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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一章 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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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的车子一天少似一天,在人们对冬天的期待中,旧一年的除夕伴随着久等不至的白雪悄然飘进了千门万户。
9:00 am,老宅。
这是连续下雪的第三天,但天公不作美,今日是雨夹雪。因此凌楚谦跨出车门的时候,一柄撑起的雨伞倾斜在她头顶。
有人正等在车门边,那人不年轻了,鬓角的白发和额前的皱纹一样显眼,但那挺直的脊背,每一步都不长不短、仿佛用尺子丈量过一般相同距离的步伐,无不体现着军旅出身打下的烙印。
凌楚谦微微点头,开口唤:“陈伯。”
陈伯名广荣,从前是老爷子身边服役最久的警卫员,后来去了地方,动荡年代老爷子费了大劲将他保下来,他索性回京当了老宅的管家。可以说有一段时间,凌楚谦见他都比见不靠谱爹妈的次数多。
今天陈伯不在老爷子身边陪着,而是到外面迎接自己,凌楚谦轻松地说,“姥姥姥爷到了吧。”
“是,一早就到了。大姐和赫院长(外婆)在花房,首长们说见过小小姐您之后就要去下棋呢!”
陈伯差不多也是看着凌楚谦从襁褓到学步再到如今独当一面,晓得她亲情比较淡薄,因此主动接下话题,“刚刚之松来电话说有假期回来过年,首长正开心着。”
伯父凌之松,是老爷子前妻的儿子,和舅舅楚成在一个军区,同样的大校军衔,因为换防,当前随部队驻扎在西南某市。
凌楚谦颔首,表示知道了,除了堂姐,她和伯父一家相处着实不多,而堂姐尚在国外,她并没有什么期待,只多问了句“姑姑呢?”
正喜气盈盈的眉毛顿时耷拉下去,陈伯苦了脸,好一副发愁的表情,他斟酌着语言,“你也知道之榆她,一向学问最重要,其他哪个她也不放在心上。”
哦,姑姑今年恐怕也只会到点出现随便吃个饭就完了吧……
迈步上最后一级台阶,眼角余光却瞥到庭院里,一位穿迷彩背心的年轻人提着桶和工具从车库里走出来,脖子搭一条毛巾,手臂的腱子肉滚着汗珠,是警卫人员之一的姚成武。
对这一幕平添几分好奇,凌楚谦挑着眉,回身问陈伯,“小姚哥怎么这时候洗车,刚才谁用车了?”
陈伯闻言,眸中暗光一凛,心里暗自琢磨,这……柳家小姐怎么这也不告诉小谦呢?唉不想小小姐与夫人的关系,竟是比当初之杨和楚淼还要冷漠。
不过拿不准凌楚谦的想法,他不会表露一点异样,小心地陪着笑解释,“是首长们想孙媳妇,所以一早就让小姚去接。”
孙媳妇就是微姐姐,凌楚谦半晌无语,这算是毫无防备被套路了吗?想到接下来尴尬的凑对,凌楚谦脚步都磨蹭起来,暗暗腹诽,老爷子哪里是想孙媳妇,是怕她们再用去年的借口不来吧。
某种奇怪的心理作祟,她突兀改道,绕去了后院的花房。花房四季恒温,室外雨飞雪飘,室内绿意盎然、花香阵阵,凌楚谦在中央的木桌椅旁找到了两位长辈,讨来几句爱的笑骂。
没多久就被赶出来,二人从后门进屋至小厅,单人沙发上两张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脸,一位皮肤略黑但精神矍铄的,是凌家真正的大家长凌震;旁边方脸戴眼镜、颇有儒将之风的则是外公楚克江。
两老正和对面的长沙发上、凌楚谦现在不怎么想面对的柳静微谈着什么,见了孙女都很高兴,指着柳静微旁边的位置让她坐,开始还在说一些来年人事动向,但话题当然很快就转到婚姻啊家长里短上了。
凌楚谦这种时候嘴巴就甜起来了,巧妙地拉着爷爷外公忆了一波往昔,哄得老人开怀大笑,马马虎虎糊弄过关。最后楚克江说:“你这孩子,当着小微的面也这么不正经,小心你媳妇揍你。”
老爷子们相伴下棋去了,小客厅里只剩凌楚谦和柳净微这对“小妻妻”,以及无法忽略的淡淡的尴尬。
凌楚谦听见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布置屋子的声音,听见陈伯接起拜年电话的声音,自己这边却仿佛置身黑洞,一切光和热皆被吞噬。她突然感到难以言表的压力,一下就坐立难安了起来。
不知道微姐姐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只听两道单音节词汇,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你/我……”
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长沙发的气氛好像又尴尬了许多。凌楚谦小心地看了看旁边一成不变的柳静微,颇有些不好意思,“老爷子搞这一出,也不提前说一声,微姐对不住,害你不能陪柳爷爷。”
柳静微没什么情绪,平平地看过来,说一些理解的话,“明天你也要陪我回柳家不是吗?我们迟早要到对方家去,不可能一直躲的。”
随着她语音落下,凝滞的空气终于又流动起来了,凌楚谦摸摸鼻子,小幅度动了动腿,挪到一旁的单人椅上。
她何尝不知柳静微说的那些,只要婚姻存续着,除夕夜这样的日子,哪能一直让她们幸运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结婚那年借口补蜜月旅行(实际两人目的地都不一样);第二年柳爷爷身体突然抱恙,柳静微春节都待在医院里;第三年公司参展飞去海外。去年第四年实在没什么理由但硬着头皮还是分开。
今年是第五年,而她们无论如何也避不过了。
柳静微看了一眼嘴角垂着、好似正泄气的凌楚谦,微微俯身将茶盏推过去,“一直都是你配合我家,也该轮到我了。别想太多,只是吃顿饭,下午你还要送我回金湖。”
临近中午,院子里凌之杨和凌之榆前后脚停下车。
凌之榆对谁都是淡淡的,但对凌之杨尤其不假辞色——她和楚淼同岁,彼此是最好的朋友,是以极厌恶兄长对婚姻的不忠——等看到凌楚谦和柳静微才有笑模样,掏红包给两个小辈。
至于凌之杨,最是好面子的人,习惯拉上楚淼在双方父母跟前演戏,就算他憋着劲想离婚想得厉害那阵儿,在知道离婚无望之后,反而变本加厉表现出外人嘴里好女婿的样貌。
人都再婚了,老人那里他还像一个人似的。就是可怜邓欣凌旭母子,一直以为不得进门磕头奉茶是老爷子从中作梗——起码不完全是。
凌楚两家俱是人口简单,逢年过节经常凑做一堆吃了,不是来你家就是去我家;老人们晚上则有官方组织的庆祝活动,是以除夕当天最为隆重的实际上是午饭。
茶余饭后,说起来年,凌震又专门提点一句,“明年我们这些老家伙就该彻底一身轻了,到时候凌家楚家就全靠你们年轻人了。”
别看老爷子饭桌上乐呵呵的,一旦肃容郑重其事地说些什么,那种大家长,不、将军的气势就漫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亲爹感染,爹瘾犯了,凌之杨也想摆一摆好爸爸的谱,待长辈们往茶室去,又瞅准柳静微离席的机会,见缝插针,教起了凌楚谦:
“阿谦你啊,惯是爱玩,那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再怎么看重,也得防着点,不能太上心,收敛些,别什么都往人跟前带……”
他话头没落,只听“嗤”一声,一直情绪淡淡只管吃喝的姑姑凌之榆不留情面,“咱们这种家庭,出了你凌之杨,已经够毁家风了,阿谦好好的,就是爱玩也是被你带歪的。你也真好意思。”
凌之杨被噎得够呛,跟自己妹妹吹胡子瞪眼。他自以为是的“谆谆教诲”,除了引发可笑的小型口角,以及让凌楚谦久违地沉浸在挂念小情人在做什么的情绪里,屁用没有。
只是凌楚谦没想到,在她因送柳静微而离开大院之后,老爷子的书房展开了这样一番谈话。
凌震看着最喜欢最像他的小儿子,狠抽了两口烟,嘴角微微松弛的肌肉抖了抖,“你老实告诉我,苗苗(楚淼的小名)的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
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很快就见他虎眼圆睁,不耐烦地挥手,“少拿你在公司的那套搪塞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既然公司现在在你手上,就不能出事,有一些是苗苗留给阿谦的。”
在小儿子离去的愤愤声中将烟蒂按灭,凌震走到窗前,沉沉地叹了口气,也许是年纪大了,老是回想过去,自己半生戎马,对不住的人极少,偏生这里面就有他的一双儿女。
当初和老楚订娃娃亲,谁不以为是大好的姻缘。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何其后悔,若非当年他畏首畏尾,不肯果断选择队伍,差点让凌家覆灭,之后为了还楚家恩情,更是不许凌之扬主动提离婚。
于是一错再错,以至于父女像仇人,互相不待见。
“首长,老干部的黄主任打电话来确认您晚上的行程。“
浑浊的眼球猛然变色,“知道了,阿荣你告诉他我准时到,让他照老规矩派车来。”能让他外放情绪的时间,至多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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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5 pm,“大裤衩”的休息室。
除了特定节目,大部分时间凌楚谦都对大屏幕上晃动的人影提不起丝毫兴趣,她窝在沙发一角几欲阖眼,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呼喊喧哗声和噼里啪啦跑动的声音瞬间涌进这间休息室,开门之人动作顿了下,飞快地闪身而入,接着招呼后面提裙摆、拿包包的工作人员抓紧跟上。
三十分钟前从这里离开去演播大厅,这会儿功夫,房间里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莫如又惊又喜,能在回家过年之前见次面,就算不是独处,也很开心了。
“瞧瞧这是谁呀,”她亲昵地招呼凌楚谦,顾不得要卸妆,先在那人脸颊上贴了贴,又让她尝了口红的味道,“你可算知道来看我了是不是,你这个大、忙、人~”
等助理放好东西来帮忙摘珠宝脱礼服,凌楚谦就跟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她近乎赤裸地换上T恤、扎起头发,听见她问:“怎么不上演播大厅看,你小凌总还找不到座位?
凌楚谦但笑不语,莫如眼睛睁条缝斜着看她,轻易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也是,没什么意思。你看看都能让我一个演戏的去唱歌,真的是……亏他们想的出来,以为我是我干妹呢。还让我们组合唱,哎哎这回出丑啦!”
她话中提及苏漓音,于是凌楚谦难得在交谈中走神了,她还记得上回庆功宴上莫如给的暗示,于是垂眸思忖了一下老友的近况。
今年年底赴美的时候,赵祺特意提早了一星期,和假公济私安排好的苏漓音团队一起先去了纽约,前三天拍苏漓音新歌的mv,后四天就过她的二人世界。
挺美好的,不过凌楚谦却从莫如那里听了些闲话:赵苏二人去时头等舱卿卿我我,回程单单一个人就罢了,赵祺飞西海岸还比苏漓音飞得早,金主走得潇洒,只留个助理陪情人等在机场里。
再想想半个月来朋友圈的风景,约莫是终于发完了和她家音音的合影,赵祺开始规矩地晒赵家叔叔阿姨和小侄子的照片,这才绝迹了污染朋友圈的那些骚话。
那满屏的“音音美照”,好像二人确实没有要分手的迹象,还不到时候,凌楚谦就按捺住打算旁敲侧击“二道贩子”一番的想法。
“跟你说话,又想什么呢?莫不是看上哪个漂亮姐姐了。”
肩膀被手指戳中的痛觉使人迅速回神,凌楚谦小声吸着气,在莫如不满的视线中接上话,“没有的事。你的节目挺好没什么问题,反正都是假唱,你演技好……”
不顾卸妆棉还游走在脸上,莫如扭身要锤她,“讨不讨厌你,夸我还是贬我?”
而讨人厌的金主嘿嘿笑着眨巴眼睛,“我说真的,过去这么些个节目,也就你和苏漓音的那首歌能听。”而且幸好节目单上它排得十分靠前,凌楚谦暗自庆幸。
她递湿巾给莫如,“好了恭喜你首上春晚,咱们也可以吹影视歌三栖巨星了是不是。”这人对粉丝吹的什么根正苗红嗤之以鼻,自己反而觉得那样夸张很有意思。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分钟,凌楚谦接了个电话,“文华东方的外送到了,有你喜欢的新鲜海鲜,让你助理过去拿一下吧。先吃点东西,等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三十分钟后,那辆几乎全城娱记都熟记号牌的白色保姆车率先离开总台,又过一会儿,墨绿色库里南低调融入除夕辉煌的夜中。
再有两个半小时就是新年,国内出发的旅客数量依然可观。
地下停车场,助理先下车,两个人跟在后面,走到电梯口,莫如回身替凌楚谦整理围巾,轻轻拍拍她手臂,又伸到她大衣兜里握一握她的手,“回去的路上小心些,我到了给你发微信。“
凌楚谦抿唇点头,在呼起的白雾中慢慢露出一个笑的模样,“好,等你。”然后目送着大明星消失在视线里。
她知道她爸妈一定会到机场接人,自然就不能打电话,她们是互相见不得光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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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5 pm,疗养院停车场。
直到拔起钥匙的那一刻,凌楚谦都在为自己脑子一热的结果而深觉感叹,居然就这么七拐八拐的走来了。
小情人在这里。
之前疗养院院长打电话来,说陶燃来她办公室,询问除夕这天能不能允许她和奶奶待在一起,而不必在探望时间结束后就离开,院长请示是否开这个先例。
她不记得接电话时在做什么,又是个什么反应,不过八成是觉得自己那天不能找她,那她想做什么就由她去,自己觉得好就行,还让冯昔安排好一日三餐。
今天她送完莫如,一个人开在回城的路上,对向车道的灯远远打来白茫茫一片,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擦来擦去,她被污染一般的光和声支配,天大地大只觉自己像个会喘气的活物。
这是归家,有没有人等,滋味截然不同。她想起留学那会儿,除夕上完排课,飙车赶回家——以缴近400刀超速罚单为代价。
17岁18岁的除夕,楚女士空出整个假期,飞往大洋彼岸,和整天“乖仔、乖仔”唤她的广东阿姨,一个包饺子,另一个煲汤,等着那个前一天才刚刚把灰头发染黑的“小混蛋”。
阿姨陪她到大学毕业,然后回国、结婚,长到现在这般大,这点热闹也失去了。
当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凌楚谦就想起了陶燃,多巧啊,她也是一个人。
特殊的日子、陌生的环境,小人今晚做什么,也没个消息。看春晚?看书?跟朋友聊天?小情人的生活更简单,而自己的更无趣,想着就不自觉朝疗养院的方向望上一眼。
她可以回楚家凌家的大宅去,她也应该回城里去,可是是否不忍见高中生形单影只,见她的念头越发强烈。今年是个艰难的年头,或许陶燃也愿意最后一分钟有人一起度,就今年。
“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早睡?现在,等我四十分钟,不最多半小时就行。”她重新设定了导航的目的地。
“那么,你是否愿意在你身边给我这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留一个位子。”她在下一个匝道下高速。
“你要等我,知道吗,要等我!”
接到电话的时候陶燃多惊讶,徘徊等待的时候就有多难熬,当真见到那位不速之客的时候就有多惊喜。即使那人皱着眉,似乎颇感懊恼,且第一句话是:我今天没带花,也没带礼物。
脱了风衣,信步而入,步态悠闲得像是在自己家客厅一样,后面关门的“小跟班”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眼巴巴问,“您从哪里来呀?”
不知道她开了多久的车,衣服上嗅到一股湿重和匆忙的味道。
凌楚谦刚想说“城里”,看到小家伙有意无意遮遮掩掩挡在内室病房门前,便起了坏心想逗逗她。她逼近陶燃,将她困在身体和墙角的方寸空间,以近乎壁咚的姿势,点点下巴示意,“我不能进?”
要说奶奶能躺在这里还都多亏了她,哪里有把救命恩人拦在门外的道理。
可小姑娘就有那么点不情不愿和别别扭扭。因为奶奶的病她跟凌楚谦有了交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这样昏迷不醒让她见,仿佛是在主动剜出伤疤给她看,亦有向人卖惨之嫌。
“能进——”陶燃拖长音,脚在地上前后蹭上几下,才慢吞吞让开。
瞧瞧她这副不甘不愿的小模样,凌楚谦失笑,她可不是非要做什么的大恶人,“我就在门口,好吧?你紧张什么?”
她当真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像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对主人致以问候,用那双眼睛。
因为身体的缘故,凌楚谦对各种医疗器械并不陌生,何况长辈也有医生(外婆和姑姑),她盯了会儿缠在一起的管子、滴滴作响的仪表,定定神,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回身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害不害怕?你家里没有其他亲戚了,让你一个高中生来照顾——或许我该用负担——负担老人?”毫不意外收获陶燃一个不满的眼神。
一直问到沙发上,小姑娘终于有点恼了,脱口一句,“欠人家好多了,理不清的。您……您这种家庭幸福的人是不会懂的!”
面皮的笑立时隐去了许多,女人敛眉勾勾唇角,家庭幸福,呵……
甩甩头,遂也不问了,凌楚谦解开衬衫袖扣,往上拉了一些,露出筋骨匀称的小臂。戴一枚积家星空盘白金腕表的左手拍一拍旁边的靠枕,“来坐会儿,我今天见了好多人,去了好多地方。”
刚坐下,凌楚谦就伸过手来,抓住了陶燃的手,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里,冰凉的表盘甚至刮到了她腕骨的肌肤。看着金主略带倦意的侧脸,陶燃轻声问:“您不回家,您家里人那边……没关系吗?”
家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凌楚谦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有点漫不经心地反问她:“我来陪你,不好吗?”
不好吗?不,当然是好的。
陶燃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述说自己的感激。
自搬来疗养院以来,医生们医德过硬,再加上少东家的要求,尽心尽力自不待言,奶奶的病情就一直处于稳定状态。
每一周医疗团队都会给出一份检查报告,印着看上去还算体面的数字,跟她说一些乐观的预测结果。
可她的眼睛会自己看,每一周,那些数字都在不断下滑。纸质报告微弱的变化,电子仪器冰冷的曲线,即使是小数点后一位下降零点一,都代表奶奶醒来的可能也降低零点一,希望在一点一滴流逝。
一周一周堆积的担忧和不安她无处倾诉,只能埋在心底,终于在今夜,在这个孤独的除夕夜达到了顶峰。
她从内室病房走进客厅,失魂落魄地靠在门板上,明亮澄澈的灯光下她浑身发冷,冰冷黯淡的现实和未来抽走了她的气力。
她靠了会儿,感觉反而变得更糟,这里对她来说太安静了,无限放大人的阴暗面,窗外的山林、湖水都可怖了起来。浓重的负面情绪就要将她笼罩,一通意外的电话,熟悉的声音说“收留我吧”。
于是险些垮掉的自我被妥帖地接住放好,无依无傍的心灵有了去处,陶燃抹了把额头的汗,感觉活了过来。那些担忧和不安依然无人倾听,但已经缩回小小角落,短时间再不能掀起风浪。
突然身边人兴致高昂的声音打断了她漫长又复杂的思绪,“哦有人放烟花,快来咱们一起看。啧啧还是村里好,京里都看不见了。”
陶燃去关了灯,回头只见半空中残留星星点点的余烬,但很快“咻”一声,第二颗燃亮了。陶燃在黑暗中摸索着抱住凌楚谦的手臂,靠着她的肩,尽可能获取温暖与慰藉。
放鞭炮的或许是回家的游子,或许就是本地的农人,大概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幢方圆几里最好的建筑——湖畔疗养院,三楼某间VIP病房,一双倩影依偎着欣赏了自家小院里的小型烟花show。
想象中的火树银花并没有出现,放的多是噼里啪啦的传统挂式鞭炮,土制的、声音极大的二踢脚,还断断续续的。最后约莫是给小孩子看,才在天上炸开了金珠和彩花。
不消说,这一定是小凌总有生以来看过最寒酸的烟火,不费一分一厘也是和情人度过最廉价的夜晚,但她仍然看得津津有味,并在和人分享的愉悦中跨过了旧岁的尾巴。
“新年快乐,小乖。”
“新、新年快乐,”微张的唇被一根手指迅猛地按住了,女人眼睛漾着笑,亮亮的,“名字”。
“……新年快乐……凌、凌楚谦……”
一阵沉默之后,噼啪声停止了,火药的烟尘将半个天空染成不纯粹的黑,凌楚谦和陶燃头碰着头,轻声问她:“结束了,要开灯吗?”
“不、不要了,这样就好,就这样吧……”
雪停了,月亮从云层里出来了。