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竹攸草如

2、第一章 契约

　　正午的阳光有些烈，此处正是圣剑王朝与芜州的交界。这里尽是荒山野岭，唯见一个背着蓝色包袱的小姑娘缓缓向前的身影。不知走了多久，她似乎是累了，靠在前边的一棵大树上，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照在她的脸上。她盘坐在地，将手中的青铜剑放在一边；接着，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干粮，就着水填饱了肚子。
　　在剑雨大陆上有着剑主与剑侍两个种族。剑主大多居住在圣剑王朝，剑侍大多居住在剑冢，而在圣剑王朝与剑冢之间的芜州则是两个种族的混居地。芜州汇聚了众多的修炼者，亦有很多修炼门派，而最有名的莫过于灵薇山的菁羽学院了。菁羽学院创立才不过三百年，却已然成为了整个大陆家喻户晓的门派，再过两个月便又到了菁羽学院五年一次的招生大会了，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剑主从圣剑王朝赶来芜州，徐暮便是其中一个。
　　徐暮年方十九，来自圣剑王朝的余晖村。这是徐暮第一次出远门，此行她只带了一个包袱和一把青铜剑。包袱里有一面铜镜，一个水壶，还有几件衣物，剩下的便是盘缠了。徐暮拿起快空了的水壶去附近的溪边装满了水，接着回到树下休憩了一阵，然后便重新背上那个用蓝印花布制成的包袱，手持青铜剑继续前行了。
　　走了好几里路后，她终于在前边见到了一所茅屋，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路时，就见屋里走出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容色绝美，皮肤白皙，红色的衣裙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艳丽。她朝徐暮缓缓走来，袖口和腰间垂挂着的丝带便随风飘动，使她看上去多了几分潇洒的韵味。
　　红衣女子对徐暮微微一笑，道：“姑娘是初入酒家镇吗？”
　　温柔优雅的声音令徐暮微微愣神，接着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额间有一个火红的印记，讶然道：“欸，你是剑侍？”
　　凡剑侍额间都会有一个印记，不同的印记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属性，而红色代表火。
　　“没错。”红衣女子微微点头，带着一丝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徐暮立刻面露兴奋，隐隐还带着一股紧张之情：“我还是第一次和剑侍说话呢。”
　　圣剑王朝也有不少修炼者，不过像徐暮所生活的余晖村这样偏远的村落，偶尔能看到剑侍已是十分新奇，更别提与之谈话了。
　　红衣女子凑近了徐暮的脸颊，妩媚一笑：“是吗？那你以后和剑侍说话的机会可多的很呢。”
　　红衣女子突然的靠近令徐暮很不适应，她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结果忘了身后是树，脑袋“咚”地一声敲到了树干上。
　　徐暮尴尬地揉了揉脑袋。
　　红衣女子则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红褐色的上衣，深蓝色的下裤，那略显黝黑的皮肤显然是因常年暴晒于阳光下形成的。红衣女子很快推断出来，眼前的小丫头定是来自圣剑王朝某个不知名的村落，心中划过一丝不屑的嘲讽，然而面上却还是带着温和的笑。
　　红衣女子在心底默默地感叹：乡野村姑又傻又好骗，只可惜灵力少了些。
　　灵力蕴藏于每个人的体内，修炼的境界越高，灵力越多；反之，越少。而初始灵力的多少则取决于家庭血统，父母的修为越高灵力越深厚，其孩子的资质就越好，踏上修炼之路的可能性也越高。
　　一般来说，人们会通过自行修炼提升灵力，但也有一些心术不正之人会通过掠夺他人的灵力助自己修炼。
　　通过掠夺他人灵力来修炼的的剑侍被称作恶侍。没错，红衣女子就是这一带的恶侍。
　　片刻间，红衣女子便已打定了主意，对徐暮柔声道：“外面热，姑娘不如随我进屋坐坐吧。”
　　“可是……”徐暮有些犹豫，但还未待她说完，红衣女子就拉着她往屋里走了。
　　待进屋后，红衣女子松开了徐暮的手。
　　徐暮拘谨地站在墙边，左手捻着包袱的布料，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把青铜剑。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了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张木桌，桌上摆放着茶具和烛台。
　　红衣女子正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水，便听身后传来徐暮的声音：“这里便是酒家镇了吗？”
　　“对呀。”红衣女子倒好茶后回答道。
　　酒家镇位于芜州最西边，圣剑王朝的子民若要参加菁羽学院的招生考试，必定经过酒家镇。徐暮虽是第一次来这儿，但也听父母谈起过酒家镇。这时徐暮突然想起，父母的确提到过，在酒家镇西边的林子里有一所简朴的茅屋，不过父母并没有见过屋子的主人。
　　红衣女子见徐暮还站着，便招待徐暮坐下，并示意她用茶。
　　徐暮将包袱和青铜剑都放在了桌上，动作轻柔而又小心，这是在别人家里做客，面前又是如此温柔美丽的剑侍，她生怕在对方面前失了礼数。
　　徐暮拿起茶杯浅浅地尝了一口，茶水清冽甘甜。
　　“多谢款待。”徐暮礼貌地道，继而又问，“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红衣女子在徐暮的对面坐下，回答道：“是，此处僻静，平日里只有我一个人。”
　　徐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叨扰了，我还要赶路，就不久留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包袱和剑。
　　红衣女子笑了笑，道：“姑娘是要去灵薇山吗？”
　　“你怎么知道？”徐暮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惊奇地看向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再过两个月便是菁羽学院五年一次的招生大会，不少剑主会从圣剑王朝赶来，他们大多途径此地。而徐暮放在桌上的那把青铜剑显然是想要跨入修炼之路的初学者练习用的。
　　红衣女子并没有向她解释，只是道：“此处离灵阳镇也不远了，不如留下歇息几夜吧。”
　　芜州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芜州的中心是灵薇山，而在灵薇山的周围一共有四个镇子。东面是夕语镇，西面是酒家镇，南面是灵阳镇，北面是灵阴镇。
　　菁羽学院招生报名的地点就在灵阳镇。
　　徐暮本就不好意思拒绝对方的盛情，况且她也正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于是便答应了。趁着此时闲暇，她解开了蓝印花布的包袱，盘点起里面的物品，并数了数剩余的盘缠。干粮在路上时都吃完了，她得重新囤积。
　　正当徐暮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时，忽然听见红衣女子道：“若是去菁羽学院的话，一定需要剑侍，姑娘可愿与我缔结契约？”红衣女子露出和善的微笑，语气也十分柔和。
　　一时间徐暮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缔结契约？她没听错吧！居然有剑侍提出要与她缔结契约，她可是一个尚未踏入修炼的剑主。
　　剑主与剑侍缔结契约能够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虽然修炼者不一定非要缔结契约，但菁羽学院很特殊，不仅招收剑主，也招收剑侍，而且十分提倡缔结契约。一般来说，在新学员进入菁羽学院的三个月后，会举办缔结契约的活动，让尚未缔结契约的剑主与剑侍互相了解，并最终缔结契约。剑侍的寿命通常比剑主长，所以一些剑主在进入学院前便已继承了先祖的剑侍。而像徐暮这样，在路上遇到一个愿意与自己缔结契约的剑侍，算是莫大的机缘。
　　对于徐暮来说，进入菁羽学院本就是一件美好而又遥不可及的事情，村里从未有人考进过菁羽学院。而她前去参加考试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待回家后也可与爹娘谈论此行遇到的趣事。所以此前她从未想过缔结契约的事。
　　红衣女子见徐暮久久不回答，便道：“和我缔结契约，很令你为难吗？”
　　徐暮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想你这么优秀的剑侍还未曾缔结契约吗？”
　　虽然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但是徐暮知道对方是一个修炼者。因为书中记载，尚未修炼的剑侍，额间的印记是黑色的。虽然徐暮未曾亲眼见证过，但她相信书上所写的。菁羽学院招生考试的第一场便是文试，考核的内容是关于剑雨大陆的历史和修炼界的常识。徐暮的父母都参加过考试，所以家里一直放着几本当初他们应对考试的书，徐暮从小就常听父母讲起书里的内容。
　　红衣女子闻言，平静地道：“我的主人刚死，我正好没找到合适的剑主。”
　　徐暮并没有问她的主人是怎么死的，因为剑侍的寿命比剑主长，所以剑侍在前任剑主死后，寻找下一任剑主是很正常的。
　　令徐暮疑惑的是，对方怎么会选中她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剑主。而且，一般人也不会随意与一个陌生人缔结契约。
　　徐暮斟酌着开口道：“可是比我优秀的剑主有很多吧。我这么普通，万一达不到筑灵，岂不是耽误了你。”
　　筑灵是步入修炼的第一个境界。虽说缔结契约没有境界的限制，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缔结契约；但通常只有修炼者才会缔结契约。
　　这丫头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红衣女子这么想着，面上却还是温和地笑道：“我瞧着与你有缘，和我缔结契约，对你来说不也是件好事吗？”
　　“那……好吧。”徐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
　　徐暮跟着红衣女子来到了屋外的空地，树叶在风的鼓动下沙沙作响。徐暮凝望着来时的路，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独自离家这么远。之前这种情感还没有这么强烈，大抵是因为她虽然离开了家，但还在圣剑王朝的境内。而进入了酒家镇就意味着彻底离开了圣剑王朝的管辖区域。
　　见徐暮发呆，红衣女子问道：“你在想什么？”
　　徐暮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
　　红衣女子道：“我叫段绫珞，你的名字？”
　　“徐暮。”
　　缔结契约，必须先知道对方的名字。
　　“那么开始了！”红衣女子的嘴角划过一抹笑，接着在心中默念起启动契约仪式的咒语。徐暮能感觉到周围的风越发强劲了，树木也在狂风的作用下剧烈地摇晃，只见红衣女子伸出自己的右掌，徐暮也跟着伸出一只手，两人掌心相合。
　　接着，两人同声念道：
　　“我段绫珞愿与徐暮缔结契约。”
　　“我徐暮愿与段绫珞缔结契约。”
　　契约完成后，原本狂暴不止的风逐渐变得柔和，四周又回归了平静。
　　剑主与剑侍缔结契约后，便可感知到对方所在的方位，随着双方默契度的提升，还能发挥出更强大的技能。
　　段绫珞汇聚灵力在手中幻化出一把剑，剑身布满红色的纹路，那红色十分艳丽，就和段绫珞额间那个印记的颜色一模一样。剑侍所化的剑除了剑身的纹路颜色会有不同外，其他大体一致，而纹路的颜色则取决于剑侍的属性。
　　段绫珞双手托剑跪在徐暮面前，神情冷峻地道：“请主人赐名。”
　　面对此情景，徐暮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欸，还要取名字吗？”
　　徐暮是知道“取剑名”这一仪式的，但是段绫珞已经缔结过契约，不应该已经有剑名了吗？
　　段绫珞似是看出了徐暮心中的困惑，解释道：“一般来说，新一任剑主都会给自己剑侍所化的剑重新取名。”
　　“这样吗？可是我不会取名字啊。”徐暮露出为难的神色。
　　正当徐暮纠结时，段绫珞忽然道：“那就叫正霞剑吧。”
　　徐暮并没有注意到段绫珞说出这句话时，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正霞？”徐暮轻声念了遍这个名字。
　　只见剑身发出一道光，上面多了“正霞”两个字。
　　看着剑身上浮现的“正霞”两个字，段绫珞有些恍惚，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她与众多的剑主缔结过契约，也有过许许多多的剑名，而“正霞”则是其中最为特别的存在。为她取名“正霞”的剑主给过她极为真诚的温暖与关怀，同时也给了她最为深刻的刺痛，那是一段她不愿提及的往事。说实话，段绫珞也想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个剑名。
　　段绫珞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静待对方拿剑，可是过了很久，对方仍旧毫无行动，段绫珞心中有些郁闷，再跪下去她腿都要麻了。她抬头看了眼徐暮，心中不免产生几分怨恨，这丫头怎么还不拿剑？是故意要给她难堪吗？
　　段绫珞哪里会想到，徐暮压根就不知道要拿剑。徐暮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儿，是在等待段绫珞的下一个指示。但是等了很久，段绫珞依旧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徐暮很是不解，正在纠结要不要出口询问。
　　最终还是段绫珞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主人，拿剑。”
　　“啊？”徐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要自己做的事。接着，她又想到一个问题，道：“可是我没地方放啊。”
　　段绫珞心道，这丫头竟然嫌弃她的剑占地方？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她一定要在这丫头死前好好地折磨她。
　　段绫珞略一凝神，手中的剑便消散了。
　　所谓化剑，就是由剑侍抽取自身一部分魂魄幻化成剑。因为此剑被赋予了剑侍的魂魄，所以攻击的威力会比普通的剑强；同样，如果此剑遭受到损坏，那么化出此剑的剑侍也会遭到反噬。
　　徐暮看着那把剑如被风吹散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觉得有些神奇，接着便又想到，直接令剑回归剑侍本体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还要她拿？
　　接下来的时光两人都在屋内度过。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晚霞便染红了天空。
　　徐暮感受到肚子有点饿，这才想起买干粮的事。
　　“那个，剑侍姐姐。”徐暮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毕竟才刚认识，直接称呼其名显得太亲昵了；但双方已经缔结契约，若是连名带姓的叫，又显得太疏远了。剑侍十岁才相当于剑主一岁，所以按年龄来说，段绫珞一定比她大，于是徐暮才决定这般称呼。
　　“嗯？”段绫珞回头看向徐暮。屋里只有两个人，她自然知道徐暮是在唤她，只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她，感觉有些怪怪的。
　　徐暮道：“我想出去买点吃的。”
　　段绫珞若有所思，道：“都忘了你还尚未辟谷。”想了想，又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段绫珞在徐暮的面前表现得很温和，毕竟她才与徐暮缔结契约，她可不想那么快就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