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120章 银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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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伴随着春节，在外漂泊的人不管离家有多远，都会想方设法回家。
小年夜过后，邓敏敏的化疗才结束，和孩子们一起回到了阆城。这边许久没人住，家具都落了灰，林星野花了两天时间才把家里打扫一遍。
过年是很喜庆的一件事，但这几年年味淡了，又或许是他们家人口比较少，不管邓敏敏怎么扑腾，过年的气氛都不太浓。
陆澄子就更别说了，她回来一个星期，只见过陆青云一次，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去了，他也从不跟她解释，仿佛眼里没这个人。
于是邓敏敏撺掇着陆澄子和他们一起过年，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跟抱团取暖差不多一个道理。
临近春节，超市每天都在搞促销活动，音乐循环播放恭喜发财好运来财神到等等耳熟能详的音乐，推购物车买年货的人非常多，邓敏敏和陆澄子在一众大妈大爷叔叔阿姨中不太显眼。
“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邓敏敏问，“怎么常年不在家？”
“好像是做显示屏的，手机电脑等等各种仪器的显示屏。”陆澄子说，“具体我也不太懂，前年公司出了点状况，东跑西跑才维持了最后一个工厂的运营，可能是出去跟相关企业谈合作的事情。”
“那你们搬来阆城挺不方便的吧？”邓敏敏说，“那些个企业公司又不在阆城，你们当初怎么会搬来这边？”
“主要是这儿离燕城近，也是我爸长大的地方。”陆澄子说，“而且燕城的消费水平太高了，在那边无法维持正常生活，就搬回来了。”
“妈妈一直没来过这边看你吗？”
“没有。”陆澄子摇摇头，想起白莹，有些惘然若失，截止两年前她还在幻想有一天也能和白莹一起逛超市，像现在这样。
“她一直都很忙，没空过来。”陆澄子说。
“……”邓敏敏心里明镜似的，轻轻拍了拍她推车的手。
不管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普通的长辈，邓敏敏都是开明宽容善解人意的，这种品质也反馈她丰厚的回报，陆澄子非常羡慕林星野。
她自虐地说：“阿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也许会有点冒昧，”陆澄子顿了顿，“您当初怀林星野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邓敏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诧异，随即一边回忆一边道：“刚开始是惊喜，我终于可以当妈妈了，心里特别高兴。随着妊娠反应越来越大，也会产生一些怨气，总体上还是很开心的，每一天我都在想该怎么爱他，可是他生出来以后，我每天想的都是该怎么揍他。”
陆澄子莞尔。
“我妈，也就是林星野的姥姥，曾说怀孕的女人是最幸福的，那是和自己孩子最亲近的时刻，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邓敏敏拎了几包火锅底料扔进购物车，“胎儿脱离母体的那一刻，就暗藏了母子分离的隐喻，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那种母子连心、走哪跟哪的时光再也不会重复，只有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他才是属于我的。”
陆澄子似懂非懂地点头。自己在白莹肚子里的时候，那个冷酷的母亲大概是不会有这些慈祥情绪的，有的只是负累和厌恶——这个女人真的很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怨愤永远弥留在她心里，想必她这辈子都会耿耿于怀。
“然而离得再远，也无法反驳一个事实，那就是两个人曾经共用一颗心脏，每个妈妈都曾把命分给自己的孩子一半。”邓敏敏微笑说，“你要相信自己和妈妈曾经那段过命的交情，那是你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因素之一。”
“……”陆澄子长睫轻扫，那些坚定的怨愤在这番暮鼓晨钟般的话语中碎裂，扑面而来的却不是释然的轻快，而是另一种迷茫。既然白莹曾经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生命，那为什么到最后死活也不肯对她流露出哪怕一丝丝的柔情？
“你在申沪过得还好吗？”邓敏敏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好玩儿的事情？”
陆澄子推着购物车和她缓缓走着，答道：“我在那边每天都是三点一线，时间都花在图书馆了，参加的活动都比较耗费精力，谈不上好不好玩儿。”
“我上大一那会儿都玩儿疯了，可比不上你这么好学。”邓敏敏摇头失笑，“听着像高中一样。”
“跟高中也差不多，就是瞎忙。”陆澄子也笑，“有时候比高中还要累，得告诉元宝以后不要相信老师说的到了大学就轻松了这种话。”
邓敏敏忍俊不禁。
“您在这边一切都好吗？”陆澄子问，“化疗顺不顺利？”
“除了化疗痛苦了点儿，其他都挺好的。”邓敏敏说，“主要是吃药养病，辅导辅导元宝的作业，日子有些无聊，总想找点儿事情干，但是林星野不允许，这个逆子。”
陆澄子失笑：“他也是为了您好。”
“道理我都懂，可我仍然怀疑他这是在报小时候被我这不准那不准的仇。”邓敏敏嘴上嫌弃林星野管东管西，笑容却洇着丝丝欣慰和幸福，“前些日子实在无聊透顶，就跟着薛阿姨学习织毛衣，林星野和元宝都有，改天我给你也织一件。”
“好啊，”陆澄子笑说道，“谢谢阿姨。”
“顺手的事儿。”邓敏敏示意去水果区瞧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都可以，您定吧。”陆澄子一边调转方向一边说，“我不着急穿，您先把身体养好。”
水果区的水果缤纷多样，高显色的LED射灯将它们照得色泽鲜艳，很容易激发人们的购买欲，但这层伪装骗不过邓敏敏。
水果是过节必备品，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不能吃，一个是不喜欢吃，只能靠蔬菜让他们补充维生素，结果能让他们下咽的蔬菜也只有那么几种。邓敏敏每想到这里都会扼腕长叹，她一直想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和闺女挤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拼盘一边看剧来着。
“这个苹果太红了，水分少，不清脆。”邓敏敏喜滋滋地带着她心目中的闺女一起挑水果，“苹果要黄里透红果脐深的，拿在手里有重量，这种才香甜清脆。”
陆澄子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买葡萄看它的梗，越绿越新鲜，如果最底端的那颗甜，整串都不会差。”
“山竹果壳软的比较嫩，硬的说明已经老了，不好吃。果蒂越绿越新鲜，底部的小花有多少瓣，里面的果肉就有多少瓣。”
……
邓敏敏的挑水果小课堂才上到一半，林星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们在哪儿呢？”
“水果这边。”邓敏敏说，“你俩挑完零食没有？记得拿点茜茜爱吃的东西，别光顾着你俩吃。”
“……”陆澄子低头抿着唇笑了起来，被关怀的感觉让她心中很暖。
“记着呢。”林星野说，“林星塬要找你们，我们一会儿就过去了，别走开。”
四个人汇合后，元宝叽叽喳喳吵着要去买金元宝，邓敏敏纵容地带他去散装零食区称金元宝巧克力。
“每年都要买，每年都吃不完。”林星野在后面偷偷跟陆澄子吐槽，“真不知道这股子执着是想闹哪般。”
林星塬小朋友期末考试终于如愿考了第一，这让他信心倍增，尝到自律的成果以后，每天都规规矩矩地按计划表做事，说七点钟起床绝不会超过7点01分，就连妈妈去超市也不能动摇他练字半小时的决心，邓敏敏对此表示非常欣慰，三天两头给他表扬和奖励。
陆澄子小声道：“你这是在嫉妒吧，虫虫？”
“………”林星野瞪她，“我生气了。”
“我错啦。”陆澄子笑着抬手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
一家人在超市里转悠了半天，最后推着两个满当当的购物车去排队结账。
“郭宇说要聚会，你去吗？”林星野拿着手机问陆澄子，显然在群里聊这个话题。
“什么时候聚？”
“年初三晚上，在王焕家的火锅店。”林星野说，“八班好几个同学都会去。”
“去啊，好久没有见过大家了。”陆澄子说，“是不是还得叫上贺总一块儿？”
“贺总是要叫的，不过那应该是另一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出来。”
年初三还早，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邓敏敏和林星野去了墓园看林正松。
阆城冬天冷，早在十一月底就开始下了一轮又一轮的雪，山上温度更低，城区明明安然无恙，这里却飘着小雪，地上的积雪早已没过了人的小腿肚。
尽管今年的腊月三十宜祭祀，墓园里还是非常冷清。
林正松的忌日在春三月，一个万物生长的时节。日子还有一个多月，但那个时候他们应当都在燕城，估计没空回来，索性在新年来临之际过来祭拜，也算是阖家团圆了。
邓敏敏想过把他的骨灰迁到燕城去，如今林星野和元宝在燕城上学，林凝也把事业钉在了燕城，以后他们一家都将在燕城发展，回来的次数会越来越少，迁到那边方便祭拜。
但这里是林正松的故乡，他到死都在想自己能为家乡做点什么贡献，想必他更乐意待在这里，看故乡万里长春。
邓敏敏看着墓碑上英俊的丈夫，对儿子说：“等我走后，把我和你爸爸葬在一起吧。”
林星野摆祭品的手一顿，沉声道：“不要说这种话，不吉利。”
邓敏敏面容沉静，似乎已经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人固有一死，谁也无法避免。”
“但不是现在。”林星野说。
邓敏敏轻轻一笑，伸出手接住眼前飘落的雪花，仿佛接住了林正松投下的凝望，神色安详柔软，想起少女时期热恋的时光。
他们在大学里相识，那时候林正松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八九十年代的年轻人追求时髦，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他们满怀热血和抱负。
“我的爸爸很帅，”若干年后，元宝在他的小作文里写道，“在我心里，没有医生能伟大得过他。”
林正松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医生——情怀悲悯，术精岐黄，一丝不苟，乐于奉献。这些优秀的品格决定了他无法时时看顾家庭，但邓敏敏仍然爱他。在她眼里，恪守岗位的男人比体贴顾家的男人更有魅力。
“他们笑得真开心，连身后的小象都想成为家里的一员。”
周围的朋友都羡慕她，因为他们的家庭幸福美满——丈夫卓越英俊，儿子聪明可爱，他们夫妻感情和睦，家里没有遭逢过重大坎坷，如果一切顺利，几十年后每逢佳节，她和林正松都会做好满桌子的饭菜，开开心心地迎接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回家。
上天分给每个人的幸运值有限，而他们的幸运，已经在那短短的十几年里用光了，以至于后来的日子多逢变故，令他们措手不及。
“我羡慕哥哥，因为他和爸爸在一起度过了很长的美好时光。”横线上拥挤着稚嫩工整的字体，“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到那时候我会问他：为什么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邓敏敏鼻子一酸，洁白的雪在她卷曲的假发上散作了满天星。
“早点和晚点并没有差别，正松会思念我。”她看着雪花在手心慢慢融化，细细的雪水渗入她斑驳的掌纹里，“总有一天，我和他会在银河里重逢。”
“……”林星野说不出话来，他不喜欢邓敏敏用这种无所畏惧的语气说这些话，她不惧死亡，他怕。
只是这份跨越生死的承诺不能因为他的不喜欢被清扫掉，那是邓敏敏和林正松之间的感情基础，甚至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源泉。
他只能强行扭转话题：“您以为您说这些话能伤害到哪只单身狗？”
邓敏敏咧嘴笑了开来，风雪掠过她苍白的脸，在那双眼瞳里化作温柔的雾霭，像是在提前跟他告别：“那我祝你们星月常相伴，白首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第120章 银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