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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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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半送走林星野,林瑾打电话跟陆澄子报告:“陆总,万联的林总刚走。”
“他那边什么态度?”陆澄子问。
“整体上比较满意,临走前让我转告您,万联准备组织投资小组进行审议,需要我们尽快把相关材料准备好送过去。”林瑾笑说道,“这次终于要成了。”
陆澄子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把这一切归功于团队的优秀:“也不一定,不到最后一步都不算成功。你按照以往需要的材料把任务布置下去,周六之前整理好发给我。”
“好的!”
陆澄子辞别白莹和彭叔叔,坐了晚上的航班回申沪。
项目审议需要一些时间,完了之后还要立项,前前后后至少要花半个月,林星野却在10天内完成了这些流程。
接下来两家公司要进行投资谈判。
谈判是为了抠投资细节和合作条约,谈判的结果会直接在合同里呈现,双方都想争取利益最大化,磨了三天才达成共识,陆澄子都已经做好合作失败的心理准备了。
双方散场后,陆澄子去了一趟洗手间,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嘲讽。
瞧瞧你这个样子,像个失宠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想讨取点微不足道的恩宠都要把口舌嚼干。
也有一个声音在反驳。
别这么说我,商人的逐利本性而已,万联不是他一个人的万联,我也没输。
……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陆澄子闭了闭眼,把乱七八糟的情绪赶跑。
“哥。”
“跟万联谈得怎么样?”陆南之问。
“已经谈妥了,等法务那边把合同拟出来,双方确认没问题就可以签字。”陆澄子说,“怎么了?”
“我这边需要你去一趟A国找一款合适的芯片,目前使用的这款算力还是低了,非常影响猫眼系统的运行。”陆南之说,“现在国际关系紧张,我在部队的履历不方便出国,你替我跑一趟吧。”
“好。”
“回头我把具体的资料发给你,这事儿越快越好。”
陆澄子洗完手吹干,一边出去一边联系林瑾办签证,察觉廊上堵着个人,抬头一看发现是林星野。
她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
林星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眸光深长:“我还有事儿没说。”
那等她回谈判桌的时候再说不就好了,为什么在洗手间外面堵着?这个问题陆澄子没问,以免弄得彼此尴尬,顺着话说:“是漏了什么细节吗?”
“没漏。”林星野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公事谈完了,能不能谈一下私事?”
“……”陆澄子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标牌,“在这儿?”
林星野也知道场合不对,公司还有一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便说:“晚上有空吗?一起去吃个饭吧,好歹以前……是同学。”
他对他们亲密的过往避而不谈,只拣了一个干净规矩的同学身份,陆澄子只觉得心里空空的,点头说:“可以,时间地点?”
林星野的背部肌肉悄然放松下来,把决定权交给她:“你定吧,你比我更熟悉申沪。”
陆澄子把地点定在了江边,这里有一家景观餐厅,视野特别好,食物也很好吃,某一次跟人谈合作的时候发现的。
去之前,两人不约而同地换了一身衣服,白天时穿的都太过严肃正式,换上常服才有叙旧的感觉。
停车位难找,原本可以准时到达的林星野迟到了三分钟。陆澄子表示没关系:“这片的停车位都难找,尤其是现在这个时间,我也找了很久才找到车位。”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林星野问。
他语气自然,好像在和许久不见的朋友聊天,把某种心照不宣的尴尬也一并抹掉了,陆澄子原本有点紧张的心情缓缓放下,说:“大四的时候考的,那阵子比较有空。”
林星野翻菜单的手顿了顿:“你没有提前毕业?”
“修了一个第二学位,时间不允许。”陆澄子说。她计划提前毕业就是为了尽早回燕城,分手后却没有这个必要了,反而害怕毕业。
她孑然一身,不知道自己毕业了能去哪,后来不得已从象牙塔出来,最终选择留在了申沪,这里是除了燕城外,她最熟悉的城市了。
过往除了不甘和遗憾,还充满了晦涩和痛苦,有三分之一是源自林星野。陆澄子尽量不让过去的情绪影响现在,就单纯地把他当成多年不见的同学,一起吃饭叙旧,状若轻松。
“你呢?”陆澄子问,“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也是大四那年。”林星野说。
“你花了多长时间?”
“一个月。”
“这么快?”陆澄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花了差不多三个月,考科二的时候挂了一次。”
“真的假的?”林星野也笑了笑,“你不是什么考试都能轻松应对吗?”
“考驾照和平常的考试哪儿能一样。”陆澄子说,“我这还算好的了,和我一起的有一个女生科二挂了两次,科三挂了三次,那才叫惨。”
“……确实。”林星野点点头。
服务生麻利地布菜,陆澄子端起那杯饮料,笑说道:“谢谢你愿意为寰宇投资,祝我们合作愉快。”
他们走的时候都还要开车,不宜饮酒,用饮料代替难免有失敬意。但林星野不在乎,也端起了杯子,笑容和煦:“合作愉快。”
盛夏天气炎热,好在江风阵阵,吹起来很舒服。现在是旅游旺季,申沪的各个景点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人,都是一些年轻的少年少女。
陆澄子想起元宝,问他:“元宝现在读几年级了?”
林星野差点没想起谁是元宝,答道:“高一,九月份就高二了。”
“在燕城?”
“是啊。”
陆澄子琢磨了一下时间:“他现在放暑假了吧?”
“七月的时候就放了。”林星野说,“跟同学跑去了鹭岛玩儿,还说要来申沪找我。”
“他不用写暑假作业?”
“不知道,现在作业少,问他总说自己写完了。”林星野说,“可能学校的作业形式比较新颖,老在家里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模型和手工,霸占了一个房间用来做实验。”
陆澄子对林星塬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年级白白净净的小男孩阶段,一时觉得惊奇:“他做什么实验?”
“跟物理有关吧,满屋子电路和器械。”林星野说。他现在不在燕城,家里指不定被林星塬折腾成什么样了。
“那他一定是个学霸吧?”
“成绩还行,学霸算不上,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看着也不像学霸。”
“如果他来申沪,记得告诉我一声。”陆澄子笑说道,“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
“行啊。”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说起以前的高中同学。上了大学后,陆澄子和他们的联系就逐渐少了,只在节日问候一下,工作以后就更没有联系了。
林星野说:“王焕和杨澧的酒吧开业了,在云滇,我看了他们发的照片,环境弄得挺漂亮的。”
“是吗?”陆澄子微微惊讶,“在云滇哪个地方?”
“丽江,听他们说那边风景很漂亮,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看看玩一玩。”
“什么时候开业的?”
“六月,差不多夏至的时候。”林星野说,“我记得他们还发了朋友圈,你没看到吗?”
“我的好友列表里没有他们,”陆澄子有些尴尬,“不光是王焕和杨澧,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一个都没了。”
林星野:“……你把他们都删了?”
“没删,手机丢过一次。”陆澄子解释道,“大二那年在火车上丢的,后来换了新手机,号码和所有账号也都换成新的了,以前的同学没加回来。”
林星野微怔,难怪从那以后,陆澄子的账号仿佛沉入了海底,再也没有一丁点水花。
大二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条界限,从此桥归桥路归,手机丢失一事彻底清扫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系,连通过朋友圈奢望对方情惹意牵的机会都熄灭了。陆澄子觉得也许是天意,断绝了他们二人的可能,谁知多年后阴差阳错,他们又在商业往来中重逢了。
“这些年你在燕城过得怎么样?”陆澄子问。
“一般。”林星野说,“白天上班,晚上加班,从年头忙到年尾,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你呢?”
“都一样。”陆澄子说,“你这次来申沪,要在这边待多久?”
“至少要到明年,大概一月份。”林星野说,“申沪分公司很重要,需要确保一切都没问题以后才能回去。”
“……”陆澄子的笑容微微发苦,举起杯子遮挡,“祝顺利。”
林星野举杯和她碰了一下:“谢谢。”
眼看伤感的情绪又要跑出来了,陆澄子不得不扯起工作来掩饰,问:“我这个项目是分部建立以后投资的第一个项目吗?”
“不是,但它是第一个投资数额超过五千万的项目。”林星野说。
“太荣幸了。”陆澄子笑说道,“我代表寰宇再次感谢你。”
林星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底暗潮涌动,陆澄子不敢接这样的目光,绞尽脑汁想转移话题。
但是太晚了。
“恨我吗?”他兀自把那条清白规矩的边界擦除销毁,两个世界中的情感洪流汹涌碰撞,把他们都卷入漩涡中。
陆澄子对此措手不及,怔了许久。
林星野把紧张都藏在了曲起的指尖里。
“……恨过。”她强迫自己保持镇静,缓缓说,“但一想到你还陷在失去妈妈的痛苦中,我就不忍心再恨下去了。”
她对林星野是绝对的爱,就连坏话也听不得,更别提恨他。他们分手不是因为林星野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那个时候也很痛苦。
林星野心情酸软——陆澄子一直都是这么温柔宽容,这既是她给予的自由,也是困住他的枷锁。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陆澄子问。她想尽了办法去安慰和鼓励,都没能把他治愈,而如今的林星野生活稳定,事业有成,看起来安然无恙。
是徐可萌吗?
她会像她一样陪林星野看书、陪他散步、陪他纵欲、在噩梦缠身的时候安慰他吗?
“大二的时候,我妈当年的主治医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捐出去的眼角膜帮助一位患者恢复了视力。”林星野缓缓说,“那位受捐者非常感激,托医生带了一句话给我。”
“什么话?”
“她说会好好保护眼睛,也鼓励我好好生活。”林星野目光沉滞,“遣词造句太像她了。”
陆澄子眸光流转,微微笑道:“因果轮回,你妈妈的善意最终回馈到了你身上。”
“我不稀罕这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因果。”林星野嗤道,“就是有一天突然不想再被她影响了,我不想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让自己这么……浑噩。”
他语气自嘲,陆澄子却听出了无可奈何,也能想像他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心情一定和等到天黑才接到消息说“妈妈很快就去接你”的小朋友那样,委屈到想哭的吧。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夜色正好,两人沿江散步消食。
很久以前,陆澄子就设想过有一天能和林星野手牵手在街头散步,对她而言,浪漫不止烛光晚餐和钻石鲜花,也包括许许多多日常的细节。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后,她对这种陪伴愈加向往,希望能有一个人分享烦恼和趣事。当这种愿望得不到满足,人就会变得越来越沉默,一旦实现后,又会突然间变得非常开朗,恨不得把堆积如山的故事和感受全部表达出来。
可那都是年轻时候的状态了。
被社会这个机器打磨了那么多年,所有抽象的情绪情感都变得无足轻重,她这八年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把工作做好,让自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获得一些存在的真实感,其他的琢磨十分钟都像是在浪费生命。
就连曾经最热切的那份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孤寂和忙碌中冷下来。
陆澄子看了一眼身旁的林星野,他正看着江上的游轮。
想必他的爱早就被时间冲刷干净了吧,不然也不会允许别人走进他的生活。
江岸两边华灯璀璨,人来人往。
林星野看着对岸的东方明珠,问她:“你上去过吗?”
“大学的时候上过一次。”
“只有一次?”
陆澄子点点头:“你来申沪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上去过吗?”
“事情那么多,哪儿有空去。”林星野转头看着她,目光隐隐期待,“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陪我上去看看?”
“……”陆澄子心里咚的一下,认真地想了想,“那恐怕要等很久,下周我得去A国出差。”
“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
林星野遗憾地说:“好吧。”
陆澄子捏着栏杆,捏死心底的非分之想。
分寸感太明显了,林星野想。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两人趴着护栏吹风闲聊,极力维持着普通朋友的面貌,不想弄得太生分,也不想陷入旧情难忘的尴尬,陆澄子甚至有一种让往事随风的感觉。
林星野有电话打进来,陆澄子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目光顾盼间,看到他手腕上圈着的一条绳子,非常眼熟。
陆澄子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敢确认,如今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自己曾经送给他的编绳。
他竟然还戴着?
林星野挂了电话,然后给伊秘书发了几条消息便把手机收了起来,发现陆澄子的目光放在他的手腕上。
陆澄子没有回避,似乎在寻找某种安慰:“你一直戴着?”
“是。”林星野没否认。
“为什么?”
“净化杂念,让自己静心好好工作。”林星野说,“戴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也许是心理安慰,工作不顺心的时候,这条编绳总会让他想起陆澄子的鼓励和安慰,静静地抚平所有浮躁和焦虑,如同护身符。
陆澄子点点头,不敢多问,以免又挑起什么旧情难忘的波动,让自己难受。
停车场就在附近,两人的停车距离不远,车型都是手自一体的SUV,也是巧了。
“你平时开手动多一点还是自动多一点?”林星野问。
“都差不多,来回切换吧。”陆澄子说,“你呢?”
“我开自动比较多。”
“真的假的?”陆澄子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更喜欢手动档。”
“燕城天天堵车,开自动比较方便。”林星野笑了笑,“路况好的时候换手动。”
陆澄子的出国签证还要过几天才能办好,两人约好后天下午签合同的时候见面。车子一前一后沿路开走,有一段路线重合了,林星野也没超车,只是紧紧跟在她后面。
红灯亮起,陆澄子踩下刹车在路口停下,在那45秒钟内找出匣子里的珍珠戒指和手链重新戴上。
这些旧爱的证据,她是万万不敢让林星野看见的,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取悦一下自己,找一个自我安慰。
他曾说过只要她戴着戒指,不管去哪他都能找到她,可是她等了八年才等到这一天,时间太长了,长到他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
寤寐思服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是时候放下执念了,即便很难。
陆澄子打开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咽下喉咙哽着的硬块,靠着驾驶座叹了一口气。
“叉烧,醒醒。”
叮的一声,车内的智能语音响起:“在的,请吩咐。”
“今天邮箱里收到陆南之的邮件了吗?”陆澄子问。
系统答道:“邮箱内并未检索到联系人陆南之今日发送的邮件。”
“麻烦发一条消息给他,记得把芯片的资料发过来。”
“收到,正在给联系人陆南之发送消息——消息发送成功。”
红灯转绿,林星野看着她的车缓缓开动,下一个岔路他就得拐到另一个方向,不能再跟着她了。
得再找一个机会跟她说清楚,林星野想。
后天签完合同之后再找个理由约她出来,到时候不能再像今天这样畏缩了,要勇敢认真地向她表白。
过去是陆澄子表的白,这次换他来。
林星野不自觉泛起柔软的笑容,另一侧忽然窜出一辆行驶速度飞快的跑车,直直地撞向前面那辆白色SUV,车子受力在十字路口540度翻滚,碎片纷飞。
林星野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