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36、生分

　　邓敏敏离世前曾嘱托徐国立多多提点林星野，徐国立欣然应允。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六年前年过半百的徐国立辞掉了原公司奋斗多年的职位，带着这位后生合伙创办了万联，凭借多年来积累的人脉一路发展到今天。林星野能有这番成就，除了他自己勤勉好学以外，少不了徐国立的点拨和提携，所以林星野敬重他。

　　两人在公司是合伙人，私底下林星野将他视为关系比较好的长辈，徐国立怜悯他失去双亲，又爱惜人才，待他像自家孩子一样，逢年过节邀请他一起吃饭。
　　这次他来申沪除了参加峰会，也是想过来看看他，顺便带他那个就知道到处潇洒的女儿过来，增进一下这两个人的感情。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没个正形儿！”徐国立板着脸教训女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像星野一样踏踏实实工作？”
　　“我没工作吗？”徐可萌一脸问号地看着自己亲爹，这种戏码只要他们父女在一起就会上演，“导游不配成为职业吗？”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才肯进公司！”徐国立生气地瞪她，“当导游天天往外跑，有家不能回！赶紧给我辞了！”
　　“我进你公司干什么啊，猪不会游泳你还强行把它摁进游泳池？”徐可萌顶嘴道，“你也不怕公司被我整倒闭！”
　　“你……”

　　“徐叔叔，别生气。”林星野说，“我觉得导游挺好的，不仅能出去旅游，还能增长见识，您不也想让她多多开拓眼界吗？”
　　徐可萌心花怒放：“瞧瞧人家这眼界！”
　　徐国立吹胡子瞪眼。
　　“奔波了一路您也累了，等会儿吃完饭回去休息吧。”林星野说，“住所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一会儿小张送您过去。”
　　徐国立前一秒为他的稳重周到满意点头，下一秒又想起徐可萌那小破导游职业怒火中烧，一顿饭两种心情来回切换，差点憋出内伤。

　　“你俩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定下来，我就没有遗憾了。”徐国立说，“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该想想结婚的事儿了……”
　　林星野手一顿，想起陆澄子的强颜欢笑。
　　“对对对，是是是……”徐可萌的耳朵饱受蹂躏，不敢再惹她爹生气，点头哈腰道，“您说的都对！”
　　三人从餐厅里出来，徐国立上了小张的车，挥挥手道：“得了，你俩玩儿去吧。”
　　徐可萌如获大赦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钻进林星野的副驾里，满脸沧桑：“我可玩儿不动了，咱回去吧。”
　　林星野扫了她一眼：“你回哪儿？”
　　“你回哪儿我就回哪儿啊。”徐可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手里扒拉着一盒从餐厅打包的熏鸡肉三明治，她吃饭光顾着和徐国立吵架了，“咱俩啥关系啊，住一起有什么问题？”

　　“……”林星野把手刹重新拉上，脸色冷峻，“徐可萌。”
　　徐可萌啃着三明治没空，含糊地应了一声，表示有屁快放。
　　“我不想再和你演了。”林星野说。
　　“啥？”徐可萌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毫无形象，“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想继续和你在徐叔叔跟前假装情侣了。”林星野一字一句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咩？”徐可萌咕嘟咽下嘴里的食物，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咱们的不婚主义联盟这就要解散了吗？！”

　　林星野扶着方向盘，受困于陆澄子道别时尊重祝好的神色，心情烦躁地说：“总之我不想再演了，改天我找个机会跟徐叔叔说清楚。”
　　徐可萌察觉到他脸色不对，正色道：“不演就不演呗，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去跟我爸解释就行了。”
　　林星野斜了她一眼：“你要怎么跟他说？”
　　“就说我去泰国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比你帅的奶油小生，红杏出墙了呗。”

　　林星野冷笑：“你怕不是想被他打死。”
　　“那咋搞？”徐可萌摊手，“说你飞了我？拜托，你跟我爸同甘共苦一路走到今天，难道你要渣了你合伙人的女儿？”
　　“……”林星野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为什么一定要渣来渣去，如实坦白不好吗？”
　　“卧槽？”徐可萌瞪大眼睛，“你也想被他打死是吧？！”
　　林星野毫无压力：“我又不是亲生的，除非他想让我爸妈三更半夜站他床头。”
　　徐可萌怒：“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

　　林星野满意地开动车子，打算送她去住酒店。

　　惨遭盟友背叛又怕挨老爹打的徐可萌伤春悲秋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个华点，觉得不可思议：“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
　　“谁啊？”徐可萌八卦地问，“你在申沪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叫什么名字？漂亮吗？”
　　林星野没吭声，拒绝回答。
　　“别这样，好歹我们10分钟前还是名义上的情侣。”徐可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越挫越勇，“你和她正式在一起了？要不要我帮你追她？”
　　不仅没有正式在一起，连希望都被你那一扑给扑没了。

　　林星野一想起这件事就心情不好，徐可萌觉得无趣，嘟囔道：“你心里不是一直有个白月光么，怎么这么轻易就喜欢上别人了……”
　　“啊！”徐可萌猛的想起来，“下午在公司楼下的那位陆总是不是你的白月光？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她见过这位白月光的照片，有一次她奉命去他家送东西，看到他书房办公桌上的照片，里面的女主角跟她几个小时前见到的那位相差无几，没想到本尊比照片还要绝色，也难怪能让林星野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林星野依旧没说话，这次的沉默就是答案。

　　徐可萌仿佛吃到了惊天大瓜，接着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死罪，卖哭求饶道：“大哥，求手下留情，不要杀我灭口……”
　　林星野把车靠边停下，路边就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冷漠无情地说：“滚吧。”
　　离他们不远的斜后方，一辆白色的SUV在中间车道笔直而过，缓缓加速离开。

　　陆澄子自虐般往后视镜扫了一眼，瞥见酒店的前门和那辆车打开的车门，不甘心地红了眼。
　　*
　　商业峰会汇聚了亚太各个行业的商人，是一场跨行的交流与融合，嗅觉敏锐的商人能从中挖掘新锐商机。峰会为期两天，第二天晚上有举办方举办的答谢晚会，林星野那两天恰好去了香港出差，遗憾错过了。徐国立想给年轻人创造机会，便让林星野和徐可萌一起代表万联出席晚会，林星野本不想去，可他在宾客名单上看到了寰宇科技的名字。

　　徐可萌对他和白月光的事情充满了八卦和期待，见他目光闪烁，试探地问：“你猜她会来吗？”
　　“不知道。”林星野说，他不知道代表寰宇出席的人会是谁，“你这两天在会议上看到她了？”
　　“那倒没有，出席会议的人是他们董事长。”徐可萌花痴地捧心，“话说他好帅啊，发言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在发光诶！跟你的白月光倒有几分像。”

　　林星野连应一声都懒得敷衍。

　　“要我帮你打听吗？”徐可萌跃跃欲试。
　　林星野瞟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的死刑还可以再缓两天，尽管他深知她要打听的是那位董事长是否出席晚会。
　　只见徐可萌心情亢奋地跑去拦住了刚出门口的陆南之，五分钟后跑了回来，脸色沮丧：“他说他晚上有事儿来不了，会安排另一个人代表寰宇出席。”
　　“换谁？”林星野问。
　　徐可萌一脸神秘：“你猜？”
　　林星野转身就走，徐可萌连忙追了上去：“哎哎哎，你这人怎么那么不禁逗啊！得得得，是你的白月光！”
　　林星野脚步缓了下来，抬眼问：“你确定？”
　　“当然了！”徐可萌骄傲地一扬头，“人家一听我们是万联的，立刻表示了合作的诚意，话里的意思就是说会让她出席，增进两家公司领导人的情谊，好顺利把融资谈下来。”

　　“我知道了。”林星野说，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车。
　　徐可萌追得辛苦，抱怨地说：“你能不能拿出一个对待恩人的态度？”
　　“你是哪门子恩人？”林星野拉开车门，坐进去之前眯眼看着她，“晚上你别去了，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要回公司，你自己打车走吧，爱去哪去哪。”
　　徐可萌气懵叉腰：“嘿——”
　　陆澄子接到陆南之的电话后，尽管她不是很想和林星野碰面，但为了公司的利益，又不得不去。

　　没重逢的时候每天都想见他，重逢后反而不敢和他联系，习惯了知根知底的亲密关系，八年后的陌生压得她只想逃避。
　　晚会上有不少寰宇的合作伙伴和目标合作伙伴，打扮精致得体的陆澄子面带笑容和他们社交，维持公司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杨乘凯看着都替她累。

　　他余光一瞥，附耳低声说：“陆总，林总过来了。”
　　“……”陆澄子悄悄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和那双深邃的棕色瞳孔对上。

　　“晚上好，林总。”陆澄子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林星野伸手和她握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打量她：“晚上好。”

　　如果说青春期的陆澄子是一朵纯真甜美的山茶花，那么成熟后的陆澄子就是一朵幽雅精致的白玫瑰，虽不如红玫瑰般美艳炫目，只安静地在一旁散发怡人清香，但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人群中最夺目的存在，林星野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他看着她，似乎在解释某种误会：“前两天去了香港出差，今天早上才回来，没能如约去寰宇参观，抱歉。”

　　陆澄子笑了笑：“言重了，林总贵人事忙，不管你什么时候来，寰宇都敞开大门欢迎。”
　　两人像几天前“初见”那样寒暄客套，十几岁时刚认识那会儿都没这么生硬。
　　果然应了那句歌词，“旧情人的问候比陌生人还要尴尬”。

　　晚会正式开始，主持人上台致辞，所有来宾对号入座，林星野和她只隔了两个位置。
　　陆澄子今晚的妆造很简单，不长不短的头发整齐地披着，鬓边戴了个发夹，一袭浅色系的无袖礼裙搭配低调的耳饰和项链，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看着台上听主持人致辞，如敛了一身月光的清冷女神。

　　他一路披荆斩棘，拼命爬到山峰，想离月亮近一点。
　　但此刻的林星野发现，自己好像离她更远了。
　　主持人致辞结束后是嘉宾致辞，然后是节目表演、互动环节和酒水宴会，还没到最后一个环节，陆澄子就被电话叫走了。
　　是一个看似熟悉的陌生来电，归属地在燕城。

　　“茜茜，”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是彭叔叔。”
　　“……”自从姥爷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喊这个称呼了，陆澄子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彭叔叔是谁。
　　“……您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彭叔叔顿了顿，好似在犹豫不决：“你妈妈病了，你能回来看一下她吗？”

　　陆澄子一时愣住。大四毕业那年参加完姥爷的葬礼后，她和白莹就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了，连电话都没打过。白莹当作没有这个女儿，陆澄子也习惯了“没有妈妈”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互不打扰，仿佛彼此都不存在。
　　她就像是冻到发硬的毛巾，即使温度上升，一时半会儿也软化不了，生涩地问：“她得了什么病？”
　　“乳腺癌，还好是早期，发现及时。”彭叔叔说，“手术的日期定在后天，这些天都在调养身体，她想见见你。”
　　以她对白莹冷酷无情的印象，陆澄子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亲口说的想见我？”

　　“她没有亲口说，但我能感觉得到。”彭叔叔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她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可她毕竟是你的妈妈。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叫上你哥一起回来看看她吧，好吗？”
　　陆澄子以为她和白莹这辈子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没想到破冰的日子竟然来得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