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竹攸草如

4、第三章 蓝幽

　　翌日，清晨的阳光柔和地照了进来，徐暮缓缓地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坐在桌边的那抹红色身影。
　　徐暮起身道：“剑侍姐姐，你起得好早啊。”
　　段绫珞道：“主人，我要出门一趟，你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吧。”
　　“嗯。”徐暮点点头。
　　段绫珞走后，徐暮从蓝布包袱里拿出了铜镜，这面铜镜是她娘当年的嫁妆，娘说出门在外要注意仪容，所以临行前娘特意将铜镜也放进去了。
　　徐暮对着铜镜简单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前往了酒家镇的街道。
　　徐暮来到早点铺买了两个包子，吃完后在街上逛了会儿就回小屋了。

　　另一边，段绫珞离开小屋后就潜入了衢合派。她曾在衢合派待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地牢。
　　听司彦说，裴成珺是因为对衢合派的一个内门弟子使用了噬灵术，恰巧被川岭道人撞见，裴成珺不敌川岭道人，所以就被抓去了。
　　段绫珞找到裴成珺的时候，发现他伤得很重，便给他喂了一颗丹药。
　　他浑身布满了伤痕，鲜血渗透了外衣，额间那纯白的印记便极为显眼。
　　“蓝幽”成员众多，段绫珞一般不怎么与他们联系，她只认识几个与司彦同为核心成员的剑侍，像裴成珺这样修为低下的小辈她基本上是没见过的，就算见了也没印象。
　　裴成珺十分有礼貌地唤她“前辈”，举手投足间都体现出极好的教养，倒像个乖巧听话的善侍。善侍是指不以掠夺他人灵力的方式修炼，对剑主持以友好态度的剑侍，即与恶侍相对的概念。
　　段绫珞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小子，你为何要做恶侍？”
　　裴成珺道：“虽然我未经历过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但我对剑主的恨绝对不比你们少，我父母便是被征战者所害。”
　　“征战者”是对夺取他人灵力来修炼的剑主的称呼。
　　段绫珞带着裴成珺离开了地牢，却不慎遇到了川岭道人莫宁。
　　段绫珞将裴成珺护在身后，微笑道：“莫掌门，好久不见。”
　　莫宁神色清冷地看向段绫珞，道：“段姑娘，你私闯我衢合派不太好吧。”说完，他便拿起佩剑朝段绫珞刺去。
　　莫宁的佩剑名曰轻鸿，是用上好的材料锻造的，造型轻巧，却极其凌厉。段绫珞侧身避开了对方的剑刃，紧接着幻化出一把剑，往剑里注入了三成魂魄。注入的魂魄成分越高，剑的威力便越大，同样受损时遭到的反噬也会越重。
　　她持剑与对方打斗起来，两人的修为不相上下，打得难舍难分。
　　莫宁应对着段绫珞的攻击，心中暗自惊讶，百年前，段绫珞的修为还在筑灵九阶，现在竟已达通灵三阶了。剑侍的修炼进度通常会比剑主慢，且境界越高再想要突破修为便越难，而段绫珞的修炼速度令莫宁感到震惊。
　　两人缠斗了一番，最终段绫珞顺利带着裴成珺逃离了衢合派。
　　分别之际，裴成珺拱手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段绫珞道：“他们都叫我‘狱火红莲’。”
　　裴成珺道：“原来您就是在此地界颇负盛名的狱火红莲？”
　　段绫珞微微点头，然后伸手指向东方，道：“你一直往东走，到了剑冢就安全了。”
　　正当裴成珺准备向段绫珞辞别时，一个小姑娘朝这边走来，并对段绫珞喊道：“剑侍姐姐！”
　　那姑娘自然是徐暮。此时，夕阳已浸染了西边的天。
　　“你怎么在这儿？”段绫珞问。
　　徐暮解释道：“我见你一直不回来，就靠着感应来找你了。”
　　缔结契约的双方可通过感应找到对方。
　　“他这是怎么了？流了这么多血，会死吗？”徐暮注意到段绫珞的身旁还站着一个有白色额印的剑侍，那剑侍的身上满是血迹，她不免有些担忧。
　　“死不了。”段绫珞的语气很平淡。
　　裴成珺望向徐暮，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这是你的剑主？倒是可爱。”
　　裴成珺听说过“狱火红莲”的事迹，知道她是一个喜好折磨剑主的恶侍。
　　徐暮看着眼前气色不佳、嘴角带血的裴成珺，满脸心疼地道：“你伤得这么重，一定很疼吧？”
　　小时候，徐暮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都要郁闷半天，她无法想象眼前的青年流这么多血会有多疼。
　　看到徐暮天真的神情，裴成珺的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以前，他只把剑主当做敌人，可是刚刚当他看到眼前这位纯朴的姑娘时，忽然发觉，如果抛开立场，这姑娘与他们剑冢的平民也没什么不同。
　　思及此，裴成珺忽然对徐暮多了一丝怜悯，于是试探着问了句：“狱火红莲，这丫头似乎对你十分信任，你真的……”要她死吗？后面的话裴成珺没说出，但段绫珞已经明白。
　　她冷冷地警告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见状，裴成珺也不再多问。
　　一旁的徐暮则是满脸疑惑，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狱火红莲”这个称呼了。
　　“为什么你们都叫她狱火红莲啊？”徐暮问道。
　　裴成珺讪笑道：“这个……”自然是因为她就像地狱之中绽放的红莲，妖艳而又危险。“狱火红莲”这个称呼不知是哪个遭她毒害的剑主取出来的，反正这个名号就这样流传开来了，很多人没见过她的真容亦不知道她的真名，但都听说过“狱火红莲”这个名号，知晓此人是一个极其擅长伪装的恶侍。
　　裴成珺没有征得段绫珞的同意，不敢直接告知徐暮这个称呼的来历。
　　段绫珞很是适时地岔开了话题，她对裴成珺道：“我听司彦说你那个青梅竹马还在青滢山等你，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裴成珺浅笑着朝段绫珞行了个礼，道：“那在下便告辞了。”

　　裴成珺离开后，徐暮依旧揪着那个问题不放，她道：“剑侍姐姐，到底为何他们都叫你‘狱火红莲’啊？”
　　段绫珞没有回答徐暮，而是凑近徐暮的身前，勾起一丝迷人的笑，语气带有几分蛊惑：“小丫头，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打探比较好。”
　　徐暮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她向来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此刻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段绫珞说完话便与徐暮拉开了距离，她见徐暮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便随口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徐暮回过神来，对段绫珞道：“还没。”
　　段绫珞道：“那我陪你一起去镇上的饭馆吃吧。”
　　两人依旧来到了上次那家饭馆，段绫珞一边玩弄衣服上的丝带，一边看徐暮吃饭。
　　吃完饭后，徐暮走到柜台前，询问坐在柜台的小伙：“你们这儿缺人吗？”
　　那小伙疑惑地看了徐暮一眼。
　　徐暮解释道：“我想在这里做帮工，如果你们缺人的话，我可以不要钱的，只要提供饭食就行。”
　　小伙思索了一阵后，道：“这个我需要请示我们的老板。”
　　徐暮道：“那等我下次来这里的时候，烦请你告诉我最终的结果。”
　　说完，徐暮就同段绫珞一起走出了饭馆。
　　段绫珞一直待在徐暮的身边，自然听见了方才两人的对话。
　　路上，她问徐暮：“你很缺钱？”
　　徐暮一边走一边应答道：“我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用，如果能省些自然是好的。”
　　段绫珞道：“你我既然已经缔结了契约，那么我们的财产自然应该共享，你如果需要钱的话，可以找我要。”
　　徐暮道：“这样，不太好吧。爹娘说不可以白拿别人东西的。”
　　原本徐暮以为段绫珞会继续劝说，却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道：“哦，你不要就算了。”
　　徐暮转头看向段绫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察觉到徐暮的视线，段绫珞疑惑地道：“怎么了？”
　　徐暮晃了晃脑袋，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剑侍姐姐你的性情有些古怪，有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很温柔，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但有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又很冷漠与疏离。”
　　闻言，段绫珞微愣，心想，这丫头是察觉到什么了吗？该不会已经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了吧？若真是这样，她只好早点解决了这丫头。
　　徐暮轻轻地扯了扯段绫珞的衣袖，道：“剑侍姐姐，怎么不走了？”
　　片刻后，段绫珞转头看向徐暮，轻笑一声：“主人，你信我吗？”
　　徐暮虽然觉得段绫珞的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道：“我自然信你，你是我在芜州遇到的第一个人，又与我缔结了契约。”
　　徐暮的眼神澄澈清明，不似作假。段绫珞似笑非笑地道：“小丫头，这么天真，可是会吃亏的。”
　　徐暮道：“我爹常说，吃亏是福。”
　　“……”段绫珞觉得她和徐暮似乎没法继续交流，于是大步地朝前走去。
　　“剑侍姐姐，等等我。”徐暮一边喊一边尽快追上段绫珞的步伐。
　　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两人顺着熟悉的小路回到了位于酒家镇西郊的小屋。
　　段绫珞上了床，见徐暮迟迟不上床，问道：“你还不睡吗？”
　　徐暮犹犹豫豫地道：“你先睡吧。”
　　段绫珞看得出徐暮在隐瞒什么，于是道：“主人，你不是说你相信我吗？既然如此，有什么事都可直接告诉我。”
　　徐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其实是因为我见身旁的人醒着便睡不着，所以我想等你睡下了，我再睡。”
　　“这样啊。”段绫珞应答道。怪不得昨晚自己假寐后徐暮才睡着。
　　段绫珞道：“我们修炼者都少眠，要不我等你睡着了再上床。”
　　徐暮感动地道：“剑侍姐姐，你对我真好！”
　　段绫珞看着徐暮，不禁轻笑道：“你这个样子，倒和她挺像。”
　　“谁？”徐暮疑惑地道。
　　段绫珞似在追忆往事，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曾经的一个剑主。”
　　徐暮好奇地道：“那她叫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绫珞并没有告诉徐暮那个剑主的姓名与身份，只是道：“她呀，和你一样傻。”
　　傻？徐暮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却说裴成珺辞别段绫珞后，便一直朝着剑冢的方向前行，他刚到青滢山便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而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
　　青滢山上站着一个秀丽的姑娘。那姑娘额间有一个黄色的印记，是属性为土的剑侍，她正是裴成珺的未婚妻司盈。
　　“珺哥！”司盈远远地便朝裴成珺喊道，语气中满含欣喜与激动。
　　裴成珺跑上前抱住了司盈，过了好一阵，他才松开对方。他看着眼前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忽然低声道：“盈盈，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司盈望着他，似有些疑惑。
　　见司盈不作声，裴成珺继续道：“作为一个恶侍，我夺走了多少剑主的生命，拆散了多少个家庭，我竟忘了，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啊。曾经我脑海里一度只有复仇，我以为只有当一个恶侍，不断地残害剑主，才算慰藉家人的在天之灵。现在想来，却觉得有些荒唐。不断地引发纷争，只会令更多的人不幸，甚至有可能让你所珍视的人陷入危险。”
　　司盈望着裴成珺，平和而又善解人意地道：“我不懂剑侍与剑主过去的恩怨，但只要是珺哥想做的，我都会支持。”
　　裴成珺轻轻敲了一下司盈的脑袋，轻笑道：“傻瓜。”
　　他觉得自己真的亏欠盈盈太多了。他与司盈青梅竹马，成年时便定下了婚约。只是在裴成珺的父母出事以后，他的心思便全在复仇上了，婚事也就一直拖着。他原以为自己是可以不在乎司盈的，可当他身陷地牢，面对有可能死亡的危险时，脑海里闪现的一幕幕全是司盈甜美的笑容。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深爱着司盈，过往对司盈的冷淡都只是自己的怯懦与逃避罢了。
　　起初，他认为复仇是一个人的事，便不愿再与司盈有过多的牵扯，可是司盈却总缠着自己；后来，他觉得司盈想要的是一个能陪着她共度余生的人，可是当时的他只想复仇，不愿沉迷于情爱，于是他便劝她另寻良人，可是不管自己对她如何冷淡，她待他总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再后来，他干脆就不去见她了。他以为将司盈从自己身边推开是为司盈好，殊不知他的举动一次次地伤了司盈的心。如今他看着司盈眼底的情谊，才忽然明白，司盈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自己能够陪着她。
　　他不想再辜负司盈了，于是牵起司盈的手，道：“盈盈，这次我不走了。我打算与你成亲。”
　　“真的吗？”司盈望向裴成珺的脸，见对方神色认真，她立刻娇羞地低下了头。
　　裴成珺揉了揉司盈的头，道：“我们一起回家吧。”
　　“嗯。”司盈低低地应声。
　　两人牵着手一道朝山下走去，青滢山位于西州，就在他们居住的镇子附近，是两人打小玩闹的地方。
　　裴成珺回头望了一眼芜州的方向，心想：不知那位前辈和她的剑主未来会发生什么。

　　此刻，酒家镇西边林子的小屋前的空地上，徐暮正拿着青铜剑在空中胡乱比划着。
　　段绫珞轻笑一声，缓步走到徐暮身边，道：“剑可不是这样使的。”
　　徐暮停下了动作，问道：“那要怎样？”
　　“右脚向前进步成并步，屈膝半蹲；右手握剑屈肘上提，经腰间直臂前刺，与肩同高，虎口向上，左剑指稍回收立于右臂内侧；目视前方……”段绫珞耐心地指导徐暮持剑。
　　徐暮按照段绫珞的指示，勉强完成了这个动作。
　　段绫珞看着徐暮道：“你的功底太差，先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吧。”
　　“哦。”徐暮应道，接着准备将青铜剑放回屋里。
　　段绫珞见徐暮拿着青铜剑往屋里走，提议道：“这剑便不必留着了吧。”
　　“不行！”徐暮闻言，立即紧紧地将青铜剑抱在怀里，生怕被别人抢了似的，“这是我爹找人专门为我打造的，是我对家的念想。”
　　剑主还没有剑侍前，一般会用普通的剑做练习。徐暮的父亲特意找了村里的铁匠，打了这把剑，并在徐暮生辰那日送给了她。
　　段绫珞苦笑道：“我所化的剑居然还比不上一把普通的青铜剑。”前天她化剑的时候，这丫头嫌弃她的剑占地方，今天却这么紧张地护着一把没有灵气的青铜剑。
　　徐暮急忙道：“不是的……我只是……”
　　段绫珞看着徐暮一副急切却又说不出话的样子，颇觉得好笑，道：“你既喜欢，便留下吧。”
　　段绫珞对于那把青铜剑并不甚在意，本来也只是觉得一般人有了剑侍后便不再需要其他的剑了，所以才提醒了一句，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激烈。不过既然她想要留下，那便随她吧。
　　徐暮将青铜剑放好后，就去扎马步了。
　　一个上午过后，徐暮觉得腰酸背痛。
　　中午，她去了那家饭馆吃饭，柜台的伙计告诉她老板不打算招人。
　　徐暮有些失落，她去附近买了纸和笔，回来后小憩了一会儿。
　　下午，段绫珞见徐暮坐在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便凑过去问道：“你在干什么？”
　　徐暮停下笔，抬头看向段绫珞，回答道：“我在给爹娘写信，离开家这么久了我还没给家里寄过信呢，所以我想写一封信告知他们我现下的状况。”
　　段绫珞心想，给亲人写信，还真是无聊的举动。
　　徐暮从未听段绫珞提起过家人，便问：“对了，剑侍姐姐，你的家人呢？你想他们吗？”
　　相较于剑主来说，剑侍感情淡薄，成年后便不太会与家人联系。段绫珞实在不能理解徐暮所表现出来的对家的依恋。
　　段绫珞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妹，除了三姐段织染外，她与剩下的三人基本没有联系。
　　她的大哥段纬纹继承了父亲的领主之位，如今掌管着整个南州。她与大哥自小就算不上亲近，如今的关系也依旧疏离。
　　二姐段绸烟性情温和，心思细腻，对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充满了关怀。幼时段绫珞对二姐最是亲近与信赖，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致使她与二姐产生了隔阂。
　　五妹段绮绵最是崇拜与亲近二姐，这一点倒是与当初的段绫珞很像。
　　徐暮见段绫珞一直不回答，便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家人：“也不知道我爹娘现在在做什么？对了，剑侍姐姐，你知道吗？我爹去过三次灵阳镇，有一次，他因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赶到灵阳镇的时候，报名已经截止了。他说那次他要是赶上的话，定能通过前两场测试的。还有我娘，她也参加过两次……”
　　段绫珞打断了徐暮喋喋不休的话：“主人，我想起来我还有事，需要出门一趟。”
　　实际上，段绫珞并没有什么要事，她只是觉得徐暮的话太多，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