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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清如玉壶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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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坦诚交谈后,佑礼不再执着于我和他的感情进展,专心投入朝政。只是太后的建议,他却没听得进去,继续夜夜留宿关雎宫,对此我也束手无措,只能任由他去。
这厢生活才刚安稳,却又突起横祸。临近年关,宫里关于我的流言四起,内容竟与佑祎有关。
“宸妃。”太后的表情很不好看。
“太后娘娘。”我自知理亏地低下声音。
“你怎么看待最近宫里的传言?”
“妾身冤枉,还请太后娘娘相信妾身。”
太后神色威严地道:“皇帝专宠你一人已经引起后宫嫔妃诸多不满,如今又有荒唐的流言四处传播,你说你该怎么办?”
“妾身也曾劝过皇上,只是皇上不为所动,妾身也无可奈何。至于流言,清者自清,妾身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为人我自然清楚,只是这后宫不简单,你还得多学学这其中的门道。”太后的语气转好。
见太后并无怪罪之意,我放下心来回道:“多谢太后娘娘告诫,檀溦铭记于心。”
晚膳时分,佑礼一脸疲惫地进来,看样子像是不知情。
正犹豫要不要主动告诉他时,我听到他没精神地问:“传言说的是真是假?”
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我没底气地问他:“你已经知道了?”
“这天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的目光深不可测。
本是清白之身,却被他视为不洁,我心酸地道:“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
难得他没起脾气,沉声静气地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相信你。”
越发觉得可笑,我冷下心来反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无条件地相信我?”
“你又在钻牛角尖了。”
“那天我去乾清宫时你还没起来,佑祎过来了,我出去和他说了几句。天太冷,他见我穿的少,在南烛拿来披风后帮我披上了披风。”走到他面前,我光明磊落地道,“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旁人或许不理解,可你知道的,我和佑祎是多年的朋友。”
佑礼抱紧了我,边哄边道歉:“对不起,我是太害怕失去你了,谢谢你愿意解释给我听。”
每次都是这样,由他起,由我结,这么多年的感情一直是我在退让。
我推开他转过身去,乏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如果有一天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那样,你会怎么办?”他问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随口回答:“权当这些日子白过了,还能怎么办。”
那时的我只以为他是不相信我,却从未想过一直以来是我被现实蒙蔽了双眼。
从第二天起,关雎宫没有再出现他的身影。听画屏说,他这几天不是歇在乾清宫,就是歇在永寿宫,看来宛妃此举已达成目的。
刚听到传言时,我就知道幕后的推手是宛妃,除了她,还会有谁费尽心思针对我,企图让我永无翻身之日。只是她算错了一步,我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会狠下心肠。丧子之痛未报,又添新仇,目前的形势已不容我后退。
再有几天就是除夕,除夕家宴免不了被人冷嘲热讽,还不如称病不出席,免得伤身伤心。恐落他人口实,我特意叫来林太医替我作假。
“林太医。”我隔着床帏叫他。
林太医走来应道:“娘娘万福。”
“有件事我想要你帮个忙。”
“娘娘请讲。”
“我想生一场不小的病。”
“娘娘为何……”他没料到我又想对自己的身体下手。
“人有时候想逃避一些事情。”
“娘娘放心,臣保证滴水不漏。”林太医点头应下。
“辛苦你了。”
“恕臣斗胆——”他试探地问,“娘娘是否与臣有过一面之缘?”
起先只觉得他声音不陌生,倒也没有别的感觉,今日听他主动提起,仿佛一刹那打开了过去的接口,恍然间有了印象。
不顾宫里的规矩,我撩起床帏,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呆住了。
几年前和他有过照面,如今又在皇宫重逢,怎么会有这么深的缘分。
“娘娘万福,微臣林亭之。”林亭之做起自我介绍。
画屏一脸的困惑,我和她交换眼神后,对林亭之笑道:“我还没老呢,记得你的名字。”
林亭之局促地笑了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太医。”
“说起来也是缘分了。”
“以后有你在宫中照应,我也能放得下心了。”
即使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交情,可也聊胜于无,在这后宫多了一个门路。
林亭之肃然地问:“虽说生病之事容易,却对身体没有好处,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见他并未因身份不同而改变称呼,我对他多了分好感,坚持道:“我这副身体反正已经千疮百孔了,也不在乎多添一道伤。”
“我能知道原因吗?”
如果是别人问我,我或许会反感,可是由他提问我能接受。
“能不参加家宴,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怕他会说出去,我直截回答。
“的确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我这就着手安排,不出三日就能起效。”
看向他清澈如泉的眼眸,我诚恳地道:“谢谢你了。”
如他所言,两日后我如愿染上风寒,低烧在床。
听闻我病倒的消息,皇后赶来看望,见到我关怀道:“怎么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全身酸软无法向她行礼,我躺在床上恹恹一笑:“这天太冷,一不小心就着凉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我这些天需要好好调养,不能随便走动。”
“那除夕家宴你是去不了了。”皇后知道我的处境,替我松了一口气,“你不去也好,省得看了那些人心烦。”
“多谢娘娘谅解。”
“你安心养病吧,我会替你向皇上和太后说清楚的。”
“檀溦谢过娘娘。”
皇后扫视了一圈屋子,细声细语地道:“身体终究是自个儿的,下次别再轻易作践了。”
也是,她心思剔透又怎么会猜不出我的心思,那么我也瞒不过佑礼了。
果不其然,夜幕降临之际,他踏雪而来,面含怒火道:“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刚喝完药人变得昏沉,我气力也无地道:“如果你是来和我吵架的,请你出去。”
抚上我的额头,他直摇头道:“你不想参加家宴,可以直接和我说,何必伤自己的身子?”
“我不想你为难。”
“我宁愿一千次为难,也不想看你伤害自己的身体。”怒气散去,他又是忧虑又是埋怨地警告我,“以后不准再这样做了,听清楚了吗?”
我眼眶含泪地点点头,轻问他:“想吃宵夜吗,我让玉瑶去给你做。”
佑礼皱起眉,愧道:“我等会儿还要去永寿宫,就不吃了。”
落寞和忧郁油然而生,我眨了眨眼,黯然神伤地道:“那你快去吧,天色不早了。”
他忙握住我的手,抱愧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你快去吧,小心她等得急。”转向床的里侧,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呼之欲出的眼泪。
叹了口气,他摸摸我的头后离去,寒冷的北风随门帘呼啸而进,使温热的心渐渐冷却。
由于生病一事,我没有出席除夕家宴,宫里一时谣言再起,只说我因盛宠不再气得病倒,暗地里颇有微词。
己酉年的最后一夜,我刚喝过药打算一觉睡到天亮,却被琰儿制止。
站在我床前,他一本正经地说:“额涅,您要和我一起守岁,怎么能现在就睡觉呢?”
抚摸他可爱的脸蛋,我欣慰地笑道:“琰儿长大了,额涅还以为琰儿想偷偷睡觉呢。”
“往年除夕夜都是汗阿玛陪琰儿守岁,今年琰儿要额涅陪。”他摇摇小头。
孩子盛情难却,我只好拖着笨重的身子披了衣服坐上炕,把琰儿抱到身边。
琰儿拿起炕几上的布料,感兴趣地问:“这是额涅绣的吗?”
对着这张酷似佑礼的面孔,我笑着回道:“这是额涅准备绣好了给你汗阿玛穿的,琰儿觉得怎么样?”
“琰儿觉得甚好。”指了指胸口,他自豪地道,“额涅的手艺一向很好。”
刚入冬时,我曾给他绣过一套里衣,从那时起他便时常穿在身上,视若珍宝。
“等额涅身体好了,再给琰儿做一套好不好?”
“谢谢额涅!”琰儿开心地抱住我的胳膊。
“也给我做一套如何啊?”
佑礼猝不及防地出现,他从我怀里抱起琰儿,心情大好地问:“你是打算独占了你额涅不还给你汗阿玛?”
琰儿见到佑礼咯咯直笑:“子臣不敢。”
把琰儿放回地上,佑礼拍了拍琰儿的脑袋,下命令道:“汗阿玛和你额涅有事要讨论,你还不快出去?”
琰儿看了看我,了然于胸地笑道:“那子臣就不打扰汗阿玛和额涅守岁了,先行告退。”
见他一副小大人模样,我笑出声来,叮嘱道:“和玉瑶好好待着,晚上早点歇息,小孩子不需要守岁到那么晚。”
“子臣明白。”琰儿行礼后退下。
琰儿一走,我问佑礼:“这不会是你教他的吧?”
“这孩子心思通透,有些事都不需要人教。”
“你怎么来了?”我把茶盏递给他。
此时此刻,他应该陪在皇后身边。
喝了一口茶后,他情意绵绵地道:“你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其实他出现的那一刻我是发自内心地欢喜,他没有忘记我,他的心里留有我的位置。
“想吃点什么吗,我让人去给你做。”
他把我抱入怀里,畅意地笑道:“我又不是猪,你小心把我养胖了。”
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轻轻摇头。
“你每天太忙,总不记得照顾自己,我不帮你记着怎么办?”
“你是要管我一辈子?”他喜从中来。
见他已近不惑还总是孩子气,我笑吟吟道:“你都把我抓来宫里了,我不管怎么办?”
垂下眼帘注视着我,他忽然低头吻住我,炽烈似火。我被他紧紧抱住,丝毫没有力气动弹,却也不想逃离,接受着他的爱意。
他见我没有反抗褪去我的上衣,把我打横抱起放到床上,狂暴过后,又宛若换了个人似的温柔至极。
“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沙哑。
“你做梦。”
方才要不是我头脑发热,在中途叫了他的名字,我这会儿应该早就休息了。
“我想要你。”我依偎在他怀里已然乏累,而他意犹未尽。
身体如散架般难受,我昏昏欲睡地道:“我又没有拒绝你。”
“是我太想要你,刚才才没控制得住。”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他愉悦地笑道,“你还是依旧让我这么痴迷。”
数着棉被上的团花图纹,我笑了起来:“你还是依旧喜欢耍嘴皮子。”
把我搂得更紧,佑礼柔声哄道:“明天我任你差遣好不好?”
全身像火般发热,我拿开他绕在我胸前的手,困意更深。
“你别再差遣我,我就万事大吉了。”
“困了?”
“本来药劲都来了,被你一番折腾,不困才怪。”我的意识开始飘远。
“不守岁了?”他又蹭了蹭我的头发。
忍不住翻一个白眼,我犯困地道:“我是没力气了,要守你自己守吧。”
“那我陪你睡。”把手放在我的腰间,他心满意足地一笑。
屋内芳香蔓延,我倚在佑礼怀里很快睡去,难得的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时已日上三竿,由于身体抱恙,我未能前去朝见太后和皇后,引起宫里不少非议。新年来临,佑礼意气风发,朝政一片明朗,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我欠佳的身体在林亭之的调养下得以恢复,令人头痛的是,我和佑祎的流言再度来袭且愈演愈烈。本以为佑礼又会动怒,可他熟视无睹,没有主动向我提及。我也跟着做个没事人,对流言视而不见,并未放在心上。
元宵那日从家宴出来后,我打算去宫后苑散步,途中不巧遇见宛妃和定贵人同行,刚想绕开她们往别处去,却被讨嫌的定贵人叫住。
“我说那个身影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宸妃娘娘。”
忍住内心的厌恶,我向两人走去,不情愿地问好:“两位好兴致。”
宛妃毫不掩饰对我的仇恨,不客气地讥讽我:“到底还是姐姐有兴致,如今这般风言风语,还有心思在外面转悠。”
“你的心思都用在制造风言风语了,当然没我有兴致。”我戳破她的假面。
她脸一愣,抓狂地反击:“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和诚郡王难道是清白的?”
最痛恨被人污蔑,我瞬时来了火气对她就是一个巴掌,冷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勾当,就凭你这个蠢样子也敢和我争?”
没料到我会当众羞辱她,她红涨着脸,咬牙切齿地盯住我。
在旁边看热闹的定贵人站出来替她讨公道:“宸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宛妃妹妹不过是实话实说——”
“啪!”
比用刚才更大的力气,我狠狠扇了定贵人一耳光,嘲弄道:“有你一个贵人说话的份儿吗,少跟我在一边添油加醋!”
“你别太过分了!”定贵人捂着脸怒道。
“是你们先惹我的!”
围着宛妃转了一圈,我在她耳后以极轻的声音叹道:“你怎么可以和害死了自己孩子的人做朋友呢,也不怕晚上孩子回来找你?”
见宛妃小脸煞白,我又补上一句:“眼神不好有时候是会害死人的。”
不待宛妃有反应的机会,我从她身边经过,发出一声嘲笑。
此等劲爆之事迅速传遍宫廷,这一回佑礼无法再置身事外。
刚过一更,他从乾清宫过来,严肃地问:“你今天和宛妃她们起了冲突?”
“我看不惯她们那个虚伪的样子就动手了。”
“檀溦,你怎么也不克制一下,就是皇后也不能随便施罚的。”佑礼扶住我的双肩。
“可是她们太过分了,到处造谣。”在他面前我无须隐瞒。
“我知道你委屈,可在宫里需要能屈能伸,没有人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意识到自己可能做过头了,我惭愧地问:“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宛妃那边我已经安慰好了,只是太后恐怕……”他欲言又止。
“我明天去一趟慈宁宫吧,但愿她老人家会息怒。”
慈宁宫内气氛紧张,太后满面肃容地看着我,不怒自威。
“檀溦自知言行失德,还请太后娘娘责罚。”我跪下认错。
太后失望地道:“本以为你是个稳妥的孩子,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端。”
“宛妃和定贵人辱骂妾身,妾身一时没沉得住气就——”我俯下身子再次请罪,“檀溦有错,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流言的确可恶,是该整顿后宫的风气了。”
太后扬手示意我起来,告诫道:“纵然是她们的不是,你也不能动手打人,我罚你在宫里闭门思过一月,全年俸禄减半。”
“檀溦谢太后娘娘!”
“自你回宫,这后宫就没有几日安宁,我希望你能有所作为。”
要让这后宫安宁下来,唯一的出路是解决制造麻烦的罪魁祸首。
当天一回关雎宫,我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闭门思过。借着思过的名义避开那些晦气的人和事,人慢慢神清气爽,连带着身体好了不少。
而流言一事终在佑礼的一声令下彻底了结,再有议论者,严惩不贷。
待日后关雎门重启,便是我作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