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21、第121章 撒娇

　　阆城过年依旧很热闹，烟花爆竹的声响从除夕夜一直到现在都还很频繁。不同于别人家里各色食物飘香，1101室里最浓郁的是中药的味道。化疗有副反应，需要配合中药调理脾胃，邓敏敏已经连续喝了四个月了。
　　林星野准时准点地将黑乎乎的药汁端到她面前，邓敏敏一如既往的浮现出嫌弃的神色，喝了一口，五官狰狞地吐舌吸气。
　　她看了看他的装束，奇怪地问：“快吃饭了，还要出去？”
　　林星野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说：“今晚同学聚餐，不是跟您说过了吗？”
　　“我忘了。”邓敏敏这才想起这回事，“今晚何焯一家过来吃饭，小姑做了一大桌菜，你确定要出去？”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林星野说，“28号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了。”
　　“瞧你这话说的。”邓敏敏啧了一声，又喝了一口，五官拧成一团，忍不住嘶嘶抽气，“几点回来？”
　　“不知道，看情况吧。”林星野说，“您一口闷行不行？这样得喝到什么时候？”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喝一口试试？”邓敏敏瞪他。
　　“我没事儿喝这个干什么？”林星野撇嘴，往里喊了一声，“林星塬！”
　　元宝蹬蹬蹬的跑出来：“哥哥！干什么？”
　　“监督妈把药喝完，不许她倒。”林星野说，“晚上八点提醒她再喝一次，你时刻给我记牢了。”
　　“是！”元宝严肃地敬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邓敏敏捧着药碗笑倒在沙发上：“我生你俩到底是干嘛的，这样折磨我？”
　　“要退货已经来不及了，”那边林凝笑着插了一句，“小的还能再塑造一下——这个虾要油焖还是白灼？”
　　“元宝想怎么吃？”
　　“油焖！”元宝欢呼，“我喜欢油焖大虾！”
　　林星野不出意外的多等了十分钟，陆澄子才从家里出来，手里的滋润霜还没涂好。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迟到？”他无奈地说，“汉堡没法替你背锅了现在。”
　　“选发卡，选择困难症犯了。”陆澄子嘿嘿一笑，将满手的滋润霜往他脸上抹，“我给你买的滋润霜用完了吗？”
　　“还有半瓶，”林星野闭着眼任她抹，“我不习惯涂这玩意儿，经常会忘记。”
　　“以后可以千万要记得，否则天气这么冷，皮肤要冻裂了。”陆澄子说完，又从包里拿出一支护手霜挤出一座小山，抓着他的手细细地擦了一通。
　　“你养小公主呢？”林星野好笑地问。
　　“不，”陆澄子蹦蹦跳跳地进了电梯，“我养小王子，将来好娶我。”
　　林星野笑着跟在她身后进了轿厢。
　　饭点火锅店里人很多，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吃惯了家里的大鱼大肉，人们开始出来涮火锅。来聚会的人有十来个，都是高中时关系比较好的那几个，包厢里每进来一个人就要掀起一阵欢呼打趣。
　　林星野进来的时候，郭宇那几个人咋咋呼呼：“哥！总算来了！”
　　“等你们好久了！”
　　“怎么现在才来，知不知道再晚一分钟是要罚酒的！”
　　“陆澄子呢？”于雪笑着问，“你俩不应该是一起来的吗？”
　　“她去洗手间了。”林星野说。
　　众人不干，吃不到狗粮还不乐意，联手把他推出去：“等她来了你们再一起进来！”
　　林星野：“…………？”
　　陆澄子一过来就看到男朋友一脸无奈地站在包厢外，奇怪道：“你怎么不进去？”
　　“他们非要看我们一起进去。”林星野说。
　　陆澄子：“……这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不知道。”林星野心安理得地说，“单身狗的思维我们不懂也没关系。”
　　他推开门，和陆澄子一起进了包厢，被起哄还不算，还被以迟到为由罚了酒，一人一杯。
　　“太鸡贼了你们这些人，”林星野说，“我明明早就到了。”
　　“那又怎么样，到最后你还不是得帮陆澄子喝？”曾铨笑说道。
　　林星野遥遥地朝他一点，认命地把陆澄子那杯也喝下。
　　服务员把汤锅和菜端进来，大家都开涮了，杨澧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他笑了笑，“有事儿耽搁了。”
　　“什么理由也救不了你，”郭宇叫道，“罚酒一杯！”
　　杨澧自觉地喝了一杯酒，没有坐到王焕身旁给他留的位置，而是坐到了郭宇的旁边。
　　王焕原本就不太痛快的脸色顿时更不痛快了，但又迅速克制住，免得破坏气氛。
　　大家毕业以后已有小半年没见，在大学里熏陶了一个学期，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了变化，这一点在穿衣打扮和精神风貌上直接就能体现出来——衣品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也开始留心外貌和打扮，在场的女生无一不化了妆，每个人眼里都是蓬勃的朝气。
　　他们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里谈论自己的大学生活，抱怨和自己曾想的不一样，满足于大学校园的自由与课堂的轻松，赞叹新平台带来的新奇事物，吐槽某个舍友或同学的奇葩行为，各有各的精彩。
　　这个话题对林星野来说有些陌生，他既没掺和学生会的人情世故，也鲜少体验社团活动的有趣和精彩，他一整个学期所有的精力都花在邓敏敏的病情和图书馆上去了。
　　“真要说起来，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本科院校自然是比不上重点，光是校园都有半个阆城那么大，是吧陆澄子？”
　　一直寡言旁听的陆澄子笑了笑：“没那么夸张，小是不小，但也没有半个阆城这么大。”
　　“开学的时候林星野不是陪她一起去的吗？怎么样啊感觉？是不是逼格特别高？”
　　“环境很漂亮，”林星野说，“有很多花草树木，随手一拍都是美景，尤其是日落和晨曦时分。”
　　陆澄子看了他一眼，林星野刚好也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是吧是吧，有机会的话一定去看看别人家的大学！我们那儿跟荒郊野岭似的，出门上个课仿佛去上坟，简直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俩为什么不报在一起？我以为你复习的时候这么拼命，为的就是考同一个学校呢！”
　　林星野顿了顿，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陆澄子就说：“专业不一样，他那个学校金融专业在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H大更注重理化工程，发展平台和资源还是有区别的。”
　　“真的是这样！我之前光顾着看学校的名气了，没考虑这么细，我的这个专业感觉院里都不重视。”
　　“呜呜呜有学霸带和没学霸带就是不一样……”
　　众人只叹他们明智，没人了解其中的心酸。
　　不过不重要，家里的遭遇不需要弄得尽人皆知。
　　“你俩情比金坚，不怕异地恋。”王焕瞟了一眼杨澧，后者避开了他的视线，“换我我可不敢，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
　　众人大笑，举杯畅饮。杯盘狼藉，羹残炙冷后，又转场去了樱花广场的KTV。杨澧本想借口有事先回，却被郭宇强行拉走，理由非常充足：他们现在难得有机会聚在一块，往后要凑齐这么多人可就难了。
　　KTV里光线暗，曾铨和郭宇声嘶力竭地吼着那首《当》，整个包厢里都是他俩跑调到外太空的歌声。
　　王焕异常的安静，脸色阴郁地坐在角落，目光一直盯在杨澧身上。
　　“你跟杨澧怎么了？”林星野低声问他，“从吃饭就发现你俩不对劲。”
　　“……他家里知道我俩的事儿了，”王焕说，“我俩吵了一架，现在冷战呢。”
　　“有什么事情摊开了说，不要憋着。”林星野说，“越冷想的越多。”
　　王焕瞟了一眼那边和于雪谈笑的陆澄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经验之谈？”
　　“事实而已，他和你不一样，心里总有很多事情要琢磨。”林星野说，“我和陆澄子没吵过架，别看了。”
　　王焕扑哧一笑，往后靠半瘫在座位上长吁短叹：“羡慕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我和他明明在隔壁宿舍，每次过去都要找成千上万个理由……你们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这么敢的？”
　　“敢？”
　　“明明有机会在一起却选择了分开，”王焕侧过脸看着他，“你就不怕她在那边被更好的人抢走？”
　　“……”林星野沉默不语。
　　“我和杨澧就跟雾似的，飘渺不定，必须牢牢抓紧。”王焕摸出一根烟点上，也给了他一根，“你俩可是实打实的太阳，去年三中光荣榜一贴，一大帮人等着看你俩笑话呢。”
　　林星野咬着烟嘴，低头点了打火机，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说是我耐不住寂寞，被甩了。”
　　王焕扭头看了他半晌，说：“你被人讽刺得很爽是吧？”
　　“都说了如果。”林星野吐出一口白烟，看着那边笑靥如花的陆澄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我说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生，你没意见吧？”
　　王焕叹了一口气：“我他妈就是有意见也不敢说啊。”
　　眼看12点快到了，一帮人这才散场，各回各家。林星野喝了不少酒，同学灌的，帮陆澄子挡的，45度的酒喝水似的喝了三四瓶。人还没醉倒，出来时脚步有些飘，箍着陆澄子的肩膀走得摇摇晃晃。
　　户外的寒风将酒意吹散了些许，路灯下的林星野脸颊有些红，像被人恶作剧涂了胭脂，一副将睡不睡的模样，陆澄子觉得他这样很可爱，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
　　“难受吗？”
　　林星野摇摇头，眼神迷蒙地看着她，像一只单纯无辜的小野兽。
　　樱花广场离家远，陆澄子拿出手机准备叫车，林星野说：“我不想回家。”
　　“？”陆澄子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林星野抬手，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脸，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轻声说：“我想和你待着。”
　　他鲜少撒娇——尽管这算不得撒娇，只是在陈述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但一看到他水润的眼眸，陆澄子还是觉得他在撒娇。自从邓敏敏生病以后，这种依赖的作态在他身上就变得非常罕见，连过去那种时不时耍赖逗笑的孩子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被依赖的沉默和坚韧，逐渐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让陆澄子非常心疼。
　　樱花广场这两年成了过节的热门消遣地点，这和它优美的环境是分不开的。广场周围光秃秃的树木挂满了喜庆而漂亮的藤球灯和流星灯，树下的长椅成了情侣亲昵的浪漫去处。
　　酒意上涌，林星野头晕，也有些累，枕着陆澄子的腿躺在椅子上休憩。
　　陆澄子从包里拿出一个带吸管的保温杯，打开盖子递到他唇边：“喝一口，缓解一下。”
　　林星野抓着她的手看了一眼：“这什么？”
　　“蜂蜜水，”陆澄子说，“解酒的。”
　　林星野头晕反胃：“不想喝。”
　　“可我背了很久诶。”
　　林星野张嘴咬住吸管喝了两口，温度刚好，液体偏甜。
　　“在家里冲好的？”他问。
　　“是啊，我就知道今天要喝酒。”陆澄子揉了揉他的头发，“特意为你准备的。”
　　她总是如此贴心，考虑周全。
　　林星野唇角微扬：“为什么特意给我准备？怕我喝醉了扛不回去吗？”
　　“因为你会替我挡酒呀。”陆澄子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角度的男朋友帅极了，“我们这是心有灵犀，不用感动。”
　　林星野就这么仰躺着，痴痴地凝望她。
　　真好看。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陆澄子的容貌都无可挑剔，尤其是今天同学聚会，陆澄子特意化了淡妆、摆弄了一下头发，随便拍一张都能拿去做海报封面。
　　他的宝贝珍珠。
　　林星野闭上眼在脑海中细细篆刻她的模样，胸膛缓缓下沉，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其实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就像他以为自己是单恋，没想到陆澄子其实也喜欢他；就像他们笃定会比翼双飞，到最后却不得不分隔两地。
　　也有可能会有另外一个更好的人出现，在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夺走陆澄子的温柔和体贴，夺走她的笑容和热切的目光。这是他这几个月里除了死亡以外，最惧怕的事情。若真有那个时候，他该用什么留住她？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茜茜。”林星野轻轻唤了一声。
　　“嗯？”
　　林星野闭着眼没说话。
　　“怎么了？”陆澄子抚了抚他有些发烫的脸颊，低声问，“是不是很难受？”
　　林星野微微摇了一下头，深邃的眉眼流露出些许疲态，深棕色的瞳孔没有焦距地望着树冠垂下的流星灯，许久才问：“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陆澄子一时答不上来，有些茫然。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她究竟喜欢林星野什么？
　　她也说不清楚，她一直都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原因的，感觉对了就喜欢了，就是这么简单。
　　但似乎大家都在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喜欢一个人是有原因的。
　　她为什么喜欢林星野？
　　林星野帮过她很多——感动吗？感动。
　　林星野会的东西很多——她喜欢优秀出众的男生吗？当然喜欢。
　　林星野处事稳重，独立而有主见——她喜欢成熟的男生吗？当然也喜欢。
　　林星野深情专一，对她很好——她喜欢温柔深情的男生吗？必须喜欢。
　　种种因素刚好组成了这道题的答案，正中她红心的点林星野都占了。
　　这些原因总结成最最精炼的一点——和林星野在一起会让她觉得很安心。
　　他的保护、出众、成熟和专一，都会让她很有安全感。
　　但显然这也不是满分答案。
　　大家都说他像一只狼，野性凶残，但她觉得他其实是一只蚌，外表坚硬，内里柔软，心中也有伤疤和牵挂，也会害怕，需要人呵护。
　　而她在呵护他的时候，快乐比平时多了千百倍，她的宠溺和温柔都有了去处，并且林星野会给她相应的反馈，对她而言，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我喜欢你，你开心吗？”陆澄子问。
　　“开心。”林星野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陆澄子思索着，指尖流窜着轻轻柔柔的爱意，“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有了意义和价值，就像你的开心是我带来的。”
　　林星野心中柔暖，其实答案是什么不重要，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你会怪我吗？”他问，“把你一个人丢在申沪。”他总是在担心这个问题，陆澄子明明那么需要陪伴。
　　“……那天逛超市的时候，阿姨跟我聊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陆澄子缓缓说道，“她说你小时候很爱哭，跟别的孩子吵架吵不赢会哭，游戏玩儿不过你爸爸会哭，连积木倒塌了也会哭，活像个小哭包。”
　　林星野没吭声，小时候的黑历史被扒出来，多少有些郁闷，闭上眼玩掩耳盗铃。
　　“只有幸福的孩子才会肆无忌惮地想哭就哭，从某种程度上说，哭也是对父母撒娇的方式之一。”陆澄子温柔地抚着他的脸颊，“我希望你永远都是一个幸福的小孩，所以，我当然不会怪你。”
　　林星野微微笑了笑，攥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忽然发现端倪：“怎么没戴戒指？”
　　“……不好意思让他们看见，”陆澄子赧然，从衣领里勾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子，上边穿着那枚珍珠戒指，“挂在脖子上了。”
　　“保存好，别丢了。”林星野把她的手扣在心口，重新闭上眼，“不然我会找不到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