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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进退维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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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瑾瑜每日的陪伴下,我抑郁已久的天空挥散开浓重的阴霾,大有阳光显现之势。佑礼见我重拾往日的神采,喜出望外地晋封瑾瑜为瑜嫔,升为翊坤宫主位。
见身子还算爽快,我也没打招呼直接来了翊坤宫,翊坤门外遇上容贵人。
“已经有六七个月了吧?”我看向她已经显怀的肚子。
容贵人垂着头道:“娘娘好记性。”
“最后两个月最要注意,如今天寒,切不能伤了身体。”
“妾身多谢娘娘提点。”
“你也是来给瑜嫔道贺的?”我边说边迈宫门。
“萧姐姐晋封,妾身自然要来道贺。”身后是她略显失落的声音。
记下一事,我含着笑说:“这宫里人本就不多,要多走动走动联络感情。”
刚到后殿,瑾瑜的侍女丝澜请安:“贵妃娘娘万福,容贵人万福。”
“你家主子呢?”
“主子在里面刺绣呢,娘娘请进。”
解下斗篷,见瑾瑜在炕上绣衣服,我笑着开口:“在干什么呢?”
瑾瑜一见我放下针线笑道:“昨儿个才在娘娘那里学的手法,今日便想着试试,本想下午带去让娘娘赐教,没想到娘娘会来。”
“如今你晋封为一宫之主,我自然要来捧个人场了。”
容贵人贺道:“妾身恭祝萧姐姐晋封之喜。”
瑾瑜假笑地道:“容妹妹也来了,快坐,别站着。”
容贵人在宫人的搀扶下落座,我坐上炕对瑾瑜说:“也没什么好送的,知道你喜欢香料便带了些稀奇货来,你可不许乱配着用。”
“谢娘娘惦记,我才不会随便用呢,一定好好珍惜。”瑾瑜接下贺礼,让丝澜收好。
“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望萧姐姐喜欢。”容贵人也拿出礼物。
“谢谢容妹妹,你有心了。”
“我来看看你学习的成果。”拿起她绣的半成品一看,我被逗笑了,“你竟把我的话全当了耳旁风。”
瑾瑜忙替自己辩解:“娘娘手速太快,我那会儿没看得清落下了,这才胡乱来的。”
“你啊,也不知道用心学。”我在她面前重新演示一遍。
过了许久,容贵人局促地道:“妾身身子不太舒服得先回去了。”
和瑾瑜聊得欢了,竟忘了屋里还有另一人,我回过头叮嘱容贵人:“你回去路上切要小心,慢些走。”
容贵人小脸涨红地道:“妾身明白。”
“兰馨,你让南烛送容贵人回宫。”
“多谢贵妃娘娘。”
容贵人走后,我瞥见瑾瑜复杂的神情,奇怪地问:“怎么,她走了你好像很开心?”
她干脆地回道:“不怕娘娘说教,我不大喜欢她。”
“她哪里惹了你?”
“选秀的时候有些过节,后来一直没怎么来往,最近我晋封又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
如果我是容贵人,心里大抵也会不满,明明自己身怀子嗣,更值得关注和晋封,却不如关系和我亲近的瑾瑜,其心酸程度可想而知。
“可她毕竟不是坏人,你也别太介怀,想开些的好。”
“但愿如此吧,我会尽力的。”瑾瑜一笑了之。
又和瑾瑜聊了会儿天,我才启程回宫。刚出房门就感觉北风不怀好意,我畏冷地系紧斗篷哆嗦地踏上雪地,嘎吱嘎吱半路,看到翊坤门外有一道单薄的身影。
“容贵人?”我出声一问。
容贵人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地道:“娘娘也要回宫了。”
“你没回去吗?”
怕她冻着,我取下自己的斗篷给她围上,斥责南烛:“不是让你送容贵人回宫吗?”
南烛为难地看着我,容贵人替她回答:“是妾身执意要在这里的。”
“你是在等我?”
“正是。”
“要等为什么不在屋里等,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不好交代。”又把袖炉塞给她,我耐心地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容贵人卑微地求道:“娘娘能不能陪妾身走走?”
“我送你回去吧。”
走出崇禧门,南北狭长的西二长街冷风呼呼,她低浅的声音尤为清晰。
“娘娘是不是不喜欢妾身?”
顿住脚步,我打量这个娇弱的女子,不露声色地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为何娘娘愿意和萧姐姐亲近,却不愿意与妾身来往?”她的眼神异常地固执。
平心而论,我的确更喜欢瑾瑜。在一碗水可以端平的初期,我反而对容贵人更有好感,只是这份好感随着她身怀龙嗣烟消云散。
说到底,我还是嫉妒她,因为她可以为佑礼生儿育女,而我却失去了这个能力。
“这不是你的问题,问题在我。”
“如果妾身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请娘娘指正,妾身不想孤身一人生活在这冰冷的宫里。”话到最后,她已近哭声。
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我承认了自己的不是:“是我不该,居然还妒忌你,你别见笑。”
“娘娘是因为皇上——”容贵人意会了我的意思。
“总之我很羡慕你,请你一定好好护住这个孩子。”我抚摸她凸起的腹部,慈爱地笑道,“等孩子出世,我一定送他一份好礼物。”
“妾身替孩子谢过娘娘。”
“从今起,你可以放宽心了,这宫里没有谁会孤立你。”
轻拍她瘦弱的肩膀,我摆出最亲和的笑容。
“你若是嫌宫里冷清,等过了这段时间,可以常去我那里坐坐,一杯茶还是有的。”
“妾身谢过娘娘。”容贵人露出释然的笑。
“你回去吧,千万记得保暖。”
“娘娘慢走。”
目送容贵人进屋后,我打道回宫,一路寒冷,迎接我的除了暖意还有喜笑颜开的佑礼。
“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从背后搂住我。
“去了趟翊坤宫,顺道送了容贵人回去。”
抚上我的手背,他操心地问:“手怎么冰凉的,没穿够衣服出去?”
“送容贵人回去的路上,怕她冷着就把斗篷给她穿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他教育起我来。
脑海浮现容贵人可怜的脸,我拉住佑礼的手问:“你对容贵人是什么看法?”
他思考后说:“温婉娴静,是这宫里难得的善良人。”
“如今她已快临盆,你还不打算晋封她的位分?”我直入话题。
“宫里本没有这个规矩,一切等她生产以后再说。”
“皇宫已有许久没有喜事了,不管到时候是男是女,你也得表示表示。”
“你啰嗦起来简直比过太后。”他疲累地低头靠在我的肩上。
“你今天怎么好像累一些?要不先休息会儿,别回乾清宫看折子了。”
拉我坐到他的身边,佑礼躺下来把头靠到我的腿上,舒坦地笑道:“还是这样舒服。”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我哼唱起歌谣,不出半刻,佑礼沉稳地睡去。
让锦尘抱来毛毯,我替佑礼盖上,在缭绕的安息香中同样陷入梦乡。
又是一年除夕夜,夜幕降临,灯火初上,我站在廊下远眺飘雪的天空。
“额涅。”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拍拍琰儿的小脑瓜。
他小大人似的对我说教:“汗阿玛说过额涅不能受寒,额涅快进屋吧,外面冷得很。”
“琰儿不想和额涅一起赏雪么?”
“子臣愿意陪额涅做一切事情,可子臣不希望额涅生病。”他坚定不移地仰视我。
“那咱们赶快进去,不能让琰儿因此自责。”我弯腰推琰儿进屋。
回屋之后,我站在窗前远望天边,尽管前方一片漆黑。
“额涅在等汗阿玛吗?”琰儿寸步不移地跟在身后。
“额涅不仅在等汗阿玛,也在等一场大雪。”
“那子臣陪额涅一起等。”他站到我身边,也望向窗外。
少顷后,屋外传来鞭声,是佑礼回来了。
迎上他矫健的步伐,我替他取下披风拂去雪尘,关怀地问:“夜里雪路不好走吧?”
不顾孩子也在,他一把抱住我,疲乏道:“一辈子也不想离开这个怀抱。”
“孩子还在呢。”回头一瞥琰儿,我挥手示意他走近,轻笑着道,“从下午起就嚷着要见你汗阿玛,还不快过来请安?”
琰儿小步走来,恭声行礼:“子臣见过汗阿玛,汗阿玛圣安。”
“今天有没有温习功课?”
“已经温习过了。”
见此我蹙着眉说:“你们两个以后要还在我关雎宫谈功课,就别怪我把你们赶出去。”
佑礼忙赔笑脸道:“我这不是习惯了吗,千万别赶我走。”
“罢了罢了,懒得管你们了。”摆摆手,我丢下他们父子往里间去。
谁知琰儿打起小报告:“刚才额涅一直在等汗阿玛。”
“琰儿说的是不是真的?”佑礼听后凑了过来。
反手敲琰儿一个爆栗,我摇头笑道:“我是在等下雪,你别听孩子胡说。”
“孩子说的才真,你口是心非惯了,难得有一句真话。”对琰儿一顿表扬后,佑礼下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待琰儿拱手退下,佑礼又搂抱住我,偷笑着问:“说实话,你刚刚是不是在等我?”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我靠在他胸前,随手把玩桌上的丝线。
“檀溦。”
“嗯。”
“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
把缠绕的丝线缕顺,我心平气和地道:“你和孩子一切安好。”
“还有你。”
圈着我的双手一紧,耳边传来他惶恐的声音:“我们还有九年,只剩下九年了。”
“只怕再过几年,你就会嫌弃我了。”我避开沉重的话题。
“你居然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嫌弃谁,你可得给我说清楚。”
不容我任何挣扎,佑礼抱起我直往床榻去,又是缱绻缠绵的一夜。
新年新气象,合宫一片如意吉祥,直到元宵佳节。
清早向太后请过安后,妃嫔们相约在舒音阁听戏。
石子路间,皇后问我:“这段日子身体怎么样,我瞧你气色不大好。”
“兴许是昨夜没休息的好,娘娘放心,我一切安好。”
“那就好,太后娘娘时常私下问我你的情况,她老人家很关心你。”
“倒是我的不该了,让太后娘娘这般惦记。”
皇后对我开起玩笑:“你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太后她老人家能不多多惦记?”
“娘娘就爱看我的笑话。”我被她打趣得低下了头。
“不笑话你,我又怎么能见到你的笑容?”
“对了,诚钰最近还好吗?”
说起来,我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她这阵子身子不是很爽快,所以进宫的少,你别暗地里骂她。”
“怎么会这样?”
“她怀第二胎不容易,经常有反应。”
闻此我立刻转忧为喜:“那真要好好恭喜她了。”
皇后又笑我:“你什么时候也让我再恭喜恭喜?”
“这种事情哪儿能由人作主,还不得看缘分。”我欲哭无泪地一笑。
“太后娘娘和我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别让我们失望。”皇后轻拍了拍我,缓步向前去。
我的病情只有佑礼知道,其他人都以为我再正常不过,太后曾几番提及,甚至为我备下调养的秘方。旁人只以为我是时机未到,哪晓得我丧失了生育能力,此生已不可能再有孩子。
压下哀伤的心绪,我跟上皇后的脚步,继续笑谈。
舒音阁内瑾瑜已在场,她一见我们上前请安:“妾身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你倒是来得早。”皇后入座。
“在宫里待着也是无聊,还不如早点出来转一转。”瑾瑜走到我身边,嘘寒问暖道,“娘娘出来可有多穿衣裳,今儿可比昨儿要冷。”
“瑜嫔娘娘大可放心,贵妃娘娘比昨儿多穿了两件。”画屏边扶我坐下,边回复瑾瑜。
“我看你有时候比画屏还要贴心,也不知道贵妃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真心对待。”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妾身还是比不得画屏贴心的。”
“有一点你绝对比得上。”我拖长声音道,“你比她啰嗦。”
画屏扑哧笑出声,瑾瑜脸红地笑道:“娘娘就喜欢开妾身玩笑。”
“好了好了,戏快开始了,赶快坐下来吧。”皇后让我们坐好。
之后的两出戏好不热闹,往日还算喜欢听戏的我如坐针毡,全身酸软得很。
在戏进入高潮时,梅沁对皇后说起悄悄话,皇后脸色一变急忙起身往外去,让玉瑶去问,才知道原来是容贵人胎动即要生产。
皇后离开,众人也无心听戏,我索性提前结束,马不停蹄赶去储秀宫。
到东殿时,屋内惨叫连连,皇后见到我问:“你怎么来了?”
“情况怎么样,还好吧?”
“太医说胎位有点不正,但情况还算好,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娘娘忙吧,我在外面等。”
我退到明间等候,后背开始冒起冷汗。里面容贵人间断的嚎叫仿佛勾起了我前三次的身体记忆,使得腹部莫名地渐起不适。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先回去吧?”画屏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你让玉瑶去叫仪舆。”我难受得在座椅上起不来。
在画屏的帮助下勉强站起,我刚挪一步,腹部突来一阵阵痛,使我叫喊了一声。
“怎么样,还坚持得住吗?”
“你快让人去请徐太医。”我吃力地攀住画屏,低声嘱咐,“先扶我去西殿。”
没有惊动他人,我拖着步子来到西殿休整,徐太医很快赶来,诊完脉后拉长了脸,吃惊地禀报:“娘娘这是有喜了。”
从未想过这等情形,我坐在床上已是目瞪口呆。
“你不是说我这辈子不可能再……”
“臣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只是凡事没有绝对,或许是天意。”
孩子降临固然是件好事,可这背后一定隐藏有危机。
“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是不是……”
徐太医坦白地告诉我实情:“娘娘此番境况两难,若打掉孩子,势必对身体有不小的影响,可若养胎,以娘娘目前的身体怕也难得孩子降世,即使怀胎顺利,一旦生产不顺,会对身体大有损伤。”
这左右皆是难啊。
一时间无法定夺,我左右为难地道:“你先按养胎的法子来,此事先别告诉皇上。”
“可娘娘——”
“徐太医无须多虑,我自有分寸。”
徐太医退下后,我发愣地盯着棉被上的团花图纹,思绪已乱。
之前我确实盼望能再有孩子,是太医的诊断无情地夺走了我的希冀,好不容易缓过热情,可笑的现实却欲逼我崩溃。
孩子,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