顶的宋清和发了十几条消息过来，陆澄子以为又是谁惹她不痛快了，打开一看，果然是在骂人。
　　—高雨欣和你是同一个小提琴老师？
　　—这丫平时看着就婊里婊气的，没想到果真是个绿茶
　　—[图片]
　　—这ID已经证实是她的，明里夸你厉害，暗里偷偷挑唆，那群傻逼又拿你哥的事儿说了
　　—她故意的吧？嫉妒你决赛拿了奖，老师的宣传版面没她名字？
　　—真他妈火大，为什么你拿个奖他们也要说三道四，有本事他们也拿啊，一群酸鸡
　　—还把你的新号@出来，论坛上说也就算了，还跑到你空间去
　　—日了狗了
　　—看老娘不教训她！
　　“……”陆澄子简直不敢往下扫，颤抖着点开了空间，她带汉堡下去遛弯的那条动态果然新增了好几条评论。

　　“同性恋变态的妹妹，大家可要小心了……”在贴吧有房子的郭宇仔细念了出来，忽然瞪着眼睛看着那张截图，上面是陆澄子和汉堡合影的那条动态，底下的评论一言难尽，“卧槽，这他妈神经病吧！”
　　“恶意中伤啊这是……”
　　“谁开的贴，这他妈有什么好讨论的？”
　　林星野面色不霁，眼看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陆澄子的座位还是空的。
　　倏然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起身大步走出去。
　　文科班在厚德楼三楼以下，女生居多，学校似乎是理解她们体力不太好，教室就没往高处排。
　　林星野径直走到六班的教室，拦住一个拎着奶茶正准备进去的女生，压着火说：“把你们班的戴景洪叫出来。”
　　“啊？”女生见是林星野，心里顿时小鹿乱撞，磕磕绊绊地说，“好、好的。”
　　说完就一溜烟跑进去。
　　戴景洪揣着兜慢悠悠地晃出来，笑着说：“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你事儿挺多。”林星野盯着他，戴景洪认得这种眼神，他曾用这种眼神盯过郑源无数次。
　　“我事儿一直都挺多的。”他打量着林星野，心里其实没底，教室里很多女生在看戏，他不愿意在林星野面前认怂，“不知你说的是哪件？”
　　“给你一分钟，”林星野说，“当着我的面儿，把那条贴子给我删了。”
　　“……什么贴子？”戴景洪隐约有了猜测，心想那些八卦果然是真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红巾戴，是谁当初死皮赖脸求我帮你注册的号？”林星野眯起眼睛，“跟郑源混了这么久，就只会装傻充愣这点儿本事？”
　　“……行。”戴景洪拿出手机，郑源不在，他不敢单独招惹林星野，故作愉快地说，“难得你还记得咱俩过去的交情，兄弟的面子我得给。”
　　他把手机屏幕亮到他面前晃了晃：“看，没有了，贴吧最新的那条贴子是昨天发的，行了吧？”
　　林星野目的达到，不打算跟他废话，转身就准备回去，戴景洪说：“你删得了这个贴，可堵不住别人的嘴，看过的人早就知道了，明天全校都能传开，你能拿他们怎么样？”
　　“那你最好让他们管住自己的嘴。”林星野目光阴森，“让我听到一次，我就堵你一次，郑源也救不了你。”
　　戴景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早就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上课铃响了，林星野没有回教室，而是绕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当初设计这栋教学楼的人估计是想让学生们下课后注意休息眼睛，在走廊尽头对着青山绿树修了一个小看台。

　　陆澄子的空间已经设置了访问权限，把他也挡在了外面。
　　林星野找到她的号码，给陆澄子打了个电话。
　　——关机了。
　　是睡过头了，还是不敢来学校？
　　一号选手竟敢旷课，胆子不小。

　　陆澄子撑着洗手池，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
　　她恶狠狠地盯着那张脸，仿佛在盯着那些恶毒的面孔，盯着那些充满了讽刺和嘲弄的声音。
　　她哥哥是个同性恋，真恶心。
　　——恶心你妈。
　　她该不会也是吧？
　　——是你姥姥。
　　他们是一家人，很有可能哎。
　　——可能你大爷。
　　对啊，基因这种东西，那不是一脉相承的吗？
　　——承你全家。
　　天哪，小心离她远一点！
　　——滚滚滚滚滚滚！
　　听说同性恋都是心理有问题脑子不正常，他们走得那么近，该不会是三个搞在一起了吧？妈呀好变态！
　　——放你的狗屁！
　　可不是嘛，李老师那么好，竟然被几个同性恋搞得失业下岗，我呸！
　　——你他妈找死！
　　啊！她打人了！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
　　陆澄子瞪着镜子里的脸，五官因为怒气而扭曲，眼睛渐渐充血发红。
　　她想对他们嘶吼，她不是同性恋，可是没有人信。
　　她也想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解释，同性恋并没有什么，只是取向不一样，可是没有人听。
　　她背负着这些骂名和诅咒，像一只被摁在水里窒息的小兽，奋力蹬着腿，恨得想咬断他们罪恶的双手，却无力反抗。
　　太难看了。
　　陆澄子看着镜子里的脸，她在哭——太难看了，林星野肯定不会喜欢这张脸。

　　下一节课是体育，林星野旷了，跑回了家，电梯直接按第12层。
　　他走到1201的门前，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汉堡在里头叫唤挠门，可能是想自己把门打开，但是没有成功。
　　林星野听着这些响动，心里不安，执着地继敲门。
　　他笃定陆澄子就在里面，她对阆城不甚熟悉，不会跑到哪里去。
　　“茜茜，开门，是我！”林星野喊，“陆澄子！”
　　陆澄子坐在床上，充耳不闻。汉堡跑过来咬她的裤脚，催促她赶紧去开门。它感觉到主人心情很不好，她已经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很久了。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势要把她的瑟缩全都敲退。陆澄子仿佛终于找回了神智，仓促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林星野终于见到她，什么也没说，把人拽进怀里。
　　陆澄子眼睛还很红，委屈极了，带着哭腔：“我不是……”
　　我不是同性恋。
　　“我知道，”林星野说，“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