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竹攸草如

3、第二章 饭馆

　　芜州是修炼者的汇聚地，大部分人都已辟谷，不过当地也有一些尚未辟谷的居民，再加上像徐暮这样外来的普通人，所以镇上还是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和店铺的。
　　徐暮跟着段绫珞来到镇中心，这里好生热闹，长街上有许许多多的商铺，而且在路上还能见到好多剑侍。
　　本来徐暮是打算买些干粮带回去的，但是又想到干粮不利于消化，反正她近期就住在这里，想要吃什么随时来买便是。
　　于是两人最终来到了一家饭馆，要了一碗面。
　　段绫珞在辟谷之后便没再吃过东西了，此时她坐在一旁闲着无聊就玩弄起了衣服上的丝带。在她左右两边的袖口处各挂有两根与衣服同色的丝带，同时腰间也垂挂着五六根一样的丝带。她随意地捻起一根丝带，并将它缠绕在自己的食指上，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
　　小二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徐暮拿着筷子刚挑起面条吃了一口，就听见对桌的男子道：“哟，这不是宁家公子的剑侍吗？”男子的语气里尽是嘲讽，看向段绫珞的目光充满了恨意。
　　修炼者的容貌大多维持在青年时期，男子虽然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但真实年龄不可知。他身旁放着一把带有蓝色纹路的剑，显然是属性为水的剑侍所化的剑，他应当是与剑侍缔结了契约的剑主。
　　徐暮看了看两人的神情，有些惊奇地道：“你们认识啊？”
　　段绫珞瞥了一眼男子，面色毫无波澜地道：“我曾是他哥哥的剑侍。”
　　男子却是被这句话激怒了，恶狠狠地瞪着段绫珞道：“你也配提与我哥缔结过契约！”
　　段绫珞一脸平静地坐在凳子上，指尖不停地转动，将丝带缠绕上去，丝毫没有被惹恼的迹象，她直接无视了男子的话。
　　段绫珞冷淡的态度令男子更加恼怒，他起身来到段绫珞的面前，怒气冲冲地道：“我哥就是被你害死的。狱火红莲，你等着。我一定会杀了你替我哥报仇！”
　　段绫珞将缠绕在手指上的红丝松开，然后起身面带微笑地看向男子，不急不缓地道：“何二公子，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我何时害了你哥？”不得不说，段绫珞那张绝美的脸配上此刻甜美的笑，实在勾人心魂。若是常人见了，定然会觉得眼前的女子温婉动人，但何锦是清楚在女子那看似温和的表面下是怎样的阴狠毒辣的，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女子的话是事实，何锦一时语塞。的确，他并没有证据，只是怀疑。但他内心认定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害死了他哥哥，面对仇人，他不甘示弱，至少气势上不能输，于是他愤恨地回了句：“你心知肚明！”
　　段绫珞似是幽怨地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因我成了宁公子的剑侍，心生怨恨，但杀了你哥的人又不是我。”
　　何锦的哥哥何钦是死于宁沅的剑下。何钦与宁沅向来交恶，段绫珞在何钦死后，便做了宁沅的剑侍。虽然的确是她挑唆宁沅杀了何钦的，但她昨夜令司彦杀了宁沅，也算是为何钦报仇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愧对何家，何钦是自愿与她缔结契约的，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且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何锦听了段绫珞的话后，气得青筋暴起，紧接着便拿起身旁的剑要与对方决斗。
　　段绫珞与何锦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正当徐暮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时，一个仆从走来对何锦低声说了些什么。
　　何锦闻言皱了皱眉，与仆从一同离去。临走前，他对段绫珞放狠话道：“算你走运，下次见面，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了，徐暮还没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见男子拂袖而去。
　　首先，段绫珞是宁公子的剑侍，也是刚刚那个男人的哥哥的剑侍，徐暮不禁好奇，段绫珞到底有过多少任剑主？还有，那个男人说段绫珞害死了他哥哥，可是剑侍怎么会害她的剑主呢？
　　众所周知，一旦缔结契约便不得伤害对方，否则会遭到严重的反噬。
　　徐暮抬头看向段绫珞，道：“刚刚……”
　　段绫珞打断道：“以后再和你说，快吃吧。”说罢，段绫珞又重新坐下。
　　的确，一般的恶侍都是直接用噬灵术夺取剑主的灵力的，并不会与剑主缔结契约，但段绫珞是个例外。
　　通常来讲，缔结契约的双方是不得伤害彼此的，否则会遭到严重的反噬。但是契约其实存在漏洞，只要缔结契约者不是直接造成对方伤亡，便不会遭到反噬。就拿何钦来说，段绫珞在与他维持契约关系的期间，教唆宁沅来杀他，直接导致何钦死亡的是宁沅，而她只是选择在与何钦打斗的时候放水，并没有直接对何钦造成伤害，所以也没有遭到反噬。
　　缔结契约的双方，一方身亡，另一方便会自动继承对方的灵力。
　　这些年来，段绫珞一直是在利用契约的漏洞来夺取剑主的灵力。她喜欢先骗取对方的信任，并与之缔结契约，而后再想办法将对方置于死地。但这么做费时费力，所以其他恶侍并不会采用这种方法。
　　而段绫珞坚持用这种方法，为的只是折磨剑主。她觉得直接杀死剑主，太便宜他们了，她要让剑主体会到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滋味，她要让他们感受到深深的绝望。
　　徐暮并不知坐在她身旁的段绫珞是恶侍，此刻她只顾着埋头吃面。虽然徐暮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心下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过分纠结。剑侍姐姐这么体贴的让自己快吃，一定是担心凉了不好吃。徐暮觉得这么温柔善解人意的大姐姐一定不是坏人。
　　段绫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徐暮吃，待徐暮吃完面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这碗面需要三文钱，徐暮从口袋里掏出三文钱，放在了桌上。

　　结完账后，两人起身离开饭馆，穿过长街，一同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街道两旁各家店铺前都挂有灯笼，倒还算亮堂。只是段绫珞住的地方比较偏僻，越往前走街道上的灯火便离她们越远，徐暮不由得紧挨着段绫珞，并抓着她的衣袖道：“好黑呀。”
　　段绫珞看了一眼徐暮，抬手就在掌心处化出一团火。火光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徐暮晃着段绫珞的手臂，崇拜地道：“好神奇。”徐暮的眼里闪烁着微光，略带好奇地打量着段绫珞右手掌心的火。
　　段绫珞看着眼前的丫头微微发愣，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徐暮和那个人好像。那个曾为她的剑取名为“正霞”的剑主。
　　段绫珞讪讪地道：“没什么神奇的，这是火属性剑侍的基本能力。”一种低级术法被人当做很厉害的技能看待，段绫珞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徐暮两眼发光地道：“那以后我是不是不用买蜡烛了？”
　　待段绫珞听到身旁的丫头说出这句话时，她的情绪立刻转化成恼怒，敢情这丫头是把自己当照明工具了？虽然心底愤怒，不过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
　　徐暮问道：“对了，剑侍姐姐，你今年几岁了？”
　　“一千两百五十六。”
　　剑侍一千多岁，相当于剑主一百多岁，于普通人而言，算得上是很长寿的老人了；不过对于修炼者来说，容貌通常会维持在年轻时的模样，而且只要提高修为，就能增加寿元，所以一般也不会去在意年龄。
　　徐暮道：“一千多岁？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事吧。”
　　“嗯。”
　　徐暮看向段绫珞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兴奋之情：“那你能给我讲讲你见过的事吗？”
　　“都是些陈年旧事，你不会感兴趣的。”
　　“哦。”沉默了一瞬后，徐暮又道，“那剑侍姐姐你的修炼境界到什么程度了？”
　　“通灵三阶。”
　　筑灵往上是通灵，通灵往上是上灵。而每一境界又划分为九阶，要知道，修炼者的修为每上一阶都不容易。通灵对于此刻的徐暮来说就是惊为天人的实力了，徐暮不由得对段绫珞又多了一丝敬佩之情。
　　一般来说，修为卓越的人都出自修炼世家。因为世代修炼的人家，其后辈的资质也会比普通人高，加上世家有丰厚的资源，修炼起来也更容易。于是，徐暮问道：“剑侍姐姐，你是生于修炼世家吗？”
　　“嗯。”
　　徐暮又问：“那你是几岁达到筑灵的？”
　　“七十六岁。”
　　剑侍七十多岁还只是个孩童吧，就相当于剑主的七岁幼童，徐暮在心中默默地感叹，剑侍姐姐这么早就筑灵了，也太厉害了吧。
　　接着，徐暮又问了很多问题，段绫珞的回答始终都很冷淡。
　　徐暮觉得对方大概是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于是又换了个话题道：“剑侍姐姐，如果剑主与剑侍生下孩子，那这个孩子会不会有额印呢？”
　　段绫珞停下脚步，神情认真地道：“首先，对于我们剑侍来说，剑主就像是路边的小猫小狗，试问不同的物种之间怎么可能产生爱恋之情。其次，就算真有剑主与剑侍在一起了，也很难会有孩子的。”因为跨种族结合难以受孕，即使有了孩子也很容易夭折。
　　徐暮觉得段绫珞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为什么是把剑主比作小猫小狗啊？明明从称呼上看，剑侍才更像是剑主养的宠物嘛。
　　“剑侍姐姐，那……”徐暮话还没说完，就被段绫珞打断。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段绫珞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她默默攥紧了左手，压制心中的怒意。
　　她真想狠狠地揍这丫头一拳，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一开始见到徐暮时，她怎么没发觉这丫头话会这么多。
　　徐暮属于慢热的性子，对于陌生人总是比较拘谨和腼腆，而一旦熟络起来话就多了。此刻，徐暮一脸无辜地看着段绫珞，道：“爹娘说不懂就要问。”
　　段绫珞露出一丝看似和善的微笑，道：“好，那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为什么想要进入菁羽学院？”
　　徐暮热情洋溢地道：“能够进入菁羽学院学习是全圣剑王朝人民的向往啊！”
　　段绫珞冷哼一声：“天真！”她的眼底流露出一股狠戾，随即火光被熄灭。
　　之前，段绫珞便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此刻却是不想再伪装了。许是借着夜黑加之对方性情软弱，此刻她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现了出来。
　　在她眼里，菁羽学院只是一个打着和平的虚伪之地。所谓“和平”不过是对剑侍的奴役与压榨。缔结契约的双方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从称呼上便可看出。剑侍通常称呼剑主为“剑主大人”，简称为“主人”。
　　黑暗笼罩着大地，寂静的山林只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草丛中传来的一些虫鸣。
　　徐暮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觉得这些声音就像是妖魔鬼怪的窃窃私语，抓着段绫珞胳膊处的手不由得更用力了些。
　　段绫珞隐隐感受到手臂处传来的压力，扭头看向徐暮。徐暮这才察觉自己刚刚太过用力了，立马松了手，急忙道：“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看着眼前的丫头眼底流露出的害怕与担忧的神情，段绫珞的心中泛起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在剑主面前伪装，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她本想着，这丫头这么聒噪，干脆现下就解决了她。但望着眼前这丫头真挚的神情，她又犹豫了。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就暂且与她维持表面和平的关系吧。
　　“你很怕黑？”段绫珞问道。她收敛了方才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模样。
　　徐暮点了点头。
　　段绫珞抬手重新点亮火光。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开口说话，借着火光，各怀心事地走回了小屋。

　　段绫珞点亮了屋内的烛火，接着随意收拾了一番，便躺倒了床上。她见徐暮仍旧站在床边，于是问道：“怎么了？”
　　徐暮踌躇道：“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徐暮是家里的独生女，懂事起便一直是一个人睡的。
　　段绫珞想了想，道：“要是实在不习惯的话，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那怎么行！”徐暮立马拒绝道。这本就是人家的屋子，她怎么好意思让屋子的主人打地铺。
　　段绫珞朝徐暮伸出一只手，温和地道：“上来吧。”
　　见徐暮纠结的模样，段绫珞打趣道：“夜里凉，你不会打算在那儿站一宿吧？”
　　徐暮觉得对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若是拒绝倒显得自己矫情了，于是吹灭了烛火，乖乖地爬上了床。上床后，她便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不敢乱动。她偷瞄了段绫珞好几次，见对方睡着了，才松了口气。很快困意袭来，徐暮坠入了梦乡。
　　这时，躺在徐暮身旁的段绫珞却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安睡的小丫头，段绫珞叹了口气。她伸手将徐暮额前的发丝撩到一旁，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怜。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声响，段绫珞猜测来人是司彦。
　　果然，她来到屋外便看见了司彦左手叉腰，姿态随意地站在那儿。司彦是属性为水的剑侍，额间有一个海蓝色的印记。
　　司彦看向段绫珞，话语中含有几分笑意：“这么快又找了一个剑主？需要我帮忙吗？”
　　剑雨大陆上有几大恶侍团体，段绫珞所在的团体叫做“蓝幽”。司彦是“蓝幽”的核心成员，修为在通灵五阶。
　　段绫珞沉声回绝道：“不用。”
　　闻言，司彦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他知道段绫珞喜好慢慢折磨剑主的脾性，对此倒也不在意。
　　段绫珞知道司彦找她一定是有事，于是直入主题道：“找我何事？”
　　司彦轻笑一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有一个同伴被抓了，想要你帮忙搭救一下。”
　　段绫珞道：“这种事情你去处理不就行了？”
　　司彦状似苦恼地道：“抓走他的是川岭道人莫宁，我哪得罪得起？好歹我也帮了你不少忙，就当还我人情了。”说着，司彦对段绫珞露出讨好的笑。
　　毕竟是合作了多年的伙伴了，段绫珞对于司彦的性情也算了解，他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算是再严肃的事情，他也能插科打诨。
　　司彦的修为并不在段绫珞之下，他哪里是得罪不起莫宁，他只是嫌麻烦。且他认为段绫珞已经得罪过莫宁，再得罪一次也无妨。
　　莫宁，自号川岭道人，是现任衢合派掌门，目前修为在通灵四阶。
　　衢合派是一个招收剑主的门派，在酒家镇也算是小有名气。莫宁如今两百多岁，他性情寡淡，正直无私，在这一带颇受人敬仰。
　　约莫一百年前，段绫珞曾与莫宁的弟子夏兰雪缔结过契约，并设计害死了夏兰雪。由此，她与莫宁结怨。不过近些年来，莫宁云游四方，鲜少待在酒家镇，倒是与段绫珞无甚交集。
　　段绫珞道：“非救不可吗？”
　　司彦想了想道：“那小子的未婚妻是我一个同宗兄弟的女儿，人家小姑娘的父亲恳请我帮忙，我也不好拒绝，便应下了此事，你要是不想救倒也没关系，他若死了，我最多赔个礼，失点颜面。对于我们恶侍来说，似乎也不需要什么颜面，这么一想，你还是别去救了，此行多半凶险，相比于我那素不往来的族亲，我还是更在乎你的安危的，要是你死了的话，我可是会难过的，毕竟你是织染的妹妹。”
　　司彦与段绫珞的三姐段织染乃是情侣，不过段绫珞与她三姐向来关系不好。
　　段绫珞冷笑道：“我死了，只怕三姐会乐得开心。”
　　司彦劝道：“别这么说嘛，织染是你亲姐姐，就算她不怎么喜欢你，也不至于盼着你死啊。”
　　段绫珞面带笑意，眼神却是冰冷：“是吗？三姐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有多少次差点儿死在她手里。”
　　在几个兄弟姐妹当中，段绫珞与三姐的关系最为恶劣，说是仇人也不为过，长大后两人却偏偏都加入了“蓝幽”，成为了同一个组织的成员。
　　闻言，司彦有片刻的愣怔，不过很快就掩去了眼底的情绪，他依旧像往常那样，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小孩子不懂事，玩闹得过分了些，你就别与织染计较过去的事了。”
　　司彦想要缓和她与三姐的关系，这一点，段绫珞早就察觉了，只是她一直不明白司彦这么做的理由。
　　不过，段绫珞并不想再继续听司彦谈论她与三姐之间的关系，于是转移话题道：“那个被抓的同伴叫什么名字？”
　　司彦闻言，欣喜地道：“这么说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的！”
　　司彦知道，段绫珞看似冷漠，实则最是心软，她不会对受困的同伴无动于衷的。
　　段绫珞从司彦口中得知了需要搭救的同伴的信息。
　　那人名叫裴成珺，属性为金，四百来岁，修为在筑灵五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